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北京,正是燥热的时候,这一天好容易没有雾霾,那明晃晃日头便无遮无挡直sh_e而下,柏油路都要晒化了似的,踩上去不一会儿脚底就要烫出几个泡来。惠新东街这一块地方平日里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可这几日中午一过饭点,行人便一下子少起来,街上只见汽车穿梭,人却都躲进屋里去,再不肯离开空调半步。

霍辰坐在自家工作室的落地窗前,目光呆滞的望着街上景色,看似神游,实则心中却在盘算着这个月几笔入账。先是替几个老客户镶嵌了一批碧玺首饰,又把才从斯里兰卡买回的几十颗红蓝宝石倒手卖了个好价钱,再有隔壁那两个铺面,三年前签的租约月底到期,如今重新续签,看在川菜馆和蛋糕房老板不时往这里孝敬的份儿上,租金马马虎虎长两个点也就罢了,零零碎碎加在一起,两百来万总是有的,正好在下个月的拍卖会上把姥爷相中的那件清代南红十八子拍回来,也好叫老爷子高兴高兴。

说起霍辰眼下这副身家,却不能不说起姥爷刘云海,这位古玩行里的老先生玩了一辈子古董,积攒下大笔家业,膝下却只得一女,便是霍辰的亲妈刘春苗。当年刘春苗不知怎么就和来京求学的霍锦昀看对了眼,被这南方来的同班同学三哄两哄,大四还没读完便怀了身孕,回家哭着求着要把孩子生下来。刘云海气得血压上升,险些住院,到底禁不住自家闺女以泪洗

面,给两人办了婚礼,转年生下霍辰来。霍辰汇集了爹妈的好相貌,自小就高鼻大眼白白净净,刘云海两口子爱的不成,对自家那油嘴滑舌的女婿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只觉得自家闺女所托非人。老爷子看古董是行里有名的火眼金睛,看人也极有一套,既是觉得霍锦昀靠不住,自然留了一手,给闺女陪嫁的惠新东街上那三间铺面的产权证便写的是自家老伴的名,只将租金交给小两口补贴家用。

果不其然,出身不高的霍锦昀靠着媳妇过了几年好日子,顿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拿着老丈人的银子出去吃喝不算,竟还置了外宅养了个狐狸精。等到霍辰十岁那年,小三耐不住,领着已有四岁的私生子上门逼宫,刘春苗顿时傻了眼。这姑娘被爹妈自小关在温室里长大,毕了业便相夫教子,哪儿见过这等场面,除了哭还是哭,半分主意没有,又因为父母当年并不同意这门婚事,眼下出了这等家丑,也没脸跟爹妈诉苦,生生憋出个精神恍惚,一不留神钻进了车轮底下,等刘云海两口子赶到医院,刘春苗提着最后一口气把儿子托付给爹妈,撒手西去。

老两口还没从丧女之痛中回过神,就见丧礼上外孙子左脸肿起老高,一问,竟是小三已经登堂入室,看霍辰不顺眼,撺掇霍锦昀教训这大儿子,一巴掌险些没打出个耳膜穿孔。刘云海愤怒已极,当即将霍辰带回家中,请了律师搜集证据,将霍锦昀告上法庭,要求返还这几年的铺面租金。霍锦昀此时方知那几间铺面竟不在妻子名下,登时急眼,他不过一个外企小小经理,哪里还得起这一大笔钱,只得将霍辰抚养权拱手让出。

霍辰自十岁起跟着姥姥姥爷生活,从小耳濡目染,又聪明好学,才上高中,已对古董涉猎颇多。要说刘云海一辈子的积攒,当以古董首饰最多,唐的玉环,宋的金钗,元的耳坠,明的戒指,清的手镯,镶宝嵌玉,哪一样都是精雕细琢美轮美奂。霍辰喜欢是真喜欢,奈何这等老物件存世年头太久,不知多少人碰过,当中又有何等离奇际遇,但凡被刘云海看中收入囊中的,无不成精成怪,有化作小姑娘半夜找霍辰聊天的,有变成宫装女子对月长叹的,霍辰初见之时好悬没吓出个好歹,等见姥爷祭出朱砂符,燃起黄表纸,口念往生咒,将那些古董首饰上附着的执念、残魂或超度或封印,登时觉得这么多年的唯物主义白学了,恍恍惚惚足有半年,才算接受了唯心与唯物共存,科学并鬼神同在的事实,只是到底做下了心病,就此对那些古董首饰敬而远之,转而将兴趣放到了现代的珠宝首饰上。

一转眼到了高三,霍辰顺理成章报考了地质大学宝石专业,等四年专业一读完,立马找到个同校专攻珠宝设计的艺术系师姐郝雨做合伙人,打算开家珠宝定制工坊。刘云海见外孙上进,自然大力支持,同老伴将惠新东街三间铺面过到外孙名下,历年的租金做了启动资金,其中一间铺面便挂起了“尚工坊”的招牌,当做工作室,就此开张,经营了四五年下来,凭着霍辰的精明,郝雨的才气,倒也闯出些名号来,京城的珠宝行里,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等盘算完这一月的进项,霍辰起身抻个懒腰,看看日头,正寻思着出去买只冰激凌,便见工作室大门被人推开,一位中年女士走了进来,这大热天里,妆容一丝不乱,身上一袭银灰套装显然也绝非便宜货,霍辰登

时精神起来,露出抹职业笑容,迎上前去,“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霍辰这皮相生得着实好,身形亦是匀称颀长,简简单单的白衬衫牛仔裤便足叫人眼前一亮。那女士乍见是个笑容阳光的年轻帅哥,已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我同事说你们这里可以修补各类首饰,翻旧变新,设计和手工都很不错,正巧我有支簪子断了,急需修补,所以过来看看。”

生意上门,霍辰笑容更盛,将人请到里面沙发上坐下,回头叫道:“小何,沏杯茶来。”

这间工作室上下两层,楼上便是四位手工师傅做工的工房,底下这一层里外隔做三间,连同霍辰在内,平日里只得四个员工负责对外招揽客人迎来送往,除却郝雨,便是新毕业的设计师江彬和打杂的助理小何姑娘。此时客人落座,小何手脚麻利的奉上两杯龙井,见霍辰再无别的吩咐,便自去忙活。

这位女客见盛茶的杯子竟是件釉色莹然的粉青盖碗,清新雅致中不乏古香古色,又见工作室装潢简洁大方,已对此间老板的审美品味暗自赞赏,并不多言,径自从提包中取出一只五寸长短的漆黑木盒放到桌上。

这盒子不过寸许宽,一丝纹饰也无,看去毫不起眼,哪里像是装簪环的首饰盒,霍辰却是眼前一亮,并不急着打开,只小心翼翼托起木盒,仔细打量片刻,这才啧啧赞道:“看这木头纹理、做工,起码也得是明朝的老物件了。”

女士不意这年轻人眼光如此毒辣,惊讶之余亦不免开心,“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眼力倒真是不错。”

霍辰鉴赏够了,回以一笑,这才mo到盒子上方的盖板,向外一抽,露出里面放着的物件来。只见狭长的盒子中间静静躺着一枚碧玉发簪,看去约有四寸,通身色碧如翠,簪头琢作一只雀形,刀工流畅,凝润古朴,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却不知遭了什么殃,簪身已然断作两截。

霍辰眉头一皱,欠身道:“稍候。”起身去拿了块看货布来垫在茶几上,将玉簪轻轻倒在白底绒布之上,这才捻起两截断簪,一入手,忽觉指尖一凉,眼中亦觉一抹幽深碧光一闪而过,然再眨眼,却又不见异状。

霍辰心下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对着阳光又细看一遍,连同簪头下方那雕得只有米粒大小的一个“周”字亦细细看过,这才放下簪子,笑问:“不知您怎么称呼?”

