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实说想识字,王爷嘲他:“小瞎子怎么识字?”
槐实立马不服气了,当即要从床上爬起来,王爷看着他像只刚从洞里冒出来的兔子,紧紧张张探着脑袋往前爬,好不容易mo到榻边,槐实坐过去,两条腿垂着,一副要往下跳的样子,还气鼓鼓地跟王爷说:“王爷再这样瞧不起我,我就走了。”
王爷抬起胳膊枕在脑后,悠闲地望着他。
槐实又说:“我走了我走了。”
王爷不语,眼神落在槐实纤白的后背上。
槐实的气势已经减了大半:“我就是要认字,瞎子、瞎子就不能读书了吗?”
王爷坐起来,在槐实的肩胛骨上咬了一口,然后按着他的屁股把他推下床,命令道:“把本王朝服拿过来。”
槐实踉踉跄跄下地,嘴上依然不停:“王爷给我找个教书先生吧,我会好好认字的。”
王爷被他念叨的烦了,“你给本王朝服拿过来,本王就给你找个教书先生。”
槐实高高兴兴地走到龙门架上把王爷的朝服抱过去,然后服侍王爷穿衣。
原本王爷是不要小瞎子给他穿衣的,王爷嫌他笨,嫌他动作慢还总是出错,可每次见他穿着透色长衫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露出细长的后颈,仔仔细细地给他系官带,穿玉佩,就又舍不得骂他了。
这小瞎子什么都不会,却好像在王爷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扎了根。
王爷上朝之前吩咐了管家,让管家给槐实找一个教书先生,不上私塾,就在王府里学。
槐实平生第一次认字,心里紧张,在房里等教书先生来,他坐立难安,手心都是汗,好不容易等到下午,管家给他找来一个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名叫曾安,年纪不大,今年刚进了太学,听说镇南王家想找个教书先生,为了赏钱他便来了。路上问王府的管家,教的是何人,管家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支吾道:“寄住
在王府的一个孩子。”
曾安有些疑惑,等看到他的“学生”时,心里更是诧异。
这怎么……是个瞎子?
曾安还以为管家在找他的乐子。
小瞎子“腾”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拜了礼:“先生好。”
曾安本来还觉得教个瞎子认字会很麻烦,却没想槐实倒让他吃了一惊,虽说看不见,但学习热情很高,识字也勤奋,曾安教他一个字,槐实便默默地复写十遍,直到不用曾安给他指点,不到一周,就能顺顺利利地把学过的字写出来。
槐实自从开始认字,每日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上面,管家给他端饭过来,他都不吃,最后还是王爷下了命令,说他不吃就不许写字,槐实才委委屈屈塞了半碗饭。
王爷这半月也是忙碌,边关夷族蠢蠢y_u动,宫里各方势力也勾心斗角,崔丞相,忠义公,还有何谊代表的南方诸派,都在皇帝身子抱恙之后行动起来,王爷作为最受瞩目的帝子,在京城里的一举一动,免不了受人监视。
至于槐实这边,小瞎子有事可做,倒也安稳,王爷便安心处理政务,没再管他,只偶尔在晚上到他房里睡上一觉。
小瞎子不用每日盼着王爷回来,于是多了许多时间读书。
“曜,耀也,光明照耀也。”
曾安握着槐实的手,给他一笔一笔写笔画:“竖、横折、横、横……这字笔画这么多,槐实为何非要学这个字?”
“这是王爷的名。”槐实用手指顺着干墨的印迹,一点点把这个字记到心里。
“镇南王?”曾安心中一惊,“槐实你——”
槐实笑了笑,解释道:“王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原来如此,是我多想了,对了槐实,你为何要认字?”
在曾安看来,这槐实虽然眼盲,但在王府里锦衣玉食,已经比许多人幸运,实在不必花费时间在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上。
槐实写字的手突然顿住,他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摇摇头,过了一会,只说:“人总要认识些字的。”
看来他不愿说真话,曾安也就不再多问,俯身握住他的手,继续教他。
王爷这天从宫里回来,一进到小瞎子的房里,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小瞎子的椅子后面,半个身子伏在小瞎子的背上,一只手好像环着小瞎子的腰,另一只手握着小瞎子的手。
小瞎子的嘴角竟然还噙着笑!
王爷心神一凛,他走进去,那两人正学的入神,丝毫没有发现王爷的到来。
王爷“咳”了一声,曾安先抬起头来,他从未在见过王府里见过这人,可看他通身黑底金绣,相貌堂堂,一派华贵,只是冷冷地望向自己,就让人觉得心底冰凉,曾安立马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镇南王了。
他连忙起身走到王爷面前,躬身作礼。
王爷没有看他。
槐实这才知道是王爷回来了,立马放下笔站起来,可又想到先生在这里,不能和王爷亲热,于是就站在桌边和曾安一样拜了礼。
王爷本来想着小瞎子几日未见他,应该乐呵呵地冲到他怀里才是,没想这小瞎子反应竟如此冷淡,只是行了礼,连挂在嘴边的微笑都没了。
王爷问曾安:“你是何人?”
