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富裕人家只有一二,更别说能买得起汽车的了,都不用过脑子,这车肯定是佟家的。
佟家二姨太前几年病逝,其子哀思过度,不愿在佟家大院里触景伤情,去了国外留学,今儿个这准是回来了。
佟沉坐在车里闭着眼睛补眠,才刚回国他爹就来了消息,说是要给他娶个四娘,回家正好赶上好酒菜。去他妈的正好,三年前也是这样,说要给他娶个三娘,然后就把那个bī死他亲娘的女人抬进了家门。
街道上吵吵嚷嚷的,把他从回忆里拽出来,他撩开帘子往外看,街上的人都看猴儿似的看着他和他的车,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把帘子拉回去。
司机半扭着脸赔笑,“二少爷多担待,镇子里的人没见过世面,这车咱家也不常开。”
佟沉心里烦闷,说句担待不起叫司机停车。他从车上下来,周围人便消了声,遮遮掩掩地装路过,等那车轮儿一转,人家的眼神儿又都跟着车轮儿飘走了。
他拍拍衣服在街上晃悠着,懒得回家,懒得见他那“温柔似水”的三娘,也懒得见他那情深义重的爹。
走着走着,又到了个热闹地儿,这回他不是猴儿了,想看猴儿。瞄了眼那牌匾,写的“丰乐歌厅”,他不太记得这地方,走到对面茶摊去问人。
一个拄着拐杖的大娘眯缝着眼端详他,“小伙子,外来的吧?那地方可去不得哟,脏死啦,里头的男男女女,白天唱歌晚上叫.chuáng,给钱就能往外带的嘞!”
佟沉点点头,这不就是个窑子么?娼jì也都是拼力讨生活的苦命人,没什么可脏的,比他们家gān净多了,谢过大娘,转身就进了丰乐里边儿。
才迈进去一步就是一股子烟草味儿混着霉味儿,里头人挺多,边上还有没座站着的,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在中间儿的台子上,那台子上站了个人,唱着歌。
分明是男声,却一头长发,穿着旗袍又踩着高跟。
柳皓烟也算是丰乐头牌,他嗓子好,即使不掐着声音学女人,也有人乐得捧他。可他不能不穿旗袍,也不能脱了高跟鞋,毕竟没多少人是真喜欢男人,他们就是尝个鲜。要是换上男装,那些相熟的冤大头们该嫌恶心了。
他今儿穿的是个深色旗袍,专门给他们这些男人定制的,高开叉,没有衬裙,大腿根上的丝袜边际被灯光打得泛着亮。
到底不是什么正经歌厅,也表演不出正经节目来,在台上光会唱歌还不够,得会扭。扭生生饿出来的细腰,扭细腰显出来的肉屁股。
他明儿就要“嫁人”了,不能再抛头露面的,最后唱一天算是给客人们个jiāo代。他们这歌厅近些年来越发排不上名号,本来是没多少客人的,可这一把“最后一次”的广告打出去,倒吸引了不少人来凑热闹。得,也算圆了他的歌星梦了。
佟沉寻了个角落看着,他在国外的时候,也结jiāo过不少同好,可能是东西方审美差异吧,互相看不上眼,他心里还是想找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方韵味。
踏破铁鞋无觅处,他从没想过,所谓的东方韵味能这样完美地体现在一个男人身上。
那人穿着无袖旗袍,明显宽于女人的肩就显了出来,让他一眼就能知道那是个男人,却又让他说不出奇怪来,只觉得美。视线随着哒哒的高跟鞋转进后台时,他才意识到,那人已经下台了。
他随便抓了个人,“兄弟,这歌厅老板在哪?”
“老板?”那人环视一圈,视线停在二楼,“喏,三号桌陪酒那个。”
“谢了兄弟。”佟沉转身就往楼上跑,不是说给钱就能往外带吗,他们佟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他要把人带出去,带到家里去。
正巧老板娘从三号桌扭起身来,迎面撞上了急匆匆的佟沉,二楼都是财主,可不能让这毛小子给冲撞了,“哟哟哟这位爷急什么呢,新面孔啊,急着找哪个呢?我给您叫来。”
“刚才唱歌的那个,叫什么?”
老板眉头一皱,这新面孔也新过头了吧,这北镇人人都知道佟老爷要娶她们家皓烟做四房了,这人还在问人家叫什么,“爷,那个可叫不得了,喜欢公的是吧,我们这儿有的是呢,我带您——”
“怎么就叫不得了?我就要他,我出得起钱!”
老板一听钱字眼睛就亮了,亲切地去挽人的胳膊,“爷,是这么回事,唱歌的那个叫皓烟。”她拍拍自己的胸脯子,特别骄傲,“我儿子!您是大人物,不认得我们这些下九流,总认得佟家吧?佟家老爷要娶我们皓烟,当然就叫不得了,不过您也甭着急,我呀,给你叫点儿新人来,不比皓烟差!”
佟沉当即停下了脚步,这还真是他叫不得的人物了,不光叫不得,日后还得喊人一声四娘。
他呆愣着,老板突然往楼下跑了去,他循着声一望,看见了他爹。
一楼的客人们,认识不认识的,都拱着手给佟老爷道喜,说着恭维话。佟老爷笑着点头,随着老板上了二楼。楼梯口上背身站着个人,有些眼熟,他没留心看,一晃眼儿就过去了。
老板娘安顿好佟老爷,恍然想起了刚才那条待宰的大鱼,前一刻还在楼梯口来着,怎么一不着眼儿就没了?
不管了,几条大鱼都比不上一个佟老爷,她脸上都压不住笑,颠颠地跑后台找柳皓烟去了。
“皓烟呐!佟老爷来了,诶呦赶紧把披肩穿上!怎么不长记性呢,真是。”
柳皓烟翻了个白眼儿打着赤脚去衣架上把披肩取下来,这披肩是佟老爷送的,说是他肩太宽了像个男人,看着怪模怪样,挡上了才好看。
这不是说笑话吗,什么叫像,他就是男人!甜言蜜语的时候说不在乎他的性别,现在又嫌他是个男人了。
“皓烟呐,怎么又把鞋脱了,诶呦呦说了多少遍了佟老爷不喜欢丝袜祖宗诶!”
柳皓烟把披肩摔在地上,结果老板没搭理他这茬儿,他只得闭了闭眼又认命地把披肩捡起来,“我喜欢穿丝袜。”
老板一边把丝袜从他大腿上滚下来一边安慰他,“你喜欢,你喜欢有用吗?来钱吗?咱得可着佟老爷喜欢,那才来钱,听话,穿上鞋快上楼去。”
“妈,他说对我好,我能信他吗?”
“啧,要钱给钱,要穿给穿,他对你还不好吗?”
“给钱就是好么?”
“皓烟呐,gān了这档子营生,没有姑娘乐意嫁你了。”老板拿过披肩来给他穿上,“你都三十了,临了了还有人乐意要你,你就知足吧!”
柳皓烟点了点头,坐下把鞋穿上,对着镜子理理头发,他没法知足,顶多算个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