女士微微一笑,“我姓宁。”

霍辰见她比自己大了足有十岁,称小姐定然不妥,叫女士又嫌太过客气,脑子一转,道:“宁姐,您这簪子用的是正经和田籽料,材质好就不必说了,雕工也是上佳,最难得却还不是这两点,实在是这簪子有了年头,比这木盒只长不短,应是明中期之前所制。五六年前苏富比拍卖行曾上拍一件明代陆子刚制白玉螭龙发簪,成交价在四十七万,以现今古董行情而言,您这只簪子若是没断,拿到拍卖会上最少也值五十万,真是可惜了。”

宁女士不意这簪子有如此价值,面上亦露出惊讶惋惜之色,“真没想到,我还当只是根寻常发簪。”旋即省起来意,急急追问:“还能修好吗?”

霍辰指着簪子折断之处,“这断口并不是新茬,也是有了年头的,断面处玉质有磨损,想要修复如初,别说我这里,整个北京城也没哪个师傅做得到。您再看这簪头样式,应是男子所戴,不如在这断口处用金子做个梅枝或花卉,固定住两截断簪,再把花枝延伸到簪头处来,变成一副花鸟图,也就适合女士佩戴了。我们师傅手艺好,断口处用金子遮住了,保证看不出来。”

宁女士欣然道:“我知道,我同事碎了的那只水晶镯就是拿来你们这里修复,你们那位设计师用k金在镯子裂纹上镶了一圈缠枝牡丹,又贵气又好看。这簪子也能这么修好吗?”

霍辰满面微笑,“没问题,请留下联系方式,等修复的设计

图出来了,我叫设计师发图片给您确认。”

八月的天就像孩儿的脸,yin晴不定,前几日还是烈阳高照,这一日却忽的下起雨来,雨珠瓢泼一样,密布的yin云把天遮得不露一丝光,午后时分,竟yin暗得如同傍晚一般。

此际,惠新东街上不见一个人影,尚工坊自然也没生意上门,郝雨带着江彬忙着给新定制的几件首饰画图样,霍辰却是百无聊赖,瘫坐在待客间沙发上,捧着一盒冰激凌慢慢吃着,一面消磨时光,一面暗忖:这种天气,也不知飞机还能不能正常起降,那人说是今早的班机飞回来,却到现在也联系不上,八成还给困在天上。

正寻思着,忽听大门咣当一响,滚进一只浑身湿淋淋的落汤鸡,伴随着杨旭东那特有的大嗓门,“这破雨下的,快特么赶上721洪灾了,辰子你差点得去桥洞底下给我收尸。”

霍辰正在神游天外,被这一声惊得一口冰激凌卡在嗓子眼里,顿时岔了气,撕心裂肺就是一阵咳,没吞下去的冰激凌顺着咳嗽声喷得茶几上星星点点到处都是。

郝雨从设计图中拨冗抬起头来打个招呼,“东子回来了?你这一走可得小俩月了吧?再不回来,辰子家可都让他糟践成猪窝了。”再一挥手,“我这儿正忙着呢,回头咱们再聊。”说着又埋下头去。

江彬不知来者何人,茫茫然顺着郝雨话音看了杨旭东两眼,也没从这厚框眼镜覆面黑长刘海遮挡中看出什么原形来,只恍惚意识到是老板的朋友,冲杨旭东腼腆一笑。

杨旭东先跟两人打了个招呼,接着走到霍辰跟前,一面欣赏他咳得面红耳赤的窘态,一面眨巴眨巴眼,“这孩子,瞅见我也不用激动成这样吧,这得是多盼着我回来啊。”正要把背后湿漉漉的旅行包放到茶几上,蓦地看见那一片冰激凌沫子,顿时龇牙咧嘴道:“我说辰子,咱也挺大人了,能讲究点吗?不待这么邋遢的。”

转手把背包放到地上,先抽了几张纸巾,把茶几擦了一遍。

霍辰顺过气来,剩下半盒冰激凌也不吃了,随手扔到垃圾篓里,问,“上午八点的飞机,大同飞北京撑死了一个小时,眼下……”看了看表,“十三点二十分。敢问您老先生的座驾在天上遛弯呢吧?打你电话也不通,还以为又出来一架mh370。”

杨旭东把眼镜上的水汽擦擦,前额水淋淋的头发向后一撸,露出宽大的脑门,“先是空中流量管控,飞机晚点,好容易飞到北京上边,遇见打雷,一时半会儿也降不下来,等出了机场,一堆人在那儿等出租,轮到我坐上车了,想给你报个平安,谁知道手机没电了。回来路上又碰见桥洞底下积水,车开不过来,哥哥我一心惦记兄弟你,生怕你等得着急,弃车步行一路趟着回来,这一行跋千山涉万水,兄弟可知何等辛苦?”

霍辰瞅他浑身上下湿透,连背包带衣服滴滴答答正往地板上淌水,不由嘎嘎一乐,“谁让你点背,偏选今天回来。”站起来一勾杨旭东脖子,“幸亏我这有干净衣服,你先换上。”拉着杨旭东进了里间值班室。

这值班室是霍辰平日里连办公带值班的地方,工作室里存放的珠宝多,虽然安了防盗系统,到底不能完全放心,店里几个员工便轮流睡在这,为了上班方便,霍辰还

特意弄了个衣柜,准备了换洗衣裳。他身高和杨旭东相仿,只是骨架子稍细一些,宽松范儿的仔裤t恤穿在杨旭东身上却是正好。

杨旭东换完衣裳,把背包拉开,从里面一件件把东西往外掏,先是平遥牛肉,接着是豌豆糕,再来是推光漆器,掏出一件便往霍辰手里递一件。

霍辰也不客气,拆开袋子吃口牛肉,品评道:“味儿还行,晚上回家切一盘子,就啤酒吃正好。”又拈起一块豌豆糕,“甜了点,回头给我姥姥送过去,她好这口。”再看那漆器首饰盒,点点头,“这个还满精致的,正好拿来装我新做的那几只手镯。”等把东西都揽到自己怀里,才想起来问,“这次的项目就算做完了?接下来不用再出去了吧?”

