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男的——小九,你别发疯。”
无论什么年代,flag都是不能乱立的。
当黎九满身鲜血地撞进时安知的小破屋时,他脑子里响的就是一句:“六月债,来得快。”
时安知的反应反而比他想象的要镇定多了,虽然白着脸,但是手丝毫不抖,非常稳地给他清洗伤口敷了药,甚至还用尼龙鱼线将他肩膀上一处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缝了几针。
黎九面如金纸,汗如雨下,硬生生掰掉了一块桌角。一切处理完了,时安知才问:“谁干的?”
“操他娘的王卫国,得亏他那破烧火棍子哑了火。”王卫国就是被黎九追砍过的造反派头头。
时安知没说话了,把浸饱了血的衣服团在一起,塞到墙角隐蔽处。
黎九看着他,张了张嘴犹豫半天,才很小声说了句:“小十……我有点冷。”
“嗯,我给你铺被子。”
然后时安知就抱着微微发抖的黎九睡了一夜,他知道失血过多的人容易有这样的症状,黎九没死在半路上就已经是世界第九大奇迹了。
半夜黎九发起了高烧,先是浑身冰凉,然后猛然烧了起来,最后开始喃喃地说胡话。
“老子干死你个狗日的……
“还追?还追?
“这他妈是九爷的肉!谁也不许动他。
“恩怨分明……恩怨分明……”
末了,黎九喃喃地叫:“妈……妈你去哪儿了……”
时安知睁着眼睛,抱了他一宿,被这最后的一句叫出了眼泪。他用力抱紧了黎九,心酸地把脸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轻轻说:“我也找不到妈了。”
黎九的热度还没退完,仇家就找上门来了。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然后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已经是第二天晌午,时安知住的小破屋子原本是无人的荒屋,被队里分给了下放来的学生。聪明点的男生和另外几个女生都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选了条件略好些的,只有这间剩给了时安知。门板裂了大缝,窗户角落也漏风,说是个房子,实际上连猪圈鸡窝都比它结实些。
不过,窗户角上的破洞,这一次救了他俩的小命。
黎九这些年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尽管病得七死八活,类比野兽的本能也让他在第一时间绷紧了神经。时安知原本手里拿着本书,坐在床边守着他,这会儿懵然不解地看着原本脸色潮红呼吸紊乱地睡觉的黎九忽然睁开了眼睛,合身一翻滚到床里,贴在窗户下面勉强向外看去。
时安知刚要开口,黎九扭头冲他打手势要他趴下,他不解,黎九凶恶地一龇牙。他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慢慢从床沿处溜了下去。
与此同时,影影绰绰的人影从窗户纸上显了模糊形状,有人在往里窥伺,时安知清清楚楚看到有个沾了湿印的手指头戳开了一个小孔,他忽然害怕起来,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黎九从腰后抽出了上次他不肯收的枪,握枪的手指一开始没什么力道,但是很快枪口就极其平稳地插进了窗角的缝隙里,那个裂缝时安知曾经修补过,从外面看不出什么来,但里头在前阵子又剥落了一大块,与外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墙皮。
就在一只眼睛刚刚对准窗纸上孔洞时,“砰”的一声枪响,泛黄的半透明窗纸上陡然溅上了一蓬红雾,有个声音凄厉地惨叫起来。
“啊——”
“姓黎的果然在这里!小心他有枪!”
“先宰了他再慢慢玩那个小白脸!”
随着那些呼喝声,猛然间一把大砍刀撕开了脆弱的窗纸,溅着血的那片红陡然裂开了大缝,有人要从那里突破进来。时安知在发抖,他一瞬间明白了黎九为什么带着伤还要来找他。
然后又是一声枪响,那把刀骤然抽了出去,在又一声惨呼中,窗外的包围散了。
黎九整个人绷紧如弓弦,时安知视野里他的后背像炸了毛的猛兽般弓起,他缩起身子守在窗下,这是一个防御姿势,然而枪声一下接一下响起来,速度不快,甚至隐隐还带着种节奏感。每一响过后屋外都像是浇泼了沸油般的嘶吼喧嚣,有惨叫声由强变弱,有高声骂出来的脏话,越来越热闹。
时安知连呼吸都忘了,他数着黎九一共开了五枪,第五发子弹打出去之后,里外都安静了很久。带着血腥气的窒息空气里,杂沓的脚步声径直冲着门去了,外头的人在叫嚣。
“黎九没子弹了!”
时安知看向黎九,黎九却在看门口,还在发烧中的他脸色原本潮红,此刻却满脸煞气,他像把出了鞘的刀,锋芒带血。
“砰”的一声,木门被踹开了。冲进来的两个人里头只有一个是完好无伤的,另一个似乎是肩膀上中了弹,半身都挂着血,眼珠子通红,扬起大砍刀直冲床上的黎九而去。
时安知缩在床脚和墙的夹缝里,外头冲进来的人一时没看到他,两个都直奔床上的目标。时安知浑身都在发抖,他听到砍刀带着呼啸风声往一个方向落了下去,大约就在这同时,时安知手里握着把剪刀猛然爬起来扎向其中一个的后心。
后面发生的事情,时安知已经记不清楚了。
总之,一切终结在第六颗子弹。黎九没有让时安知的手沾人命,另一个人被他用反抢来的大砍刀割断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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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实质意义上的火并,以镇压“窃取社会主义建设成果”的名义洗白了,黎九勾结了另一派亟待上位的造反派,成功地灭了一方又扶助了另一方。他天生属于乱世,拳头狠,心黑,反应敏捷,恩怨分明,硬生生地靠着头脑和身手闯出了一片天。
与此同时,时安知的日子也好过多了。毕竟,他是黎九罩着的人,这件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黎九对此颇有点扬扬得意,他闲了就会带些乡下没有的吃穿给时安知,并且每一次都问:你跟我去县上呗?
