某日归家,冬青兴冲冲跑来,手里攥着本书。
他说他曾是个作家。
你吃了一惊,扫了眼冬青手中的书籍,却不由一哂——说什么作家,不过是个网络写手,就冬青过去那副模样,你觉得,哪怕被印成铅字,手里的书本也不过是求量不求质的、方块堆积成的小玩意儿。虽这么想,但是,当冬青夸赞“自己”的作品时,你还是给面子地捧了场,并且状似珍视地接过冬青的签名大作,将它置入书架收藏。
“我竟然这么厉害啊。”冬青翘着二郎腿瘫在chuáng上看自己的小说,边看边感叹道。你听着冬青言语,笑笑,却不接话,只将东青搂进怀里,懒懒摸了摸他的头顶。
不多久,这抚摸就变了意味。
当冬青骑在你身上摇晃之时,你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调教类的性爱了。
看着卧室顶灯的柔光,你喘了口气,坐起身来亲吻冬青的嘴唇。
云霁雨消,冬青觅食,你洗澡。冬青事后吃宵夜的习惯依旧,他酷爱碳水,且毫无节制。你并不掩饰自己对年轻人体质的嫉妒,同时,你也习惯了时不时买各式各样的碳水塞满冰箱。
你以为冬青会吃今天买回来的蒸糕,然而,当围着浴巾抱住冬青时,你发现冬青用的并不是蒸锅。
冬青面前的平底锅里铺着一张对折后的圆饼,中间夹着些绿的白的馅料。
你问冬青这是什么,他说是牛油果馅饼,你又问他做法是哪里学来,他笑着返头,张嘴要答,却骤地皱起眉头。qiáng行回忆使冬青头疼,生理上的。见状,你关了火,蹲下身,扶起冬青,叫他不要再想。
冬青瘫在椅子里,半晌,终于缓过来。他调侃自己几句,咬了口饼,旋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吐掉嘴中的食物,不住擦拭油腻的嘴唇,边擦边哀嚎,骂自己竟做出这么难吃的食物来。你失笑,拿起被冬青嫌弃的馅饼吃了一口,觉得味道非常不错。
你吃完了剩下的饼。
冬青目瞪口呆。
冬青找到自己曾发布连载的专栏,他震惊于专栏的人气,并在读完了自己的所有作品之后,开始尝试重新写作。
端坐电脑面前数月,冬青几乎挠秃了头皮,新作却依旧回应寥寥。发表文章时,冬青用的是“冬青”曾用过的笔名,最初,有老读者望风前来,连载数章后,他们将冬青骂得狗血淋头。他们怀疑笔名皮下换了人,极尽恶毒地咒骂,他们骂冬青,骂冬青愚蠢的文章,骂将笔名卖出的贪婪的“冬青”,也骂愚弄读者的“背后势力”。冬青的解释无人理会,冬青的文章无人在意,连载进行时,读者、路人纷纷加入这场盛大的狂欢,连载结束,他们散去。
挨骂的事情,冬青是一直瞒着你的,他平静地写作,作品完成后平静地搁笔,你一度以为他放弃写作是因为耗尽的三分钟热情。隔着屏幕传递的怨毒的咒骂使你怒不可遏,你打算花钱运作,却被冬青拦住。他懒散地笑着,说不在意,神色间是过分的平静与天真。看着冬青的笑颜,你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冬青与你心中的并不相同。
你的眼前闪过一个木讷又寡言的影子。
当读完冬青的新作时,你的怒气达到最高峰——诚然,冬青的文章青涩而又缺乏深度,但你认为,作为一部网络小说,它的程度已经足够。你认为它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你走向书房,找到“冬青”的作品,毫不爱惜地拿出红笔标记、阅读。
“我的窗前有一株女贞树,它的枝丫伸向我的窗户,为我的房间送入蚊蝇与虫豸,使我不再孤独。”
“我早上送牛奶和报纸,晚上送外卖。我的年龄不够,店主给的钱很少。我到家门口时恰巧是门口串串店的打烊时间,其中一名男店员有一辆黑色的机车,他的女友坐在机车的后座上。他们从我身边掠过去,很多次。那车的引擎声很好听,车灯很亮。当车头被扭转,车灯偶尔会照向我,惨白色的光芒将我的驱gān笼罩住,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终于逃离人间。”
“打工使我疲倦。我需要读书,那是我唯一的出路,上课的时间我不能再睡觉了。为了抵制困意,我在大腿上划了一刀,血流了一地。我吓住了。”
“我不再打工。”
“我开始偷窃。”
“我被抓住了。”
“我挨了一顿bào打,男店员救了我,还给了我几百块钱。”
“男店员走了,听说是被家里抓走的。他家里不再允许他自甘堕落。”
“我在网络上发现了男店员的踪迹。是个DS网站,他的ID是Mobster。他看起来不太快活。”
“我考上大学,去了他的城市。”
“我联系了Mosbter,成为他的狗奴,之后是家犬,再之后是唯一的家犬。我太闷了,我是条很笨拙的田园犬,不可爱,也不有趣。Mobster没有嫌弃我,这很不可思议,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人爱的地方。”
“我住进Mobster家里,他卧室的顶灯是暖huáng色的,壁灯也是,我蜷缩在这暖huáng色的光晕里,就像被柔软的长绒棉包裹着的、赤luǒ的婴儿。”
“冬青”说。
你合上书,拿起手机,登录DS论坛的账号,翻找片刻,找到一个电话号码。你复制,拨号,数秒过去,听筒里传来机械女声的空号提醒。你挂掉电话,拿着书,呆愣半晌,终于记起自己是要从书里挑刺——你已经申请了账号,打算甩着老胳膊老腿,参与进那场使冬青受rǔ的、愚蠢的、热度已退的骂架里面。
你拿起书,抓着红笔在上面圈了些用得不那么合适的字词出来,圈着圈着,却忽然不知道自己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觉得自己愚蠢极了。
片刻,你又明白了,你明白了自己行为的动因和缘由。
你盯着自己空dàngdàng的手掌,片刻,终于苦笑着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