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海拔较高的山上终年积雪,夏季里空气也透着寒意,树木上都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沿山而建的山路上几个路人都穿着薄薄的棉袄,手插在口袋里闲聊着。
突然,一个灰色单薄身影从林子的小路上蹿了出来,往山下狂奔,引得路人侧目。
“牟九今儿是怎么了?又被大人打啦?”
“我离他们家近,隔几天就听见这娃的惨叫声哭喊声,大概很不听话吧。不过这娃也可怜,从小在家干活,连小学都没读呐。”
另一人紧了紧身上的薄袄,漫不尽心地道:“管人家呢,山高皇帝远的,连政‖府都没管,我们又能说什么。快些走吧,外面真冷,这都快夏天了……”
……
季阳穿着单薄的灰色长袖t恤,下身穿着灰不灰黑不黑的裤子。他的衣服没有一点衣型,松松垮垮的像是披着一块布片,脸蛋却出奇的清秀,才十七岁的年纪,已经能看出成型后的俊秀风姿。破烂的衣服和他的气质极为不搭,只是因为长期日晒皮肤有点偏黑,让瘦得厉害的身体不那么病态。
季阳听见路人的话,不屑地呲了一声。他才不叫牟九,他叫季阳。这家人花了九千块钱买了他,所以他就叫牟九了。
养父母多年没有孩子,忍痛花了家里大半的积蓄买他来做儿子。一开始,待他确实如心头肉,甚至好得让他无所适从。那时他已经四岁,脾气还挺大,找不到自己的爸妈就天天哭闹,养母那张土黄的脸上总是带着心疼,耐心哄他。如果时间长一些,他或许会慢慢接受,但就在他对养父母有了点好感后,养母怀孕了。
于是他的待遇急转而下,他还是和以往一样耍脾气,以为养父母会依旧无条件对自己好,结果竟被脾气暴躁的养父狠狠打了一顿,原来养父已经忍自己很久了。他求救地看向养母,而向来宠他爱他的养母,只是冷眼旁观,他这才想起,养父手里的扫帚,好像是养母专门从墙角拿来的。
如今,当年身上的剧痛他早已淡忘,却对当时养父母的突然转变的错愕犹新,原来,人是可以变得如此之快的,真是丑陋。
再然后,养父一有不顺就对他拳脚相加,时间久了,他学乖了,再也不哭不闹了,却也逃不过毒打。养母生产完后,也会对他动手,原来,以前不打他只是因为宝贝肚里的孩子。
为了让自己少挨打,他只能尽力把养父母吩咐的活干好,却也少不了被打,因为养父母说买他白买了,看见他就心头起火。
在这个家,唯一让他能放松自己的是养父母的亲儿子,不过这个单纯的小孩儿渐渐长大,面对他也不能轻松随意了。
想起生活在正常家庭里的牟小磊,季阳就想起了自己被拐卖前的生活。他已经上了幼儿园,认得几十个汉字和英文字母,会背十几首唐诗。还记得自己每学会一首妈妈就会在拉着他在爸爸面前背诵,他很喜欢看父母骄傲的样子。
到了这个家之后他就没再上过学,不过在十岁那年,牟小磊上小学了,他这才有机会偷偷看他的书,求着小磊教自己。
他和这个弟弟关系
也时好时坏,牟小磊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跟着欺负他,但更多时候还是对他不错的。季阳把自己攒了几年的私房钱全给他买零食,牟小磊就很开心地把自己会的教给他。不过他学会了认字后就变成了他教牟小磊,对此,养父母乐见其成,心情好时还给他买一些便宜的练习本和铅笔,让他好好教他们的宝贝儿子。
养父母的儿子已经上初中一年级,住进了学校,他也跟着学到了初一的知识。弟弟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今天他就还在学校。
每每看着年幼的弟弟肆无忌惮的对着他的父母撒娇,季阳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家庭。
记得他的家在很高的楼房里,他有自己的小房间,有各种各样的玩具,爸爸妈妈最爱他了,经常带着自己去游乐园玩,虽然有时候也会揍他,但绝不像养父母一样把自己往死里打。
季阳眼睛发红,盛满了悔恨。要不是那天自己在外面不听妈妈的话,也不会被人贩子拐走,现在一定和弟弟一样还在读书,回家就能和弟弟一样有妈妈做饭吃,不同的是他妈妈还会在周末开着带他去游乐园,吃汉堡包和薯条,这是牟小磊经常和养父母提的要求,不过他们一家都从没去过,据说很贵。
想到这季阳就笑了,只要这次逃回去,他就能很快找到父母。季阳mo着x_io_ng前的金属卡通怀表,这块表的盖面刻着他父母的名字,家庭住址,和两个个电话号码,因为他在上面贴了贴画,所以没被人贩子发现,怀表又不值钱,便没给他没收,才让他保留到了现在。