杨旭东拉过把椅子坐下,“完了。遗迹已经发掘清理干净,出土的明军残骸和兵器已经打包运回来,剩下的就是考证整理工作,基本上都在研究室里进行,暂时不用出野外。”

霍辰着实松出一口气,激动万分的拉起杨旭东一只手,“这下终于不用天天吃外卖了。”

要说霍辰和杨旭东的交情,还得从老一辈说起。杨旭东当年考取北大考古系研究生,拜在硕导杜新博门下,这考古的和倒腾古玩的那是天生扯不开的关系,杜新博自然也不例外,同刘云海这古玩行里的老行家相交莫逆,一有空闲便带着得意弟子往刘云海在潘家园的古董店里去喝茶,一来二去,小一辈的自然也成了朋友。等霍辰用赚得的第一桶金给自己在地铁边上置办下房子,恰巧碰上杨旭东退了学校宿舍正要租房住,两人一商量,杨旭东便搬进了霍辰那两居室里,专司伺候霍辰一日三餐,外加打扫卫生,只当抵了房租。要说杨旭东不过比霍辰大了两岁,却是被自家爹妈调教得文武双全,家务水平堪称五颗星,霍辰吃惯了杨氏家常菜,此次偏赶上杨旭东随导师外出考古,一去两月,吃不着饭不说,家里衣服没人洗,垃圾没人倒,实是苦不堪言,如今终于盼到杨旭东回来,如何能不喜极涕零。

杨旭东拍拍霍辰脑袋,“馋了就回家呀,叫咱姥姥给你做,还至于没饭吃。”

霍辰拭去一把辛酸泪,凄凄惨惨道,“姥爷体检查出来血脂高,大夫让吃清淡的,姥姥一天三顿熬白菜蒸窝头,一滴油星不见,伙食待遇还比不上坐大牢,让我回去吃,不如天天在外面吃地沟油。”

杨旭东无语,只得道:“家门钥匙给我,待会儿回家给你做顿好的。”

因怕在野外弄丢,杨旭东历来在出京之前把钥匙留下,此时接过钥匙,又把包里剩下的东西掏出来,却是一堆照片,“这次在大同建筑工地上发现的明军残骸经考证属于正统年间,瓦剌攻击大同时明英宗御驾亲征,前锋被瓦剌击溃,一部分明军尸骨并未来得及收殓,草草就地掩埋。姥爷不是想看明军盔甲样式吗?这次发掘出的兵士身上武器盔甲俱在,还有战马遗骸和马鞍,我拍了照片,你得空时给姥爷带回去。”

霍辰心中好奇,接过照片一张张翻看,忽的指着其中一张道:“这个骷髅头上插着的是簪子吗?”

杨旭东把头贴过去一道看了看,点点头,“是簪子。埋尸地点土质特殊,残骸上的头发并没有完全腐烂,出土的时候,很多明军头盔下发髻保存完好,只是有些簪子是木质的,已经朽得不成样子。这一具骸骨倒是特别,从穿戴的盔甲样式上看,应是千户一类的高级军官。明代军户多为世袭,这人出身应该不低,不然也戴不起这样一支玉簪。”随即从底下又翻出一张照片,“这支簪子做工精细,非常惹眼,残骸清理出来后,我们单独给这簪子拍了照片。”

霍辰拿起照片细看,只见拍得甚是清晰,片子中,簪子放在量尺旁边,尺寸细节已一一标注出来,四寸长的玉簪通体碧绿,便是隔着照片,亦能看得出玉质极佳,簪头雕成云雀,与宁女士拿来修复的那支竟是一模一样

霍辰心下一惊,问:“这簪头底下有刻字没有?”

杨旭东顿时瞪大了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有字?”

“刻的什么?”

“一个‘宁’字,安宁的宁。”杨旭东说完,赞叹道:“辰子,我知道咱姥爷本事高明,到他手里的古董,就没有说不出来历的,你这一手可算得了姥爷真传,不过一张照片就能看出名堂来,这可真称得上青出于蓝胜于蓝。”

霍辰摇摇头,“你当我们爷俩儿是半仙,这都能看得出来。”说着撂下照片,去办公桌底下的保险柜里取出那支断簪来,“这簪子是前几天一个客户送来修复的,明中期前的玉簪,款式玉质和你们发现的这支一模一样,簪头底下却是刻了个‘周’字。”

杨旭东一面拿起断簪细看,一面与照片中的簪子做比较,好半晌憋出一句,“还真是一模一样,这可是有点意思啊。”抬头看看霍辰,“你那客户从哪儿得来的这簪子?”

霍辰耸耸肩,“人家客人没主动说,我也不好追着问。”

杨旭东让这两支簪子勾起兴趣来,问,“辰子,你这簪子借我几天行不?我拿去研究室做个鉴定,看看跟我们发掘出的那支有什么关联。你再帮我问问那位客户这簪子来历怎么样?”

霍辰眉头一皱,露出些为难,“我倒是能帮你问问簪子来源,不过我跟人家说的两周修好出货,郝姐构图就花了一周,现在还没定稿,接下来马上要铸模镶嵌,你这一拿走,我这边工期就得耽搁,到时拿不出成品,实在不好跟客人交代。”

杨旭东乜斜他两眼,“这么点小忙也不帮?还是不是兄弟了?我又不是不给你还回来。”

霍辰赔笑,“哥,真不是兄弟不帮忙,这东西要是我的,二话不说,白送你都成,可这不是人家的东西嘛,咱们生意人总得讲个诚信经营。”

杨旭东点点头,“行。”放下簪子,忽的一手扭住霍辰胳膊,别在身后,将人按在办公桌上,一手伸进衬衣里,逮着肋上那两块痒痒肉可劲开挠。

霍辰肋下那块实在是他的死穴,禁不得一点碰,被杨旭东这么一挠,当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讨饶。

“哥,别……”

“啊,不行了……”

“要死了……别挠……”

连笑带喘,句子都不成形。

杨旭东挠到一半停下手,整个身子压在霍辰背上,笑吟吟贴到耳边,问:“借不借?”

霍辰一张脸笑得两颊飞红,不等顺过气便一迭声道:“借,借……”

杨旭东满意点头,又在霍辰屁股上狠狠拍一巴掌,“识时务者为俊杰,早点这么乖不就好了,非得哥哥我用强……”

话音未落,办公室门响起两下敲门声,不等霍辰出声,江彬已推门进来,“辰哥,雨姐让你看看这张设计图……”

江彬脚才迈进一半,看清屋内情形,登时再发不出声,呆呆同霍、杨二人对视片刻,倏地满脸通红,“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们……我,我这就出去……”手忙脚乱要往外走。

霍辰急忙挣开杨旭东,叫住这新来的小师弟,“没事,进来吧,我们刚刚在闹着玩儿。”

江彬只

得硬着头皮进来,拿出设计图,“那支碧玉簪的修复图样出来了,雨姐刚跟客人联系过,客人挺满意的,您这边要是没问题,我们就安排下去铸模了。”

霍辰接过看了一眼,“客人满意就行,不过先不忙着铸模。”转头问杨旭东,“你那边做鉴定需要几天?”

杨旭东一把捞起装簪子的木盒塞进包里,“我这就去研究室,争取一周内还给你。”

霍辰一撇嘴,“最多给你三天时间,我还得留四天给师傅们做活。”

杨旭东动作一滞,静静看着霍辰不言声,霍辰心里发毛起来,正要向后退开,不防被杨旭东一把搂住脖子拽到身前。

“辰子,咱俩同居这么多年的情分,哥哥我天天伺候你吃伺候你穿,这么点时间都不肯通融通融?”

