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想起这些。也许是夏油杰的眼泪。也许,也许。是他忘记说的话。
我比谁都知道你无药可救。可是我也比谁都无可救药的爱你。这句话他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有些时候错过的事情可以补救。有些时候时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Sorry,没法读档,没法重来,真是对不起!他似乎听到冥冥中有命运之神这般嘲弄道。
人生真是个烂游戏。五条悟想。
差不多两个月后,硝子通知他来收拾夏油杰的遗物。说是遗物,其实只留下一个手机。夏油杰从高专走的时候,屋子收拾的很乾淨,几乎把他的所有东西也都一起带走了。硝子只找到了他留下的一个手机,设有密码,谁也打不开。歌姬让她要不就自己留着,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是算了。
「还是给五条吧。」硝子说。
歌姬马上明白了,「是因为他们…」
「他们俩怎麽样和我没有关係。」硝子面无表情的说,但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叹口气,望向窗外,「…我只是觉得可惜。」
五条悟很快就到了,快的像是用了瞬移。硝子将手机扔给他。「已经充好电了。」硝子说,「但是有密码。我想如果这世界上有谁能知道这个密码的谜底,那只可能是你了。」
五条悟接过手机,一筹莫展。
八位数字。
应该是什麽日期。
他没填夏油的生日,那太小儿科了。他填了夏油离开的日子,填了理子死的日子,填了他们入学第一次见面的日子,甚至自恋的填了自己生日。
还是不对。
他忽然想起一个日子。一个他以为自己不会记得的日子。他又输入了一遍他的生日,不过修改了年份。
密码应声而解。
他的十八岁生日。他第一次说「做我男朋友吧。」的那一天。
开始的那一天。
他手指有点发抖。划开界面,不停的搜索。手机里空荡荡的,似乎什麽信息都没留下,他删的很仔细很乾淨。
直到五条悟打开信箱,一整列信息映入眼帘。
署名全都是悟。
他头嗡的一声。
他不断摁着按键,一页页往下翻,一排排往下找。所有的信息都只剩下一个名字。
悟。
悟。
悟。
东西都删乾淨了,那为什麽要留下名字??
五条悟满头都是冷汗,脸色难看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晕过去。硝子被他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怎麽了,你是犯什麽病了。她忙不迭的问他。
五条悟摇摇头,还笑着强撑着和她打趣,说:「犯神经病了,我这病无药可救。」
说完。心裡猛的一沉,真差点晕过去。
但好在五条悟这一年来久经历炼,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痛有了一定的免疫性,堪堪维持住了表面的轻松。在硝子担忧的神色下,他摆摆手,说去趟厕所,然后转身走了。
背影有一点狼狈。
他冲向厕所的洗脸盆,拧开水龙头,快速的洗了一把脸。
冷水滴滴答答的从他发梢滴落。
五条悟从前认为自己理解死亡。死亡就是潮涨潮落,带走灵魂留下骸骨。他走在沙滩上,看到了,只会心裡咯噔一下,像是踩到石子。夏油杰的死却不太一样,夏油杰像是恶性肿瘤,潜伏期隐秘而漫长。起初你不知道他是良性还是恶性的,他显得很无害,显得并不碍事,可以忍受。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带来的痛苦越发难以预料,也无法理解。时间像是一根不易察觉的银针,会不经意在五条悟没有防备时噗呲刺进他隐匿的肿瘤,引发剧烈的,足以要人命的痛苦,再毫无徵兆的消失。神出鬼没,飘忽不定,就像夏油杰这个人一样,明明都死了,留下的痛苦还是这样折磨他,这样没头没尾的折磨他。
对不起哦。他似乎听到夏油杰在他脑海裡这麽说道,毫无歉意。
无药可救的人,留下的痛苦也这麽无药可救,真是符合常理。五条悟抹乾淨脸,什麽都没有发生过,胸膛深处流血的肿瘤,滴到脚面的泪,全都是幻觉,全都是无可救药的幻觉,他没有痛苦,没有无法自拔。
肿瘤流出脓血才叫痛,眼泪滴到脚面了才知道苦。这就是五条悟。无药可救的五条悟。他今后还准备这样无可救药下去,大摇大摆,丝毫看不出破绽的。
但这时,他忽然又想起夏油杰说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们短暂与他人交付真心,再快速分离,看不清对方身影也很正常。」
短暂的。五条悟重復了一遍这几个字。
三年算短暂吗?
假如人的寿命大多是100岁以前,那它佔我的一百分之三。假如人的成长期是18岁为止,那它佔我的六分之一。
但青春的比重不一样啊。青春是大树顶端最美好最鲜嫩的叶子。它长在那裡,就和其他的部分格格不入,怎麽能混作一谈呢?
在他十八岁的那个下午,命运曾对他作出劝诫。鸟儿,不要过早的吞掉种子,它将来能开出花,能结出果。你吞掉它,就是吞掉一个未知的可能性。
然后一切痛苦都空空荡荡,没有着落。
鸟儿不听劝解,吞下种子。今日这种子终于萌芽开花,结出苦果。错过了对的时节,对的气候,也错过了对的人。成了个五条悟曾经嗤之以鼻的青春伤痛故事。
没头没尾,却有始有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