季阳手捏着裤子口袋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冷冽的风刮在他的脸上手上,皮肤因为剧烈运动升起的热度让他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季阳只知道,这次逃不了,他一定会被打死。
很快,后面就响起了养父魔鬼般的咆哮声:“狗杂种,还不给老子站住,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又有一道尖利的妇女声音附和道:“吃里爬外的东西,竟然在菜里下药,哎呦,疼死我了。”
身后还有电动车发出的‘卡卡’声,季阳一慌,急急回头看了眼,养父果然开着电动三轮车,后面载着表情扭曲的养母,肥胖的脸皱成了一团,看着就让他厌恶。
季阳秀气的脸露出了恶毒的表情,真想杀了他们。他这么想过无数次,却从没行动过,他才不会为了出气毁了自己的一生,只要他逃出去,自有法律来惩治他们。
而他今天中午也不过做了黄瓜和花生而已,两者同食能导致腹泻。
其实他逃跑的机会很多,不过这几天收了地里的粮食,卖了将近九千块钱,是今年的大半收成了。吃完饭养父就要存银行,季阳趁养父母一起蹲坑时拿了家里所有钱,气死他们。
“快来人抓住他,他偷了我家的钱啊!”
季阳听见身后养父的骂咧声,又听见了熟悉的村民不可思议的指责声,也加入了追捕他的行列。
季阳一直觉得村民们对他态度挺和蔼,听见他们都愤怒的责骂追捕自己,只觉心寒,虽然他也知道他们的
做法都很正常,但印象中慈祥的村名形象全然崩塌了。
听着后面的电车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季阳干脆拐进了路边的丛林。丛林到处都是细枝杂物,连人都很难前行,更不用说山轮电动车了。
电动车停了下来,牟父骂了一句,钻进了山林。“快帮我抓住他,事后请大家喝酒。”
众人大声吆喝一声,十来个大汉紧跟着进了林子。牟母因为肚子太疼,实在忍不住,就偷偷跑进了另一边林子拉肚子去了。
季阳虽然瘦弱,但动作敏捷,在林子里如一只狡兔般快速穿梭,身上的衣服却被树枝钩得破破烂烂,下。身穿的是养父不要的旧裤子,腰部粗很多,他比养父高很多,裤腿自然就短了一大截,吊在小腿肚子上。
缝在裤腰的线绷开了,裤子立即往下掉。季阳只好提着裤子跑,偏大很多的布鞋不知道何时跑掉了,赤脚疾奔在山地上,脚底很快就被杂物刺破了,被季阳踩过的地方都沾上了湿漉漉的血迹。
这座山季阳很熟悉,再这么往前跑就没路了。
不少人也熟知这座山,很快有人道:“拦住他左边的方向,前面是山崖,就不信逮不住这兔崽子了。”
季阳暗骂一声,只能往前面跑。
很快季阳被逼到了绝路,前方是陡峭的山崖。崖壁不是向下竖直,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块,缝隙处长着茂密的植物。
季阳转过身,小心地往后退,谨慎地盯着朝自己围过来的大人们。
“嗬嗬……”牟父冷笑着,手里的铁棍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心,“跑啊,你再跑啊!”
季阳脸上因为疾跑涌起的红ch_ao迅速褪去,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倔强的紧紧抿着,提着裤子往后退。
“别再退了,小心掉下去!”有人大喊,怕他掉下去往前迈了一步。
季阳一惊,条件反sh_e往后一退,脚下土块滑落,季阳一个踉跄,惊叫一声掉了下去。
“啊!”
季阳心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觉得脚腕被人抓了一下,减缓了他的速度,他抓着身边的杂草,背部着地的重重跌在了石头上。
季阳后背传来钻心的疼,来不及mo一下后背,转头就看见了令他晕眩的深渊。
山崖被白雾笼罩,看不清有多深。
上方很快就探出几个脑袋,看见季阳掉在石头上都松了口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给你爸认个错就不行了。”上方的大人们越来越觉得牟九叛离,一点也不懂事,抓他的人是他爸,认个错又不会要他命,至于往山崖下跳吗?