时安知摇头。一开始连东西都不收,后来黎九拍了桌子,他才不怎么高兴地收了。黎九骂他是书读傻了,有吃有穿不收,莫不是嫌弃他和他的东西?
时安知还是摇头,过了好一阵子黎九才知道是为什么。
那些风言风语到底是传进了他的耳朵,村头镇尾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时安知是他养在乡下的小白脸,两人胡天胡地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了,什么野树林子什么柴草堆,七十二种姿势三十六般花样。黎九在小茶馆里听得津津有味,直到聊天的闲汉开始描述时安知的屁股和大腿,他才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问道:“你见过?”
闲汉聊得兴起,正口沫横飞中被横插一杠,十分恼火地瞪了这个面生的后生一眼:“见过的人还少了?那学生叫唤起来,白豆腐似的屁股那么一扭,啧啧啧……”
黎九忽然笑着一脚踹开了闲汉屁股下面的凳子,那人冷不防一跤落地,痛呼着跳起来,也忘了刚才编派到哪儿,扑上来要跟黎九动手。
茶馆外头跑进个肌肉发达的光头,喊:“九哥!”
黎九一伸手正架住了闲汉的上半截,闲汉努力要伸直胳膊去扑打黎九,光头诧异停步:“这是……找揍?”
“没有,讲故事呢。”黎九随随便便地放了手,往外走之前一拳砸上了闲汉的侧脸,大约也就用了撞掉两三颗牙齿的力道,“不过讲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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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黎九原本没打算去乡下找时安知,但是他躺上床了以后不知为什么却睡不着,翻来覆去了一通,到底骑上自行车“丁零当啷”去了。
当时安知睡眼惺忪开门的时候,黎九一双眼珠子贼亮,在沉沉黑夜里放着光,狼一样在时安知浑身上下走了一圈。
时安知只穿了件弹力背心,棉布料子绷得很紧,肩宽腰细,睡裤洗过很多次异常宽松绵软,使得他那劲瘦的窄腰之下不太能看得清。但是他比例非常好,黎九一眼就估摸出了那双大长腿的漂亮线条。
他忽然咽了口唾沫。
时安知睡意正浓,说话带着软软的鼻音。他问:“嗯?”
黎九的心尖子都被这一声挠酥了。
时安知懵然不觉地让开了半步,意思是请黎九进去。
黎九没动,他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乱。
时安知迷惑不解地打了个呵欠,转身自己先进去了。
转身时,睡裤之下隐约勾勒出了一个滚圆的屁股,黎九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个声音猛然响起来:“……白豆腐似的屁股那么一扭……”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自作主张鹅羣⑦②⑦⑷74㈠31地扑了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时安知。
时安知扭头,以为黎九又在耍什么逗他的花招,他笑着挣扎了一下,说:“别闹——”
才说了两个字他就僵住了。
有个非常硬的东西顶在他屁股上。
黎九的脸就埋在他后颈,呼吸滚烫,脸似乎也是滚烫。他就这么抱着时安知,没说话,没动,仔细分辨,他甚至在发抖。
如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时安知也就枉为二十岁的成年男人了。
他怔了几秒钟,勉强平复了呼吸,叫黎九。
“小九……”
黎九闷闷地应了一声,过了会儿,也说了声。
“小十,我……”
时安知的额角沁出了汗,他试图挣扎了一下,但是抵在他臀沟间的坚硬凸起实在是太吓人了,他终于忍不住要去掰黎九抱紧他的手。与此同时,黎九瓮声瓮气地在他耳边说。
“我……喜欢你。”
时安知猛然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身对着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口结舌。
“我是男的。”
黎九一愣,皱起眉。
“男的怕什么,我又不要你生孩子。”
时安知这时已经镇定下来,他冲黎九摇头,缓慢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我是男的——小九,你别发疯。”
黎九一瞬间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时安知。后者脸色发白,但是看起来出乎意料的斯文贵气,就像……
就像他们十多年前初见,一个捡垃圾的流浪儿对上了海外高知家的小少爷。
黎九猛地转身,冲进了茫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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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黎九很长时间没有来找过时安知,他准备把这人忘了。
去他妈的恩怨分明吧,去他妈的一世平安。时少爷不需要他也能过得不错,他黎九一条贱命,还是继续在烂泥里滚吧。
光头给他找了女人,非常风情的小寡妇。爬上床时甚至还带着隐隐的香粉气息,他把头埋到女人深不见底的沟壑里,几秒之后,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为此他非常愤怒地把光头暴踹了一顿,因为接二连三的喷嚏之后,小九哥无论如何也立不起来了。
这特么的要是被那女人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光头求了几百遍饶,第二天又给他找来了个干干净净的男伢子。眉眼很清秀,乍一看甚至有几分书卷气。
这回黎九硬得很快,在男伢子颇有经验的手口并用下,他甚至很顺利地找到了入口,差不多要进入状态的时候,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苍白面孔。
妈的,滚。
越是要把那张面孔排挤出去,他越是不能控制地去想那个人,想他的眼睛,他的笑,他的泪,他的手,他的腰,他的腿,他的……屁股……
黎九莫名其妙地射在了男伢子的屁股和后腰处。
跪趴着的无辜小孩偷偷扭头看他,他心烦意乱地摆手:“管好嘴,滚出去。”
九哥的名声,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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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安知对此一无所知,他一如既往地挣工分、学习领袖文选,时光在田间地头静默无声行走,他知道黎九不会再来了。
但愿他……一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