望着杨旭东那痛心疾首的表情,霍辰半晌无语,咬咬牙举起四根手指,“最多四天,真的不能再多了。”

杨旭东等的就是他这句,瞬间笑容满面,“真乖。”旋即松开手,背包甩到身后,迈步就走,临出门留下一句,“等哥哥晚上给你做打卤面。”

杨旭东一走,霍辰回过头,见江彬一脸尴尬,僵滞如同木偶,顿时明白这小师弟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我们就是住在一起,你千万别想歪。”

江彬赶忙赔笑,“辰哥放心,我明白。”

霍辰点头,“行,没事了,你先把图给齐师傅吧,等簪子还回来立刻开工。”

江彬如蒙大赦,退出门去,关门之前,忽的一个激灵,肃容道:“辰哥放心,我一向嘴严,绝不乱说。再说现在社会逐渐宽容,相信你们一定能修成正果。”一挥拳头,“加油!”说完,把门一关。

霍辰呆愣愣看着门,等回过神来,咆哮出声,“你特么明白什么了?”

晚上下了班,霍辰从地铁站出来溜达回家,走到小区楼下,见七楼的灯光已经亮起来,不由心情舒畅,等进了家门,再闻见一股子久违饭香,顿时热泪盈眶。

“吃饭了,你的最爱,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杨旭东听见开门声,端着两碗面条从厨房出来,往桌上一摆。

霍辰手也不洗,拿起筷子就吃,等吃饱了,抱着肚子窝到沙发上,等打个饱嗝出来,才慢悠悠道,“我下午打电话给客户问了,那簪子是她家祖传的。她家祖上姓宁,世居江西,这次她老家乡里修路,占了祖坟,她回去迁坟时从老祖宗的墓里挖出来的。据说那位祖宗叫宁敏,二十出头就中了正统年间的二榜进士,因为十分光宗耀祖,所以族谱上记得很详细。这个宁敏进士及第后在京为官,晚年时葬回原籍,一生无儿无女,我这位客户算是宁敏侄子的后代。这簪子挖出来时就是断了的,并未戴在宁敏头上,而是用那个木盒子盛了放在宁敏棺材里。我这客户觉得东西不错,就没再埋回去,想修好了自己戴,这才送到我这儿来。”

杨旭东把最后两口面条扒拉进嘴里,“大同发掘出来的明军死于正统十四年,这宁敏正统年间在京为官,你说这两人会不会彼此认识?”

霍辰想一想,道:“两人所戴簪子款式一样,看雕工,应是同一名匠人所制。玉簪这种东西需要立体雕刻,即便放到现在也没法批量生产,像这样一模一样的两支,极有可能是特意定做,那个明军所戴的簪子底下刻了个‘宁’字,正合宁敏姓氏,偏偏宁敏身边挖出来的这支底下是个‘周’字。”沉吟片刻,忽的一拍巴掌,“你能不能查查这明军身份,看史料里正统年间有没有哪个千户百户什么的姓周,又是死在土木堡之役里的,若是有,那就说明这俩人不仅认识,说不定还是八拜之交,这才把刻了对方名字的玉簪戴在自己身上。”

“大胆推理,小心求证。不错。”杨旭东赞赏点头,起身收拾了碗筷,一同坐到沙发上,惬意叹息,“历史中诸如

此类的谜团不知凡几,像这样一点点揭开真相,正是考古的魅力所在。”

霍辰却眯起眼睛,“怎么我倒觉得像是在偷窥古人隐私。”旋即又摇摇头,郁闷长叹,“就算弄清了来龙去脉,这簪子也没法归我所有,白辛苦一场。”

周日早上,霍辰睡得正香,忽觉脸上热的慌,伸手胡噜一把,却碰到个又软又热的东西,登时惊醒过来,猛一睁眼,就见杨旭东坐在床边,一只手里举着油条,另一只手里拿着袋豆浆。

“都几点了,还睡?豆浆都要凉了。”杨旭东说完,把豆浆又贴到霍辰脸上。

这一下贴实了,霍辰“嗷”的一声给烫了个清醒,难得的一个懒觉就此泡了汤,只得不情不愿的起了床。等坐到餐桌上,才想起来问,“你昨晚不是在研究室值班,怎么这么早又回来?”

杨旭东麻利地给他准备好碗筷,“今天陪老师接待一个英国历史学会的访问团,回来换件衣裳。”说着去了卧室更衣,翻箱倒柜的找衬衫系领带。

等穿戴好,杨旭东出来,将个木盒放在桌上,“你的簪子,鉴定结果出来了,和明军头上戴的那支出自同一时期同一工匠。那件明军残骸经过法医鉴定,可以确认是个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男xi_ng。另外,我查了明朝初期的资料,正统年间锦衣卫中有千户姓周,发掘出的残骸身上也发现了锦衣卫牙牌,基本可以确定身份。老师推测,这个周千户应该是作为锦衣卫前哨探子,在皇帝亲征期间随前锋刺探军情,不幸遭遇瓦剌大军压境,兵败身亡。”

霍辰咽下一口油条,才把嘴腾出来道:“这么说这周千户和宁敏当真是彼此认识。宁敏死了也要把这断簪带入棺中同葬,说不定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周千户的尸身没有找到。”

杨旭东急着走,顾不上答他,只在出门前喊,“碗筷给我刷干净了,别像上次似的泡在水里留着长毛。”

等门关上,霍辰慢悠悠去刷了碗,回到桌前,拿起木盒打开,只见簪身上一抹碧色幽幽闪过,比之上次看见,颜色愈发浓了些,不由叹口气,起身去把窗帘尽数拉上,又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张朱砂书就的符纸,拿火机点燃。

缥缈的烟气掠过簪盒,昏暗的室内渐渐凝出一名男子形状,面容清雅,一身白鹇补服,典型的明朝官员模样。

霍辰轻轻道:“你等的人已经找到,心愿既了,早些投胎去吧。”

男子似是听懂,微微一笑,向霍辰深深一揖,旋即身形渐渐淡去,慢慢消失在空气里。

这一日,北京城又是烈阳高照,正午时分,惠新东街上大小饭馆热闹非凡,只有尚工坊门堂清静,一派悠闲。

工作室的待客沙发上,霍辰将修复好的簪子推倒宁女士跟前,“您请看,若是有什么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做修改。”

盒子中,两截断簪已然用k金固定好,金子被打造成一簇梅枝,枝干自簪尾起盘旋延伸,将断口严丝合缝包裹其中,待到簪头,枝上开出两朵梅花,恰处在簪头琢出的鸟雀之下,构成一副喜上眉梢图,金碧相映,却不见俗套,只觉说不出的韵味典雅。

宁女士眼露惊喜,捧在手中,“太漂亮了,真是巧夺天工。”多等了两天才拿到货的不快已然烟消云散。

霍辰谦逊微笑,“您喜欢就好。”

宁女士满意之极,当即刷卡付账,还没出尚工坊,已等不及将簪子插进发里,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阳光下,昔日的碧玉簪再不复刚出土时那抹沉郁之色,静静卧在女子乌黑发间,好不漂亮。

此时,北大考古系研究室中,另一枚碧玉簪也似褪去yin冷,变得温润起来,五百余年兵败身死遗留附着于簪身的愤恨不甘,在与断簪的重逢中倏然消弭,随风而逝在了这长长的历史河流间。

——完——

《竹马》作者:白日梦0号

文案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洲、程诚

竹马

周洲相貌似极母亲,微微卷曲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自小就是个十分漂亮的娃娃。四岁那年,因父亲生意成功,一家人搬入城东的高档小区居住。

