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病房里来了一个 1 半岁的小女孩，陌陌。

她在家里吃饭的时候突然晕倒，并且开始抽搐。过了 20 分钟之后，抽搐虽然结束，但一家子全都吓蒙了，赶紧抱着孩子来了医院。

我见到陌陌的时候，她正被叔婶舅姨环绕。透过这样一大家，我看到陌陌有些疲惫，又有些惊恐。她被爸爸抱在怀里，身上还穿着一件漂亮的白裙子。

急诊的头颅 CT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宝贝的大脑里有出血情况，虽然量不多。

但是，大脑无缘无故不会出血，出血背后的原因才是神经外科医生的首要关注。

有一种情况是先天性的血管疾病，也就是血管发育畸形，这种情况只要完全切除畸形的血管就可以去痊愈；

还一种在婴儿中常见的疾病，就是恶性肿瘤在生长过程中的破裂出血。

对于像陌陌这么小的孩子来说，这两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几乎对半，然而无论是哪种结果，孩子深受痛苦的几率都是百分百。

经过了几天的恢复，陌陌几乎如常，吃喝，玩耍，甚至和护士开朗地打招呼，玩游戏。但我给她安排了很多项检查，由于出血的干扰，依然难以判断病灶的性质。这样的结果足够让家人愁眉不展。陌陌太小，她还有整个大好的人生。

这时候，主任给了家里两个方案。第一、手术治疗，开刀把这个病灶切下来化验，这样可以搞清楚陌陌患的到底是什么疾病；第二、回家观察，过一段时间再说。

两种方法，没有哪一种是最佳选择。

回家观察的风险就是，如果是恶性肿瘤，一旦它在这段时间长更大，那么未来就更难处理，而且可能引发各种问题，比如癫痫，瘫痪甚至昏迷等等。

而手术治疗要面对的，首先是这么小的孩子，本身麻醉就有风险。其次，在手术中如果发现肿瘤和正常脑组织粘连得比较紧。要不然就是肿瘤切不干净，要不然就是损伤正常的脑组织。最终的结果同样也可能会出现癫痫、偏瘫甚至昏迷等等问题。

一时间，十几个大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两种方法，没有一个是万全的。

家长的心理，我非常理解。这么漂亮的小宝贝，哪怕是身上留下一个疤，家长都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更何况如果是恶性肿瘤呢。孩子不仅会在未来的几年里痛不欲生，甚至有可能，她还没有认识世界，就要准备离开了。这是无论投入多少钱，投入多少爱，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即使不是恶性肿瘤，如果因为手术的风险让孩子留有后遗症，那么一个瘫痪的孩子，将要如何面对他的人生，这会不会比死亡更难接受？

经过几番讨论，陌陌的家人最终选择了做手术，作为父亲的我，完全理解他们的决定。当知道自己孩子的脑子里长了个东西，那不用说，每一天都必定是痛苦的煎熬。我必须彻底搞搞清楚，否则没有一个夜晚能睡得着。

「这台 1 岁孩子大脑深部的手术，我必须做足准备。」我心里暗自跟自己说。不过现在就有四个巨大的挑战摆在面前。

1. 孩子的大脑非常小，如何切除病灶而不损伤正常脑组织？

2. 孩子的血容量很少，出血稍微多一些就会休克。

3. 肿瘤位置很深，如何准确的在大脑里找到肿瘤？

4. 如果肿瘤和重要的脑组织粘连在一起，如何取舍？

为了安全和精确的完成手术，解决陌陌这四大难题，除了要有经验丰富的神经外科医生，还需要各种黑科技来帮忙。打造一间装备齐全的现代神经外科手术室，没有几百万的财力，是做不到的。