季阳扯了扯嘴角,认错?只怕回去就会他打死。
他上个月不过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就被他打断了手,打了石膏就继续干活。到现在还不能用力,否则他也可以电动车逃跑了。最严重的一次是三年前,他也记不清是发生了什么,被打断了四根肋骨,去小诊所随便看了下,第二天实在不能起床,养父母才没让他干活,只让他在家里剥蒜子。
这次偷了家里的钱,养父母都气成了疯子,就算不打死他也会打残他。
一阵山风吹过,季阳感觉到下。身凉凉的,腿上直冒鸡皮疙瘩,一低头,发现自己裤子不见了。
季阳立即抬头,上方的大叔们都是一副愕然表情。
牟九居然就穿了一条裤子!
不冷吗?
村民们皱了皱眉,觉得牟父有些过了,这么冷的天居然给孩子穿这么点,底裤就算了,再怎么也得给条秋裤啊。
季阳立即爬起来捂住下方,看见自己的裤子捏在养父手里,养父似乎松了口气,季阳奇异地涌起了被关心的感觉,心底偷偷的有些开心,可下一秒就让他又一次彻底失望了。
“臭小子,快把钱拿来!”裤子有些种,牟父没感觉到裤子口袋中的重量,把裤子用力丢了下来,似乎想丢给季阳,却因太愤怒没丢准,裤子飘飘遥遥
地落下了山崖。
原来只是关心钱吗?季阳的心瞬间凉透了,明明没对他们有多多少期待,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失望。季阳觉得自己就是j_ia_n,居然还会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冷漠而难受。
季阳冷笑,“钱吗?我放裤子口袋里了。”
牟父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你撒谎,快把钱拿出来。”
周围的村民只是沉默,心里都或多或少的有些不舒服,但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他们也没理由干涉。
季阳说:“你不信的话自己来搜啊。”
牟父拽了根藤条,绑在树干上,抓着藤条爬了下来。
“钱拿来!”牟父一下来就去搜季阳的身。
季阳还坐在地上,背上已经血淋淋,也不躲,就让养父搜。
牟父脸色越来越难看,搜遍了季阳全身,又扯起他在石头上查看。
季阳沉默地坐在一边,低着头轻轻揉还没痊愈的右手腕,有些庆幸刚才没摔到右手,不然现在就惨了。
确定钱不在这里,牟父转过身拳头就往季阳身上招呼,“他妈的狗娘养的东西,老子打死你!”
“唔!”季阳闷哼一声,一边躲避一边说:“我是狗娘养的,那你老婆不就是狗了,那你又是什么?”
“噗!”上方有人忍不住喷笑了一声,劝道:“行了老牟,别打出问题了,快上来吧。”
牟父听见上方的嘲笑越发来气,拳头打不过瘾就用脚踹。
“啊!”季阳躲避不及,被踢到腹部,顿时惨叫一声。
上方有不满的声音传来,“老牟,你要打死他吗?”
季阳气急,捂着腹部往用头去顶养父,再不还手,他一定会被打死。
“反了你了!”牟父怒道,也不管季阳后就是悬崖,用里推开季阳,一点也没解气,抬脚就往季阳肚子上一踢。
瘦弱的少年就被他推开退了好几步,仰躺着掉进了悬崖。
少年瘦弱的身体轻飘飘的坠了下去,所有人都懵了,连季阳都没立即反应过来,惊叫一声,不可思议地看着上方。他知道自己不讨养父喜欢,却没想到,养父竟会对自己下杀手,一时只剩惊愕。而后,季阳心头的恨意猛地冲上了极点。
他好恨!好恨!好想报复,好想杀了他。……杀了他!
“喂你干嘛啊?”某村民慌乱道。
牟父连忙探头往下看,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急速下坠着,风把他的衣服头发吹得胡乱飞舞。霎那间,牟父突然对上了一双饱含恨意的目光,漆黑的眸子颜色浓郁得可怕。顿时身体一抖,浑身乏力地瘫在了石头上。
牟父顿时面如土色,身体都微微颤抖着。好可怕的眼神,他从不知人类还能露出那样的神情。魔鬼,这小子就是魔鬼。
“快报警啊,出人命啦!”
“谁敢报警!”
……
后面的话季阳再也听不见了,眼睛被风迷住,他只好紧紧闭上了眼睛。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季阳的身体无力得连手臂都不
能抱住,只能随着强烈的风流举在头顶。
到最后,他还是没得到自由,他就快死了,可他那么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经历过。好想爸爸妈妈,好想和小时候一样上学,如果可以,他还想试试谈一场恋爱…真的好恨,好不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