这一日,周家正在搬家,屋中乱糟糟一团,周父周母忙着指挥工人,只得命保姆将周洲带去楼下花园玩耍。周洲初来乍到,在这陌生地方,并无相熟小朋友可以结伴游戏,故此十分落寞,连新买的玩具都失去了兴趣,只安安静静的蹲在喷泉池旁,看着里面的金鱼游来游去。

此时已近黄昏,小区中渐渐人多起来,程诚被奶奶牵着手从幼儿园接回家,走近楼下,便见池子边多出一个陌生的小朋友,夏末太阳的余晖照在周洲身上,苹果般的脸庞发出微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似会说话,招呼着程诚:来玩吧,来玩吧。

程家父母均是名校教授,只得程诚一名独子,故此程诚常感寂寞,时时央求父母再为他添置一名妹妹,奈何程父程母事务繁忙,并无余力满足儿子愿望。此刻程诚见从天而降一个如此可爱漂亮的娃娃,登时喜出望外,挣脱奶奶的手,蹬蹬蹬跑到周洲身边,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呀?我们一起玩吧。”

周洲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哥哥,撅起嘴巴,“我叫周洲,我不是小妹妹,我是男的。”

程家奶奶追到孙子身旁,听见这话,惊讶赞叹,“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跟画儿一样,要是不说,还真得当成个女娃娃。”又对孙子道:“看着比你小,得叫小弟di呢。”

保姆趁机与程奶奶攀谈起来,“我家才搬来,就住这栋楼。”

“可是门口停着货柜车的二单元?”

“正是正是。”

“呀,那咱们可是邻居,我家也在二单元,就住301。”

……

大人说话间隙,周洲与程诚已玩在一处。程诚从背包中取出小小玩具铲,拉着周洲去花池中挖掘蚯蚓,又脱掉鞋子跳入自喷泉池蜿蜒流出的浅浅水渠里,将捕捉到的小蝌蚪放入周洲手中。周洲兴奋地跟着这个新认识的小哥哥拔草摘花,蹚水捉鱼,玩得好不高兴。

直至太阳落下,两个孩子分别被领回家吃晚饭,程诚不舍地拉住周洲一只手,“你来我家吃饭吧,我奶奶会做可好吃的油爆虾,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幼儿园,咱们一起玩。”

保姆闻言笑道:“程诚的幼儿园就是小区旁边的那个吧?我们周洲还没办好手续,过几天才能入园。”

婉拒了程家奶奶的邀请,保姆带周洲回到家中。

此时,周家已经收拾整齐,周太太准备出一桌饭菜,周洲一面吃饭,一面向母亲叽叽喳喳描述今天一起玩耍的小哥哥,表达不清之处,自有保姆从旁补充,连带将自程奶奶处得知的信息一一汇报。

周太太含笑倾听,得知邻居夫妻均是体面人士,不禁十分满意,对儿子道:“明天妈妈就给你去办入园手续,以后可时时与程家小哥哥一同玩耍。”

自这日起,周洲与程诚如同连体婴般长在一处,两名小宝宝每日一同去幼

儿园,晚上一同回家,久而久之,双方长辈亦熟悉起来,一方有事,便由另一方家长一并接送,程奶奶省却许多腿脚,不由笑道:“远亲不如近邻,古人这话说得再有道理不过。”

时光转瞬即过,周洲与程诚升入小学同一班级,程太太关心儿子学业,逐渐推掉许多工作,将重心转移至家庭,每每辅导功课,周洲亦一同听讲,程太太对两名孩子一视同仁,悉心教导。

期末考试,周洲与程诚分列年级第一二名,捧回好大一张奖状,周先生得意至极,向生意伙伴炫耀,回家后又同周太太道:“有这样的邻居,真是幸运之极。”

周太太即刻订购两辆最新款儿童自行车,连同一堆玩具、糖果,叫周洲拿去程家与程诚分享。

程先生程太太上门道谢,“怎好叫你们如此破费。”

周先生周太太答,“应该的,有如此好邻居,理当有来有往。”

又过几年,周家生意越做越大,周父周母益发繁忙,家中时时见不到二人身影。此时周洲与程诚已升入四年级,功课渐渐多起来,为着辅导方便,程太太索xi_ng将周洲留下用饭。

程奶奶一手好厨艺,一道栗子焖鸡,让人恨不能将骨头都吞进肚里,周洲与程诚最喜欢的,便是坐在餐桌旁,看一只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上来,盖子一揭开,哗,香气四溢,口水顿时滴答往下淌。每到这时,程诚会用勺子将周洲最喜欢的栗子一颗颗挑出来堆到碗里,推到他面前,“喏,给你。”

那栗子又甜又糯,周洲眼睛一弯,笑成两道月牙。

及至长大后,周洲仍牢记那道美味,比美味更令人刻骨铭心的,却是程诚的爱护与体贴。

这一日,周先生周太太打点生意至晚才回,听保姆说周洲仍在程家,过来接人,程太太轻轻推开程诚房门,露出床上两个孩子身形,只见周洲与程诚头并头挤在一处,两人好似八爪鱼,手脚紧紧缠绕住彼此,已然酣睡不醒。

程太太笑,“看,亲兄弟也不及他俩这般要好。”

程先生道:“让周洲在这里睡好了,明日一早我送他们一同上学。”

周先生周太太再三道谢离去,转日送来数张相声门票,程家看完精彩表演,乐得合不拢嘴,程奶奶更是将假牙笑掉。

从此后,周洲大半时间常住程家,每日与程诚一同出门,外人不知,只当程家育有一对孪生仔。

这般快乐时光持续至两人升入初中,一日,程太太告诉程诚,“奶奶要回老家,不再与我们一起生活。”

程诚大吃一惊,问:“为什么?”

程太太答:“奶奶上了年纪,思念老家青山秀水,不耐城市喧杂,况且姑姑叔叔、诸位亲人均在家乡,奶奶回去后自有人侍奉,安享清福,不必再为你操劳。”

程太太感激婆婆帮忙养育孙儿,早与丈夫商议为婆婆养老,奈何老人家自强自立,并不打算依附儿女,只想回乡安度晚年,程太太尊重婆母决定,已为程奶奶订好机票。

程诚却无法接受,他自小由奶奶带大,乍然面临分离,不能自控,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程奶奶亦眼圈泛红,却仍欣we_i微笑,“我家程诚孝顺又听话,是个顶好顶好的

乖孙孙。”

周洲得知消息,同样难过,但知程诚必然更加伤心,不禁似幼时那般环抱住程诚,双手轻轻拍打他后背,“奶奶是去享福,不再为咱们操心受累,这是好事。据说高铁即将开通,老家离此虽远,届时行程亦不过数小时,一旦放假,可即刻收拾行囊出发。”

此时距离暑假不过两月,程诚闻言,终于破涕为笑,一把回抱住周洲,“你同我一起去,老家有山有水,有瓜果有牛羊,有趣之极,咱们正可好好玩一场。”

及至放假,程家父母为两个孩子定妥车票,临行前,周太太叮嘱周洲,“去人家做客,需敬老爱幼,不可没有礼貌。”

“是是是。”

“行李中有营养品、玩具、糖果,分赠程家亲友,不可小气。”

“放心,我知道。”

“路上小心,千万不可与陌生人搭讪。”

不等周洲应是,程诚已伸过头来替他答道:“周洲有我照应,阿姨尽管放心。”

