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谙酒性的他，几杯huáng汤下肚，就从绿竹荀变成红蕃茄了。
接着，就会开始叨叨细数起银狐小时候的种种。
「小狐，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爬到树上，因为爬太高下不来。」脱口唤了银狐幼时昵呼。「你倔qiáng爱面子，不肯出声求救，结果就待在树上一整天，害我以为你被山里的老虎叨走了，吓得我满山遍野到处找你……」
银狐面无特殊表情，静静的喝酒吃粽。
「幸好你没被老虎叨走，否则就没人可在端午节陪我吃粽了。」拍拍银狐的肩，再饮一口醇烈美酒。
「随时奉陪。」
「什么？」醉眼蒙眬，听得有些不确定。
「你喝醉了。」拿走他手上的杯，银狐剥了个粽塞到他手里，重复道：「要吃粽随时奉陪，不一定要等到端午节。」
「呵。」听然而笑。「谢谢你，小狐。」
「少啰嗦！」狐狸的俊容微染一抹淡淡霞彤。「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叫我小狐。」
「是，银狐大侠。」
嚼着一粒粒金huáng饱满的粽饭，就像嚼着点点滴滴的挚情与幸福。
五月五日，细雨如丝，初月如弦。
卧江子忽兴起，执筷击壶，难得豪迈高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银狐起身，红狐出鞘，在夜朗清风中舞起刀式。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刀走轻灵，落叶纷飞如绿雪。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红狐撩飒，灿芒急转若乱虹。
曲唱歇，刀舞毕，二人的手大力相握。
是情同父子，是至jiāo相知，是英雄相惜。
「情义不变。」银狐率先开口道，目光是那么的坚决。
「情义不变。」卧江子微笑响应，眼神是那么的豁达。
这一年的端午，是他们在天外南海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端午节。
后来，银狐到了中原苦境。
再后来，卧江子也去了。
往后端午节的秋山谷，在时光与记忆中悄悄地蒙上一层无声的茫茫的尘埃……
其五
端午节的种种习俗发源于中原苦境，似乎天底下的任何一件事，都会和这个因为富饶而苦难不断的地方扯上一点关系。
银狐来到这里。
卧江子也来到这里。
这一年，他们都成了离乡背井的天涯游子。
喜爱清静遗世独立的银狐，特地挑选了一处临水之地，并为此地取名为「银勾苍月」，与「飞银苍涧」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知他如卧江子，明白这只嘴硬的狐狸心里其实是想念故乡的。
所以，这一年的端午节前夕，卧江子问他：「等中原之事告一段落后，我们就回天外南海好吗？」
没正面回答，可晃着的白茸尾巴却泄露了心绪。
卧江子微微一笑，拿出由市集买来的粽子。「一起吃吧。」
银狐看了一眼，别开头。「不吃。」
「我知道你爱吃我包的粽子，但是今年实在腾不出时间为你包粽，就请狐狸大侠将就一点呗。」珠玑笑语如昔。
「谁说我爱吃你包的粽？」又是死鸭子嘴硬，不好意思承认。
「呕气？」
「没有。」脸撇得更开，尾巴不悦的用力甩着，呕死了！
卧江子扇遮半面藏掩笑容，假装委曲的叹气。「唉，看来今年端午只好我自个孤孤单单的吃粽了。」
席地而坐，一边吃着，一边像个可怜没人理的老头儿似地，自言自语的碎碎念。
「唉，想当初小狐儿多么喜欢吃粽，每年端午都要吃上个十几二十颗，还爱拉着我的手嚷着要去划龙舟，可小狐儿长大了，不爱吃粽也不爱划龙舟，更不再理会为他包粽带他划舟的了，唉唉……人情难测，世事多变啊！」
狐狸耳一竖，俊眉重重拧起，脸色难看的扭头怒道：「卧江子，你说谁人情难测？」
「啊，我有说谁吗？」装傻。
「人情难测的人是你，秋山临枫卧江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衿。「说，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事？」
「别生气，先吃颗粽子。」温文儒雅的悠然微笑不变。「吃完后，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哼，你骗过我很多。」
「有吗？」装无辜。
「你骗我说端午节划龙舟是为了消暑，还有粽子也是，原来那些根本就是你他ｘ的在唬我。」「记恨」的狐狸破口大骂，情绪失控得连粗话都脱口而出了。
事实上，他在乎的不是划那天杀的龙舟或吃去他的粽子，他在乎的是不信任的欺瞒！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是吗？」卧江子依旧处变不惊，笑得一脸牲畜无害。「亲眼所见，才为真实。」
「所以，」顿了下，沈声道：「你是苏扬？」
但笑不语。
苦涩而无奈的笑，毫无欺瞒成份。
一切真相，尽在不言中。
松开手，一把抢过颗粽子，泄忿地大口塞进嘴里，咬牙切齿地用力咀嚼。
气死气死快气死！
「慢点儿吃，小心噎着。」关怀叮嘱。
「我噎死与你何gān？」真是快被这颗比闷葫芦还要闷的青竹荀气死啦！
「当然与我有极大gān系。」卧江子递上酒瓶，说：「因为你这只小狐狸是我养大的。」
怔了怔，抢过酒灌了一大口，别扭的别开脸。「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小狐狸，若换是别人，我早叫他人头落地。」
「是，是，你已经长大，是一只大狐狸了。」卧江子忍不住，像对待小时候的他一般，疼宠地摸摸他的头。
狐狸没大发雷霆，反而安静下来。
「还吃不吃粽？」换递上一颗粽子。
「明天才是端午节。」
「我明天有事要处理，提早今天吃好吗？」几乎是请求的语气。
虽心知有异，但银狐仍伸手接粽。
二人背对背坐下，默默品尝这一份风雨欲来前的最后宁谧。
清风如潋，湖水如镜，眸明如洗。
这一刻，心思gāngān净净的。
珍惜，才是唯一。
「喂，卧江子。」
「什么事？」
「记住你的承诺。」
「什么承诺？」
「我们要一起回天外南海。」
「当然，」粗糙gān硬的粽料吃在嘴里，却滋味甜美的温暖入心。「当然……」
「还有。」
「嗯？」
「老实告诉我，划舟吃粽是不是真的是在纪念一个舍身救溺水孩童而死，叫什么屈的人？」
愣了下。「是谁这么跟你说的？」
「剑君十二恨。」
「噗……哈哈哈──」
今年的端午前夕，但听卧江子在中原苦境的满天星子下，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