1.「看得清」

大人的脑子也不过碗口大，孩子的脑子更小。

大脑里的神经和血管和比头发粗不了多少。想要保护这些结构，第一需要「看清楚」。

所以，每一个神经外科手术都会配备一个大家伙：手术显微镜。

显微镜大家都不陌生，你可能还记得中学时候生物显微镜，有物镜和目镜和载物台。也许你还记得，调节焦距的旋钮叫做准焦螺旋。这样的显微镜已经足够看清细胞的变化过程了。

然而，医用显微镜主要应用于神经外科，眼科、五官科等。

有了显微镜，可以将人体组织，诸如神经血管等放大 5-10 倍，这个放大范围可以根据手术医生的需求自我调节。本来一条跟毛线针一样粗血管，想要缝合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显微镜下，血管放大了 10 倍，血管已经基本上和自来水管一样粗，再加上外科医生的那精巧的双手，缝合血管已经不成问题。人的双手可以通过训练变得无比灵巧，你可能看过在一厘米上刻字画画的。

然而，一个熟练的外科医生，配上了显微镜把人体组织放了 10 倍之后，几乎无所谓不能。神经血管看上去就像水管一样粗，肿瘤就像房间里的冰箱一样大。

原来是从大米上找瑕疵，现在变成了从房间里搬冰箱，手术安全系数大大提高

2.「不出血」

成人的血液有 4000ml，而 1 岁的陌陌只有 500ml，如果出血超过 100ml，孩子就会休克。

对于手术的要求是，几乎不能出血。如果肉眼能看到明显的出血，很快就达到 100ml 了。但是切开患者的组织，必然带来出血。

首先，我们用显微镜可以把血管放大到和水管一样粗。但是有些血管就和病变生在在一起，或者挡在我们目标面前。想要前进，就必须切断这些血管。人体还有许多毛细血管，无所谓不在，避无可避。

但是血管一旦切断必然带来鲜血横流，面前一片鲜红，手术也无法进行。

我们用到了双极电凝器，表面上看像一个镊子，只作用于镊间断夹持的部位。由于双极电凝的叶片绝缘，仅镊尖之间传导电流，电凝时电流从一镊尖到另外一镊尖，在两镊尖的组织受到电流的热效应作用，而镊尖外组织少受或者不受影响，可以做到精确止血。 

肿瘤内部学供丰富，时候就想一坨烂肉。烂泥扶不上墙，有的时候想止血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有了以上的设备，在切除肿瘤时还是会遇到困难。因此我们还用到了——超声吸引刀。

这个用超声波在肿瘤内产生瞬态高温、空化、机械作用等生物学效应，杀死靶区内的肿瘤细胞，肿瘤血管瞬间超声乳化，变成脓水一般，同时配有吸引装置，把这些脓水吸出。有了这个神器，再难对付的肿瘤，也可以做到不出血。

除此之外，我们还准备了自体血回输技术，就是把手术中陌陌出血收集起来，过滤之后再输回她的血管里，保证手术的安全。

3. 「找的到」

看得见，不出血，就可以手术了吗？

对于其他的学科，已经足够了。

但是大脑手术需要面对一个重要的问题，「找不到」！

陌陌脑子里的病灶很小。如果把大脑比作一块豆腐，而病灶就像是豆腐中的一粒花生。不把豆腐切的的千疮百孔，怎么可能一次就准确的找到花生呢？

对于神经外科医生来说，必须要一针见血，一次就找到！

于是乎，我们又用到了——神经导航技术。

手术前医生会拍片子。但是片子和实体依然有很大差距。但是如果把片子输入计算机，再给与 3D 的还原，患者的头颅成为例题模型，而手术器械，就形成了三维空间的 GPS。