程诚不过十三岁,却已生得比周太太还高,又勤于锻炼,体格结实,兼之xi_ng情稳重,令周太太渐渐安下心来,于是不再啰嗦,去为两人准备路上饮食。

程氏老家位于东北,正是消暑去热的好去处,程诚的小叔一早在车站等候,接上二人开车回到乡下宅院,一路谈笑风生,“你奶奶生怕火车上饮食不好,一早杀鸡炖鱼,只等你们回去享用。”又说,“家中果园丰收,想吃什么只管自己来摘,桃子李子甜瓜草莓管够。”

及至到家,远远看见程奶奶等在门口,周洲与程诚跳下车去,一边一个搂住,程奶奶登时乐不可支。

程家叔叔姑姑均是热情好客,又有一堆堂兄妹表姐弟作伴,每日里睁开眼就是遍山遍野嬉戏游玩,周洲与程诚简直乐不思蜀。

这一日,两人去山间小溪捉鱼回来,夜里躺在床上,不久便即熟睡。

这里位处山区,半夜时,气温下降,周洲感觉到一股凉意,他日间兴奋过头,这时累极,不愿醒来加盖棉被,睡梦中,身体自发向热源靠去。程诚亦是如此,于是,两人缠手缠脚挤在一处。

这一夜,周洲梦境中忽然出现异样,一个面目模糊的人用温热嘴唇亲吻他全身,那肌肤相触的感觉如此舒服,令骨髓都不禁战栗。

翌晨,周洲醒来,客房的大床上只剩他一人,程诚已不知去向。

周洲茫然坐起,忽然发觉内裤濡湿。他已在学校学习过生理卫生课,怔愣片刻,已然察觉发生何事,不由一张脸变得通红。

正在这时,房门咿呀一响,赤膊的程诚自外面蹑手蹑脚进来,行止鬼祟,宛若做贼。

周洲匆忙中拽过薄被遮住身体,问:“你刚才做什么去?”

程诚顾左右而言他,“奶奶在厨房做鸡蛋羹,还有葱油饼。”

周洲眼尖,看到他内裤并不是昨日那条,心念电转,指住他道:“你去换洗内裤。”

程诚恼羞成怒,鄙视道:“何必明知故问,你还不是一样,五十步笑百步。”

两人面面相觑,过一会儿,同时放声大笑。笑过后,程诚取出干净衣物给周洲换上。

周洲问:“为何会这样?”

程诚答:“因为我们已经长大,身体开始进入青春期,一切都是生物成长过程中的自然现象。”

“那女生又会怎样?”

“听闻每月都会出血,伴有腹痛,十分难熬。”

“光听就觉十分痛苦。”

“所以说还是做男人好。”

……

一个假期结束,回到家中,程太太带两人去采购新学期需用的辅导书。

经过个多月阳光照晒,程诚与周洲皮肤变作健康小麦色,个子拔高,却又不似一般青春期少年

那样伶仃细瘦,身形十分匀称,一左一右行走在街上,十足抢眼,周洲尤其英俊,甚或有星探前来搭讪,被程太太赶走。

晚上,周先生买来澳洲龙虾与香槟,周太太前来邀请程家一道吃饭。

餐桌上,程太太讲述日间遭遇,与周太太道:“那星探左右徘徊不肯离去,周围人都以为周洲是我儿子,不知多少欣羡目光。”又叹,“可惜不是女孩儿,不然我一早前来下聘。”

周先生笑得前仰后合,“周洲在你家长大,若是女孩儿,早便是程诚童养媳,何用下聘,我必双手奉上。”

一桌人都笑起来,唯独周洲尴尬莫名,嘀咕道:“怎的大人也这般无聊。”

那一日两家聚会的场面十分欢乐,周洲许多年后仍记得这一幕,他以为时光会永远这般静谧美好,岂料不过数年,一切便都脱离轨道。

变故发生在周洲高二,一个周末的凌晨,周洲被争吵声惊醒,隔着房门,他听见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周已廷,你家外有家也就罢了,我为了孩子只当不知道,那狐狸精休想再得寸进尺登堂入室。”

周洲震惊,他知道这几年父亲时常夜不归宿,只当生意繁忙,却不知竟已另置金屋藏娇。

只听周父道:“米露已经怀孕,我需对她负责。我知对不起你与周洲,财产方面你尽管开口,我必不亏待你们母子。”

周母冷笑,“这份产业是我陪你打拼出来,本就有我一半,你若真心补偿,不若净身出户,只不知那狐狸精看金主变作穷光蛋,可还愿意跟你捱苦。”

周父不意妻子狮子大开口,索要全副身家,自然不能应允,气哼哼拂袖离去。

周洲打开房门,见母亲在沙发上独自抽泣,双目红肿,鬓发散乱,心疼之余,不由怒气上升。

周母见儿子出来,大吃一惊,“你不是与程诚去郊外度假屋玩耍,怎会在家?”

“程诚外祖父急症住院,他与程太太去医院看护,出游取消,我回家来住。”

周洲追问,“那叫米露的女子是谁?”

周母隐瞒不住,只得道:“是你爸爸秘书,我觉她心怀叵测,一早辞退,不料两人仍旧瞒天过海,暗度陈仓。”随即抹去泪水,“大人事与你无关,你只管安心学习就好。”

周母不愿多说,周洲只得自己追查,他将压岁钱取出,购买侦探服务,一份详尽资料很快呈上。照片上女子年轻妖娆,倚在周父身上,媚眼如丝,周父露出痴迷神色,十分不堪。另有家庭住址及一份化验报告,可知女子住在城西一处别墅,目前已有三月身孕。

周洲从未经过这种事,心神迷茫混乱,功课直线下降。

程诚看出异常,追问之下得出隐情,亦觉棘手,问:“你如何打算?”

此时周父已离家多日,再未出现,周洲看出他决意抛妻弃子,对那女子痛恨莫名,道:“我手中有笔积蓄,可取出雇佣杀手,只需那女子消失,一切即可恢复正常。”

程诚大骇,“你去哪里寻找亡命之徒愿做这等买卖?”

周洲一怔,答:“寻不到人,我亦可自己动手。”

“你可知杀人偿命?我市刑警全国闻名,绝不会令你逃脱法网。”

“我未满十八岁,即便被捕,亦不会是死刑。”周洲方寸大乱,紧紧攥住程诚右手,“你可会帮我?”

