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桥渊离开不久,便有侍女将早饭呈至房中。小粥做了三种,甜粥、瘦肉粥、鱼肉粥,品种备得齐全,那侍女却仍旧担心他吃不惯似的,恭敬道:“庄主说了,夫人若是想吃别的,可随时交代给厨房。”

方素听了这话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他平日里吃的哪有那样细致,家中贫穷,粥里能多些白米都是奢求,倘若能在桌上见着荤腥,也理所当然全被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占去。如今方父为求活命把他抵债给别人,他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能够吃饱穿暖便算是极大的妄想,因而眼下反倒心生畏惧,只怕眼前所有是个极尽美好的陷阱,会迟早令他遭受更多悲惨之事。

尤其是出现在他眼前、与他成亲的那个人,那是同他猜测中截然相反的模样,温言细语、情深款款,更令他想都不敢想……偏偏一切却都是真的。

方素抬眼,侍女还候在桌旁等他回话,他站起身来想要走近,便又有人急忙上前来扶。方素坐到桌边,房中众人明显都放心不少,神色中透露出庆幸的意思,只怕这位新主子不好服侍。

“那就……甜粥吧。”方素回答道。

他其实不那么喜甜,只是思索了一下,走近后又看了看,觉得这甜粥里头只有些南瓜和薯泥,无鱼无肉,兴许不会太值钱。他希望自己亏欠得少些,命中不该有的不贪不求,来日便能少遭些报应吧。

侍女应“是”,替他仔细舀了一碗甜粥。方素道谢接过,小粥入口清甜,他只觉细滑,自然吃不出来这里头其他的东西,其实哪只是南瓜红薯而已,还有心熬了不少燕窝。

昨日初来乍到,更未拜堂,心情自然比现在更为忐忑,因而白萍陪着他用的那顿晚饭虽然丰盛,但方素实际并没有吃得太饱,只是简单填了填肚子。如此折腾到现在,方素已经饿得不行了,小粥又格外爽口,不知不觉便没能忍住,足足吃了三小碗下肚。

伺候着他的侍女眼里含着安心笑意,体贴周到地将他照顾着,待他用罢早饭回到床上歇息,才带着众人退出房去。

侍女去往前院,宽阔院中摆满食桌,早早便开了这一整日的宴席,今日的唐桥渊少了几分冷漠戾气,瞧来更显平易近人,见她走近后顺着眉眼等她交代。侍女小跑了几步,向他施礼笑道:“庄主,夫人已经歇下了,吃了三碗小粥,定不会饿着。”

唐桥渊瞬间心情大好,随手扯了腰间的一枚玉佩赏她。侍女欢喜接过,道一声“多谢庄主”,转身又回主院去守着。

府内一片热闹,整一日未起风波,诸事顺心顺意。

所有人皆欢天喜地,却唯独方素仍旧有些心不在焉,鲜少踏出房门,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时睡时醒间,把自己的命运翻来覆去想出了无数种可能xi_ng。想自己也许只是被善待一时,很快便会遭受责难;又想侍女们口中的那个“庄主”,与他成亲的这个人,说不定明日就腻了这新鲜事情,指不定会怎么处置他。可若如此,那双眼里的情意,又究竟从何而来呢?

方素愈想愈多,越发迷惑,却唯独没有想过——说不定他能与唐桥渊走完余下一生。

这毕竟是他最不敢去想的……

一日的时光不那么难熬,夜幕来临时,方素终于躺不下去了,用过晚饭便没再回到床铺里歇着,而是总算大胆了一些,在侍女们离开之后,独自在房里走动,满怀新奇地瞧一瞧四处搁置的精巧物什。

房里有一方楠木书桌,桌上文房四宝齐具,桌案一侧还放着些画卷与书籍。方素犹豫着靠近,伸手mo了mo那一排悬挂着的毫笔,心情

莫名变得愉快,忍不住取下一支来,学着记忆里教书先生的模样握笔,在空中写写画画。

方素缓缓地弯唇,一时入迷,未留意已有人来到房中,兀自欢快地动着笔杆,仿佛真写出了两个汉字,嘴里低声念道:“方,素。”

身后人走近,将他拥到怀中。

方素手指一抖,毫笔跌落到桌上,原本浮在唇边的笑容霎时消失殆尽,慌张得心跳都止了一刹。

唐桥渊瞧他受惊模样,笑着在他发顶轻吻一下,手臂绕在他身前将那支笔重新拾起来,问道:“桌上有纸,怎么不在纸上写,嗯?”

方素没有回话,垂眸望着这人执笔之手,亦不敢伸手去接。唐桥渊等了半晌等不着他回应,偏头去看,同时揽腰将他的身体侧过来半分,瞧了一眼见那双眼角微微泛红,竟把人给吓成了这样。

“我吓着你了?”唐桥渊动了动眉梢,声音更加温和了几分。

方素下意识点了点头,旋即又赶紧摇头,抬眼看看他,格外不知所措。

像是被什么东西软绵绵地挠了挠心口,唐桥渊轻叹,揽着他的力道松下不少,带他绕着书桌向桌后行去,哄道:“来,想写什么,在纸上写。”

方素望着洁白宣纸,急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一些,徘徊半晌,开口回答道:“我不会。”

“嗯?”唐桥渊探手研墨,一边轻声含笑地问道,“你方才不是写了自己的名字?”