曾安答:“小的是槐实的老师。”
王爷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他冷着脸打量曾安,脸又尖又长,尖嘴猴腮的惹人厌烦。
王爷走过去,看到桌案上摊着几张纸,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王爷想到刚刚小瞎子的笑,心里突突直响,他看小瞎子眼神耷拉着,指头绞在一起,上面还沾着黑墨,一副被打扰的样子。
“槐实学的如何?”
“回王爷,槐实学的很好,很聪明也很勤奋,已经学了小半本的千字文。”
槐实现在有些得意,特别是先生说给王爷听的时候,他虽然看不见王爷的表情,却能猜到王爷心里也该是为他高兴的,小瞎子的身板都挺的直了一些。
奈何王爷丝毫都没有高兴,反而怒气更甚。
王爷对曾安说:“行,你先下去吧。”
槐实着急道:“可我还有半个时辰——”
王爷皱了皱眉,“明日再学。”不容置喙的语气让槐实噤了声。
曾安走了以后,槐实mo着桌边,往王爷怀里钻,王爷却一把推开他。
“王爷?”小瞎子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
“认字认的很开心?本王都没见你那么笑过。”
小瞎子不明白王爷话里的意思,王爷走上前,把小瞎子桌上写到一半的“关关雎鸠”拿在手里,王爷声音冷冷的:“他就成天教你写这个?他告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了吗?”
小瞎子mo了mo上面的字,点头说懂。
“什么意思?”
小瞎子认真回答:“关关和鸣的雎鸠,相伴在河中的小洲上。”
“你知道这话是用来做什么的?”
小瞎子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把王爷手里的宣纸拿过来藏在身后。王爷看到小瞎子脸上浮现出两团可疑的红晕。
连日不休的疲惫、宫里斗争的烦乱,以及小瞎子莫名其妙的变心,夹杂在一起,让王爷火气更盛,“好啊,原来你求着本王给你找教书先生,就是为了这个!”
“嗯?”
“一个白面书生就把你迷成这样,看来王府是关不住你这只雎鸠了,好,本王放你走,放你走。”
小瞎子一听心里立马凉了半截,“王爷您说什么?”
“本王让你走。”
小瞎子慌乱道:“去哪里啊?”
“随你去哪里,你不是和你那位先生亲近的很,你去找他啊!”
“什么亲近的很,王爷不要打趣我,”槐实往前紧紧揽住王爷的腰,“我和先生什么都没有,他只教我写字,什么都没有的。”
“那他怎敢碰你,除了本王——”王爷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意识到自己未说出的话有多荒谬。
他难道想说,除了他,不允许任何人碰小瞎子吗?
太荒谬了。
“他没有碰我,先生只是教我笔画,我又看不见,只能让他握着我的手写。”
王爷这时候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把槐实推开,“对外,本王都说你是寄养在镇南王府里的孩子,出去了也没人敢说你什么,你若是嫌王府待腻了,要离开,本王也不会怪你。”
槐实先是愣住,反应过来之后突然开始号啕大哭,把王爷吓了一跳,“王爷,你说过永远不会赶我走的。”
王爷没有看他,甩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管家看王爷走了,偷偷走进来:“槐实,这是怎么回事?”
槐实立马把眼泪抹掉,摇头说:“没什么。”
“你快去哄哄王爷,王爷这么疼你,一定不会真和你生气的。”
“王爷疼我?”
“王爷还不疼你啊?你要学字,他立马给你找来了教书先生,从宫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你,槐实,咱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槐实想了想,确实也是。
再
说了,现在离开王府,没了王爷撑腰,他一个瞎子什么都没有。还有,要他从现在开始和王爷再无关系,他心里好像也有点空落落的。
到了晚上,槐实沐浴之后,问管家,王爷在哪里,管家指了指王爷的屋子:“把自己关在里面,看了一个下午的奏折。”
槐实于是走过去,敲敲门。
王爷没有理他。
槐实又敲了一会儿,王爷无动于衷,还自己把屋子里的蜡烛吹灭了。
晚风吹得槐实有些冷,槐实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后来没有办法了,王爷还是不搭理他。
槐实想了想,想出一个主意,他挪着步子到台阶前,脚尖探了探,往前一踩空,立即发出了一声痛叫:“啊——”
半晌之后,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