理智告诉程诚绝不可纵容周洲胡作非为,但面对周洲乞求目光,却不由自主道:“你若杀人,我必焚尸灭迹。但事情并未糟糕到如此地步,我们需从长计议。”

安抚住周洲,程诚理清思绪,私下里急急与周太太取得联系,将周洲计划一一告知。

周太太大吃一惊,痛定思痛,恍悟身为母亲失职至极,怎能以孩子为借口与那渣男纠缠至今,为周洲带来如此不良影响。她心思明敏,顷刻领悟症结所在,这婚姻已然溃烂,并无可留恋之处,继续下去,只能令尊严荡然无存,唯有快刀斩乱麻,方能尽早结束这混乱状态。

周太太心思既定,立即将周洲送去娘家,请父母代为看管,同时联系律师,着手办理离婚手续。

周先生理亏,见妻子主动退让,亦自觉做出补偿,家产极快分割完毕,周太太取得公司股权折价的现金,另有房产股票若干。待周洲回到家中,一切已尘埃落定。

周太太如今已变作秦女士,经此一役,体重急剧消瘦,但精神尚佳,并不见一般失婚女xi_ng的哀怨颓靡,她对周洲道:“我与你父亲已结束婚姻,从此各走各路,但你仍是我们的儿子,不论你与谁共同生活,我们爱你一如既往。你亦需学会爱惜自己,不可盲目冲动,做下无可挽回之事,葬送前程。需知你的平安快乐,才是我一生最大期望。”

周洲十分明白,他的家庭已就此分崩离析,无可挽回,他唯一能做之事,即是令母亲放心。

他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再有冲动之举。”

秦女士继续道:“你是周家长孙,你父亲执意取得你监护权,我并未与他相争。万幸离你十八岁生日已不足一年,有什么不如意处,忍一忍也就过去。日后见到那女子,不必理会,不论她生男生女,你父亲财产始终有你一份。若你不愿与他们同住,亦可随我走,只是新家离学校极远,于你上学不便,我忙于工作,恐也无暇照顾你起居。”

这处房产已划归周先生名下,秦女士不日即要搬出。

周洲想一想,道:“我住程家,程伯母会照顾我。”

秦女士点头,随即去程家奉上一张银行卡。

程太太知晓周家变故,十分同情,执意不肯收下,“周洲是我看顾长大,似我亲生,一切只管交给我。”

秦女士只得将银行卡交给周洲收好,叮嘱他自行负责日常开销,又对程诚道:“你与周洲情同手足,有你在他身边,我再放心不过。”

秦女士告辞离去,不多久,传来她另起炉灶的消息。

周洲知晓母亲能干,但不知她竟有如此魄力,新成立的公司将周先生客户拉走大半,且又开拓出新市场,转眼间便蒸蒸日上。

周洲放假去探望母亲,只见秦女士一袭香奈儿套装,与欧洲客户谈判,笑吟吟中便拿下数百万欧元订单,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对程诚道:“我已决定报考经贸专业,日后接掌家业。”

反观周先生,失去大笔资金及原配辅佐,生意一落千丈,只得将为米露购置的别墅抛售,资金注入公司,方才挽回破产局面,只是如此一来,不得不携新任妻子返回小区居住,随同两人回来的,还有一名新出生女婴,正是周洲同父异母的妹妹。

周洲对那母女两人视若无睹,偶尔回家更换衣物,米露与他搭话,只换得冰冷漠视鄙薄憎恶的目光。

米露气急,向丈夫告状。

周先生皱眉,“周洲学业繁重,哪有心思和你说笑。你身为继母,若不能关心他食宿,不如安分些的好。”

米露从未被丈夫如此数说,气急之下脱口道:“你重男轻女,见我生的是女儿,便任我母女被欺负。”

周先生冷了脸,“若你能将女儿教养成周洲这般出色,我亦给予相同待遇。”

他对这新婚妻子迷恋渐消,只因经此波折,忽然发觉这米露不过胜在年轻娇俏床上风骚,论相夫教子,远不及原配妻子,且花钱大手大脚,眼下公司难关才过,却不见她收敛,一月花用抵得上秦女士一年开销,不由怀念起前妻诸般好处。

米露低估周洲在丈夫心目中分量,讨得无趣,又觉丈夫日益冷淡,不禁生出惧意。她明白似周先生这般身家,不知是多少年轻女子目标,若被厌弃,周太太之位不免再做更迭,于是即刻偃旗息鼓,再不敢挑三拨四。

又过半年,周洲顺利考入一流大学经贸专业,程诚成绩亦同样出色,却一心报考警官学校,跌破众人眼镜。

周洲问:“为何选择此等专业?你可知毕业后的工作何等危险辛苦?”

程诚答:“我自小羡慕警察那身制服,穿上何等威风,且破案过程精彩万分,智力与体力缺一不可,正可令我大展长才。”

程太太与程先生十分民主,并不强迫儿子承继父业从事学术研究,只是再三叮嘱,“既决意从事此类工作,便需全力以赴,不可知难而退。”

秦女士得知程诚选择,不免叹息,“我原想你同周洲学相近专业,日后也好同来我公司工作。”

见程诚主意已定,不再劝说,只是前往学校,将程诚与周洲学费一并付清。

九月开学,程诚与周洲相继入校住宿,晚上睡在高低床上,总觉身边那人不在,失却温度,十分不惯。

同样不惯的还有程太太,望着空空卧室,与程先生道:“以往一回来便觉家里嘈杂吵闹热闹非凡,总盼哪一日能清静下来,不想一眨眼雏鸟长大离巢,只剩你我,好不凄凉。”

程先生笑,“没有两个孩子令你操心,正可重拾研究,再做一番成绩。”

“这倒是。”程太太转忧为喜,即刻去制定工作计划。

四年过去,两人同时毕业,因成绩优异,程诚被刑警队重案组录取,尚未拿到毕业证书,已提前报到。

秦女士得知,即刻在警队附近新开发小区购买同一单元同一楼层门对门房产两处,分别落在周洲与程诚名下。

程诚不意秦女士这般大手笔,连连推辞。

秦女士道:“我待你,一如你父母待周洲,这等情谊,金钱不足以衡量其万一。”

周洲替程诚接过钥匙,即刻开始装修,他自作主张,将两处房子的阳台打通,连成一体,又将房间分别布置成两处卧室,书房以及健身房,风格以金属色调为主,十分炫酷。

程诚一见便十分喜爱,且有周洲从旁撺掇,只得搬入新居。

乔迁这日,两人收拾完行李,已是一身大汗,各自去洗漱冲凉。程诚手脚麻利,先行出来,到书房寻找小说消遣,翻找中,自书柜一角发现一叠照片,里面是一男一女相拥热吻的画面,那女子妩媚如盛放牡丹,正是周洲继母米露,那男子面孔英俊,却绝非周先生。

程诚惊愕非常,对洗漱完毕的周洲道:“你何时发现这等情况?周叔叔可知道?”

周洲微笑,“从这男子出现在米露身边时我便已知道,这一幕是

我一手主导。”

自冰箱中取出啤酒,周洲一面痛饮,一面道:“两年前起,父亲已另有新欢,米露不甘寂寞,时时出没于夜店,我买通一名牛郎,令他引诱有夫之妇,米露不久便即上钩。一月前,米露产下一名男婴,我将新生儿血液与父亲毛发送去鉴定中心对比,报告显示两人并无生物学父子关系。我已将照片与报告一并交予父亲,昨日得知最新消息,米露母子连同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均被扫地出门。父亲今早打电话给我,他已修改遗嘱,我将是他唯一继承人。”

周洲侧头,看见书柜的玻璃橱窗上映出自己扭曲五官,似一条吐信毒蛇,发出狞笑,令人不寒而栗,不禁怔住:老天,从几何时,他竟变得如此可怖?

