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宇辰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难得的,居然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很尴尬的,夙夜和他爸爸夙正亭才是夙家名正言顺的正统继承人——欧宇辰清楚,别人也清楚,只不过夙夜父子俩被夙老爷子剥夺了继承权。
感觉上,好像是他抢占了属于夙夜的东西。
当然,欧宇辰并不会因此有丝毫愧疚的感觉,只不过眼前的男孩子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怜。
“姑姑要是长篇大论起来,没有个把钟头是不会结束的。”背后是脉脉斜阳,欧宇辰双手很随意地插在裤袋里,笑靥灿烂,简直比流光溢彩的晚霞还要明睐炫目,风度更是好得无懈可击——如果忽略他骨子里透出的傲慢和眼中几不可察的嘲讽。
“……”毋庸置疑,在窥探人心和人xi_ng方面,夙夜要比许多资深的心理专家还要敏锐得多,所以他绷着小脸兀自闷不吭声。
小家伙还挺别扭的,欧宇辰等了几秒钟,见他还是全无反应,干脆直接动手,躬身拉住夙夜手腕,不禁又是微微一怔,薄薄的皮肤下,是根细弱的骨头,他实在瘦得可怕。再瞧瞧夙夜身上洗得发白褪色、短了一大截的校服,脚上起了毛边、破了洞的运动鞋……显然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谁能想到,b市建筑业翘楚——博宇当家人夙博罕的孙子,竟然会是这副营养不良、穷困落魄的模样?
夙夜身材单薄,一下子就被他拽了起来,双脚却固执地钉在原地不肯挪动。
欧宇辰眨了眨眼睛,满是蛊惑意味地说:“我保证你看了,一定会很喜欢的。”
“我们把他放在家里,不啻放了颗定时炸弹。爸爸,你要是不忍心将他丢进孤儿院,干脆寄养在别人家好了……”夙娅还在喋喋不休地絮叨着。
“夙娅,大哥已经不在了,我们就宽容一点吧,夙夜突然失去了父母,也挺可怜的。”张鼎轩温声劝道。
夙娅没好声气地呵斥:“这里没你的事儿,你少插嘴!”
“夙娅,”张鼎轩无奈地叹气,小心斟酌词句,“你先别激动……”
“都叫你闭嘴了,没听到吗?!”夙娅吼道。
“你怎么跟鼎轩说话呢?对丈夫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爷爷厉声叱责,“现在这个家还是我做主!我说让夙夜留下!”
姑姑委屈地叫:“爸爸!你怎么能这样……”
“走吧,他们一时半会儿吵不完的。”欧宇辰挑挑眉,索xi_ng直言不讳,“爷爷和姑姑都是很固执的人,想让对方让步不太容易。”
夙夜踌躇片刻,终于还是顺从地跟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
跟他走,或者留在这里继续听姑姑的侮辱谩骂——这道选择题其实并不难做。
经过绵软如毡的草坪,绕到白楼后面,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果树林。
品种繁多,根本就是大杂烩。
苹果、梨、李子、杏、山楂、枸杞、沙果……其中香梨、鸭梨、南国梨和黄杏、李子等夏季水果都已经成熟了。斜阳脉脉中,黄橙橙、紫红红的挂在枝头,诱人食指大动。
夙夜本来以为这儿就是目的地,没想到欧宇辰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拉着他穿林绕树,继续往前走,口中叮咛:“小心脚下。”
夙夜这才留意到,树下密密匝匝的,到处都是草莓。
猫腰摘了一颗红得发紫的草莓,欧宇辰吹吹浮尘,递给他,“绿色食品,市场上买不到的哦。”
夙夜没搭理他。
欧宇辰执拗地送到夙夜嘴边,炫耀似的眯了眯眼,“吃吧,直接摘下来的才新鲜好吃。这是四季草莓,冬天的时候,陈叔会弄些进花房,所以我们长年都能吃到自家种的草莓。”
偏着脸避开他的手,夙夜左躲右闪的样子倒
把欧宇辰逗乐了,“嫌不卫生啊?告诉你,草莓洗过就不好吃啦,不过不能让姑姑看到,否则她又会唠唠叨叨一通说教。”
这人还真固执,懒得跟他较劲,夙夜只好张开嘴,咬到草莓的同时,嘴唇不小心擦过他的手指,不由得一怔,下一秒钟,酸酸甜甜的汁液溢满了唇齿间。
“跟着我的步子走,小心别被树根树藤绊到。”压根没把刚才意外的亲密接触放在心上,欧宇辰若无其事地提醒他。
☆、5|一 初见(4)
俩人身高足足差了大半个头,但夙夜居然可以很轻松地跟上他的步伐。
他是个很体贴、很细心的人,这样的人必然处事谨慎,习惯瞻前顾后,不容易犯错,在人际交往中往往如鱼得水,但理xi_ng会远远大于感xi_ng,实际不是重情重义的人。夙夜在心里默默给他加上注解。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穿出树林,便看见一条由葡萄架搭构而成的长长隧洞,足有两米多高。翠绿的藤蔓瀑布似的散落下来,藤蔓上挂着一串串沉甸甸的葡萄,紫红青绿、盈盈润润,令人垂涎y_u滴。
欧宇辰拖着夙夜踏入圆拱形隧洞,里面幽暗深长,根本看不到尽头。
夕阳的余晖被割裂成一缕一缕的,逐渐被浓密的枝叶彻底遮蔽。脚下是大块大块平整的青石板,缝隙间长满暗绿色的湿滑苔藓。
越往里走,黑暗越浓重。
前后左右都是密密匝匝的葡萄架,仿佛一堵堵夯实厚重的围墙,将这里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给人以窒息般的沉甸甸压迫感。晚风吹得叶子窸窣窸窣作响,在身畔鬼魅般摇曳、晃动。
哒、哒、哒……
略显沉滞的脚步声,在幽寂绵长的暗夜里,显得特别清晰刺耳,夙夜抿紧了嘴唇。
自从目睹爸爸的死亡现场以后,他就开始惧怕黑暗、惧怕独处。但他不愿意将这种恐惧展现在别人面前。
竭力控制渐渐失速的心跳,不让欧宇辰发现它的异样,夙夜心情复杂地被他拉扯着,拐过一处转弯,走了十几米,又是处更大的“l”形转弯,这蜿蜒漫长的葡萄隧洞好像根本没有尽头。
难道……欧宇辰要把自己带到某个地方,直接解决掉?虽然爷爷一再强调、自己也并没有争夺家产的意思,但对姑姑和他来说,毋庸置疑,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种威胁。
脑子里模模糊糊掠过这个想法,奇怪的,夙夜波动起伏的心绪反而安定下来。
这个星球上有149亿平方千米的土地,可是没有他的家;这个世界上有差不多七十亿人口,可是没有一个爱他或者值得他爱的人……
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难过。活着,也没有人会为此欣喜……
爸爸莫名其妙的惨死,妈妈临终前充满怨毒的憎恨眼神,夙夜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时时刻刻强迫自己要冷静,要缜密的思考,要理xi_ng的判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遍遍翻阅各种犯罪行为的著作,一遍遍回味父亲被害时的情形,一遍遍揣摩凶手的动机和心理,渴望能找到任何一点点蛛丝马迹,找出真凶。
翻来覆去咀嚼那些痛苦得不能再痛苦的片段,连假装忘记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