“我没在纸上写过……”方素答道,开口之后倒是更加敢于同这人说话了,顿了顿又解释道,“小时候没上过私塾,我都是走很远来到麟州城里,在学堂的窗外偷听,学堂的先生很好,一早便发现了我,后来再去的时候,窗外总会有一只小板凳……”

唐桥渊好不容易等到他愿意开口说话,这一下子能听他说上如此多的字句,心中欢喜无比却还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唯恐再吓着他,只顺着他的话简单问道:“哪家学堂?”

方素回道:“城东那家,先生姓汪,是个很好的人。”

唐桥渊点了点头,记在心里,揽在他腰上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拥紧一些,又道:“那后来呢?”

此问一出,方素却是沉默了片刻,随后的话语少了方才那般隐隐可察的欣然,失落道:“后来我娘不在了,爹娶了二娘,二娘不许我整日跑去城里,便许多年都没再去过了。”

唐桥渊没再追问下去,话到此处为止,偏头在他颈侧落下一吻。方素长发未束,青丝散落在肩上,遮挡了大片肌肤,因而那双唇没有直接吻上来,仅是隔着不少头发隐隐传来一份触觉而已。然而仅是如此,方素依旧惊得愣了愣,脖颈上似是被灼烧了一点,那一点蔓延而上,烧得整片脸颊都红了起来。

方素羞窘垂首,心思果不再滞留在伤心事上。

唐桥渊已研好浓墨,笑着执笔蘸墨,又对他说道:“我写给你看。”

方素安静点头。

这人笔风苍劲,一笔一划却又似蕴满柔情,耐心细致地书写下他的名字。方素看在眼里,默默想着,这个人的字比先生写得更要好看。

“如何?”唐桥渊落笔询问。

方素颔首,下意识诚实答道:“好看。”

回话引

起了身后这人低沉的笑声,唐桥渊执着他的手,重新点点墨,将毫笔搁在他右手中,哄道:“你写写看,在纸上写惯了,便会了。”

一滴墨珠坠下,很快晕染在洁白纸上。

方素心中微动,满怀期待地下笔,就在那人方才落下的两字旁,学着他的笔法将自己的名字书写下。

毕竟是不曾真正执笔之人,方素只试过拿树枝在地上勾画,如今第一次用纸笔,写出来的字体难免稚嫩不成形。

唐桥渊却看得喜欢,赞他道:“素素第一次执笔便写得这样好,多加练习,不知要写得多么漂亮?”

方素一顿,听那两字霎时耳根发烫,印象里他也曾被这样唤过,不过记忆已十分模糊,是十几年前娘亲还在时才会听见的怜爱称呼。

如今骤然闻听,恍然不知身之所处。

x_io_ng膛里有不知名之物隐隐拂动,方素沉默许久,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向身后那人问道:“你叫什么?”

话落面上便是一片窘意,唐桥渊目露欢愉之色,也不拿过毫笔,就着他执笔之手将手掌覆上去,带他写下三个歪歪曲曲的字来。

“唐桥渊,”他道,“这是我的名字。”

方素望着那几字,不觉露出浅浅笑容。

因是第一次真正接触到纸笔,方素不知疲惫,颇有兴味地玩了许久。身后之人耐心满满,教他哄他,直到夜幕深了,才轻声劝道:“明日再写,好不好?”话语小心,不愿拂了他的兴致。

方素倒也餍足,心中愉快,不知是在何时忘了对这人的戒备,开心笑着颔首,将手中毫笔搁下。

直到唐桥渊忽然将他抱起,方素才回过神来。这人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时难以发现,此刻看他一身红衣,方素骤然想起,今日是他与这人成亲之日。

所有不安重回脑中,方素坐在床边,那人去桌前几步,取来盛着清酒的小巧银杯两只,罢了坐到他身边道:“已拜过天地,就差这两杯合卺了。”

方素接到手中,虽紧张,却仍旧乖顺,一言不发地依他饮下交杯。

从未饮酒之人被辛辣酒水呛得低咳,唐桥渊替他拍抚后背顺气,笑着说他“怎么不知慢些”,随后见他许久不见缓和,眼泪都快出来,忽然垂首吻住他的双唇。方素愕然,嘴里交融着酒气,舌尖被这人怜惜轻吮着,思绪溃不成军。

半晌之后,唐桥渊放过他,有意抚mo着那张滚烫的脸颊,问:“好些了?”

方素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身体僵硬,脑中绕着“洞房花烛”几个字,畏于深想之后的事情。

然而出人意料,唐桥渊在吻他之后却未再做出其他举动,起身到桌边搁下酒杯,折回后蹲下身来替他脱去鞋袜,扶他躺到床上去。

“脚伤未好,我先替你擦药,便梳洗早睡吧。”

方素懵懵点头,茫然不解。

红烛点点燃烧,那人一身红衣坐在床边,如待珍宝般替他轻揉脚踝。

灯光打在唐桥渊侧脸上,方素抿唇望他,忽然便在心底不为人知之处,生出一丝不能明晰的期冀。

如雨后春笋,破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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