他浑身发抖,扭过头去不敢直视程诚,他知这位竹马之交心xi_ng正直,不喜yin谋诡谲,他怕看到程诚鄙夷目光。

但出乎周洲意料,程诚未发一语斥责,只听他轻轻道:“我认识的周洲从来仁厚重情,知恩图报,会如此报复,只因那些人先行伤害你。”

周洲如释重负,x_io_ng中积存多年的委屈似寻到出口,登时泪水滑落,痛哭失声。自家庭发生变故之日起,周洲迷茫、愤怒、痛苦,但从未流泪,直至今日,在程诚这轻轻一语中,尽情倾泻出来。

程诚紧紧搂住他,任他放声大哭,心中轻轻吁出一口气:憋这许多年,终得哭出来了。

这一日过后,两人生活步入正常轨道,犹如上紧弦的发条,一刻不得停歇。

周洲到母亲公司自底层做起,每日累如死狗,回到家中,不及梳洗已睡死过去。

程诚亦不遑多让,早出晚归犹在其次,不知几时,身上已添数条伤疤,他怕家人担心,从未告知父母,每次负伤,俱是周洲跑前跑后贴身照顾。如此英勇勤奋,短短四五年,便已荣立功勋。

周洲抢过那枚勋章把玩,“这里面有我一半功劳。”

程诚答:“是是是,没有你,哪里有我今日。”

周洲也不是没有担忧,每次见到程诚负伤,皆心惊肉跳,但他知程诚志向所在,只得全力辅助。

这一天晚上,程诚难得提早回家,清理屋子,洗掉两人脏衣,又准备出一桌饭菜。

周洲诧异,“太阳何故从西边出来?”

程诚讪笑,“有一重要行动,需离家一段时日,还请贤弟做好内助工作,爸妈若有差遣,替我担待一二。”

周洲一颗心瞬间下沉,“可是危险重重?”

程诚避重就轻,“走在街上,尚有广告牌落下,世上并无绝对安全。”

周洲喘不过气,良久,去卧室取出一只盒子交到程诚手上。

程诚打开,只见里面是件全球知名企业生产的最新款防弹衣,价值数万,比刑警队配发装备不知先进多少,不由惊叹出声。

周洲轻轻道:“原待你生日送出。”

程诚语塞,静默片刻,安we_i道:“我一定平安归来。”

周洲点头,“记住你承诺。”

翌日,程诚手机关闭,似人间蒸发,不见丝毫踪影。

周洲等待一月,两月,半年,一年……起初提心吊胆,盼望消息,渐渐习惯,安we_i自己,没有消息即是好消息。在此期间,他定期陪程父程母吃饭,回老家探望程奶奶,一力担起程诚义务。

程太太叹,“亲子不如义子。”

周洲笑,“本市社会安泰,全赖他们奉献。”

转眼即是中秋节,周洲回程家吃饭,正陪程太太在厨房中做一道粉蒸肉,客厅电话响起,程先生自书房跑出来,只见他拿起话筒接听,不过须臾,那话筒自手中坠落,发出一记重响。

周洲只觉手脚发凉,他快步走出厨

房,扶住摇摇y_u倒的程先生。

程太太似有心电感应,闻声而出,倚在客厅墙壁,瑟瑟发抖。

程先生面无血色,道:“刑警队电话,程诚在市中心医院抢救。”

周洲脑中嗡的一声,旋即咬牙稳住,镇定的去厨房关掉燃气,安抚程父程母,下楼发动汽车,携二老前往医院。

手术室外,公安局领导尽皆在场,见到程父程母,纷纷迎上来。

其中一人道:“程诚奉命卧底贩毒团伙,全赖他传递情报,我们才能将跨国集团一网打尽,只是收网阶段发生不测,歹徒狗急跳墙,引燃炸弹,程诚被弹片伤及后脑。”

程太太精神即时崩溃,晕厥倒地,周洲眼疾手快,一把扶起。

刑警队长立刻唤来医生抢救。

如此混乱中,周洲反而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一家人只得依靠自己,于是有条不紊安排程父程母接受治疗陪护,自己坐在手术室外,等待消息。

这时,一名男子缓缓走到周洲身旁坐下。只见这人额角青肿,右手用绑带固定在x_io_ng前,五官自带戾气,看来绝非善类,岂料一开口道:“我叫阮非,是程诚搭档,你是周洲?”

周洲茫然看他。

阮非扯一扯唇角,轻轻道:“我和程诚一同潜入贩毒集团,这两年所遇危机不知凡几,每次都化险为夷,我笑程诚属猫,命有九条,他同我说,他答应你,一定平安回去。所以,即便走到鬼门关,相信他亦会想尽办法挣脱鬼差返回阳世。”

周洲鼻子发酸,视线模糊,却咬牙忍住。他怕眼泪一旦滑落,会再无力气支撑自己。

忽然,医生自手术室中出来,周洲同那些警局同事一并围上前。

医生道:“手术成功,但病人能否脱离危险,还需观察。”

护士将头部缠满绷带的程诚推出,即刻转至icu。

一周过去,程诚脱离危险,转入普通病房,但仍未苏醒,医生道:“病人脑部受创严重,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程家父母难以承受此等打击,被秦女士安排护理人员送回家休息,此处交由周洲全权做主。

周洲已接掌父母双方产业,身家丰厚,闻言,即刻撒出大把金钱,邀请数位知名专家前来会诊。

专家们看过程诚,均道:“病人伤势严重,能保住xi_ng命,已属难得,悉心治疗,或能有奇迹再次发生。”

言下之意,程诚醒转机会十分渺茫。

周洲坐在病床前,轻轻抚mo程诚插满导管的右手,心下十分平静:没关系,只要你还活着。

自这日起,周洲成为医院常客,有时会拿一本书读给程诚听,有时会放一段音乐,然后趴在程诚耳畔,喃喃絮语。

他始终不曾放弃,久而久之,医生护士都已识得他,背后会说:看,周先生又来探望,那607床病人不知修得几生福气,交来这等朋友。

这一日,周洲自美国出差回来,一下飞机便赶来医院,公司秘书早在病房等候,呈上一只u盘。

周洲在程诚耳边播放,“你一向喜欢朱大师的相声,这是他最新编写的段子,听听好不好笑。”

那朱大师不愧是相声界的大师,不过十余分钟段子,满满尽是笑料,周洲听得忍俊不禁,忽然,病房中响起另一人笑声,那声音微弱低沉,落在周洲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他俯下身去,只见程诚眼皮颤动,竭力挣扎张开双目,那笑声正从他口中发出。

周洲大喊,“医生,医生,快来,他醒了,醒了。”

已是声音嘶哑,热泪盈眶。

一月后,程诚被父母接回家中休养,不过同住几日,便受不住父母管头管脚呵护如婴孩,落荒而逃。

周洲安抚老人,“放心,一切有我。”

程太太微笑,“说的是。”

两人回到住处,程诚即刻扑到床上滚三滚,大叫,“终于回来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又道:“警队今日来电话,待我痊愈,调入后勤工作,不必再出生入死。”

他知家人为此提心吊胆不止一日,反省之余,终于接受警队提议。

周洲悄悄松出一口气。

程诚伤重初愈,不多时,疲累得沉沉睡去。

周洲凝视程诚睡容,神思自幼年初识掠过这廿余年时光。

眼前这人,知晓他一切快乐与伤痛,美好与丑恶,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见证者,始终包容他,陪伴他踯躅前行。

上帝保佑,不曾令他失去他。

周洲心中充满喜悦,他倚在程诚身侧,似幼时那样头并头,慢慢的,也睡着了。

——完——

《学者与保镖》作者:白日梦0号

文案

伪科幻

内容标签: 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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