神经导航有点像汽车导航，大脑像是立体的地图，而手术器械就像汽车，通过电脑屏幕，不管把什么器械放在患者的任何位置，都可以像手机导航一样显示在地图上。

因此，切除肿瘤也变得更为简单，就像开车去公园，我们只要输入公园的地址，导航就会告诉你怎么去，不要跑错了地方，不要撞上墙，不要掉到河里，规划出最近，最安全的路。

换到人脑里，就是确切地到达肿瘤，不要碰到重要的神经、血管，不要走错了地方。

4．「保护功能」

最后，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切除肿瘤的同事，保证陌陌正常的大脑功能。

我们知道胃的作用，肠子的作用，肝脏的作用。但是每一块肝脏、每一截肠子，他们的作用都差不多。但是，对于大脑来说，虽然每一块大脑都长的像豆腐。但是每一寸大脑的作用都完全不一样。有些区域每一功能，成为「哑区」，有些区域只要稍微一碰就会到来神经功能的损伤。比如前面说到的失明、偏瘫、失语等等。

如何才能区分每一块脑组织的功能，保护健康的脑组织，切除有病的脑组织呢？

这时候就要用到神经电生理技术。

在病人全麻后，在头皮和四肢插入针式电极，监测神经传导，如果手术中骚扰到了神经传导束，监视器就会提示，手术医生就可以知道那个神经有什么作用，需要重点保护。

一个输入、一个输出，两条路都通的话，术后肢体活动就不会受影响。保证基本的运动功能。

手术在遇到难以分辨功能的脑神经，可以把电极放在上面予以微弱的电流刺激，通过观察电流的变化以确定是否抑制局部大脑皮层功能，确定这部分大脑皮层的功能。

这还不够，更厉害的叫做术中唤醒。你一定听过再手术在拉小提琴的，或者唱歌的情况。这需要手术医生和麻醉团队的密切配合，打开患者头颅后，让患者苏醒过来，这时候主刀医生会要求患者做出，同时给与患者不同脑区电流的刺激，看病人时候还能进行肢体活动、听、说、读、写、认，确定都没问题了，再切除肿瘤。

保护功能永远是神经外科医生的重要原则，如果术后陌陌昏迷了，肿瘤切除的再干净，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上去好像是准备一个孩子的手术，但其实，过去 20 年神经外科的每一步发展，都在为这一台手术做准备。

手术在一个平静的早上。

其实，神经外科病房也很平静。

每天早上会有几个病人去手术室，然后手术结束陆续回到病房。

对于医生来说，只是平常的一天。

然而对于这一家人来说，就是生与死。

手术很顺利，和我们的预想一样，因为我们有足够技术保障。陌陌当天就可以正常喝奶，第二天开始妈妈就抱着她病房走动，宝宝的眼神里已经多了很多光彩，依然面带微笑和医生护士打招呼。

无论在多大的困难面前，孩子的眼神总是那边单纯和清澈。

但是，这还不够。

医生、护士、家人，所有人都在等待病理结果。就像法官的最后宣判。

良性还是恶性?这关系到一个家庭的命运！

有一个平静的下午，临床工作像往常一样，平静有序地进行着。

突然一身个清脆的声音响起：38 床，陌陌，是良性的，血管瘤！

护士小姐姐一边喊着，一边跑向病房。

接下来，整个病房里的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

孩子的父母、爷爷奶奶都流下了眼泪；病区里的医生和护士奔走相告；就连本身正在遭受病痛折磨的其他病人也纷纷露出笑容。

对于经常承受生离死别的神经外科病房，一个这样的 hay edig 弥足珍贵。从家人的眼泪的笑容里，仿佛拨开了迷雾，陌陌成长、毕业、婚礼的一幕幕都变得真实起来。

家人感谢医生，送来锦旗，一直说他们遇到了「好医生和神医」。

这句话我们愧不敢当，陌陌只是足够幸运，站在了天平的一边。

有人说，这个时代需要「好医生」或者「神医」。

转过头想想，其实现代医学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神医」了。前人的积累，和科学的发展，让我们更多的通过技术来保障患者的安全。

也许未来的外科手术，真的会变得像开车一样简单，然后再来一套自动驾驶的技术。外科医生只需要选择手术区域，点击切除键即可。

庆幸生活在这个时代，让我们有理由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