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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岳柏嚷着要吃正明斋的玫瑰饼,顾梅清又带着他往前门外煤市街绕了一趟,到家比平时稍晚些。

入了秋的四九城已经开始干巴巴的冷了,枯黄的树叶落在巷子里,又被行人踩碎。

玫瑰饼还热着,顾梅清ca上大门门闩,对张岳柏道:“大哥屋里灯亮着,把玫瑰饼给他送去几个。”

张岳柏点点头,依言去推张岱松的屋门,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

“大哥睡着了,_yi_fu都没换,一屋子的酒味难闻死了。”张岳柏皱着眉,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指定是又去宝局了。”

顾梅清往里面走,心里甚至有点麻木。

张岱松好赌,师父还活着的时候因为这茬没少收拾张岱松。师父临去前留了几句话,一是要张岱松戒赌,二是要张岳柏把书念完,三是要顾梅清多照看他这两个儿子。

可师父去后张岱松只消停了不到半年,又重新赌上了,顾梅清劝他也不听。

自打有回张岱松喝多了酒跟他动手,他就再没提过了。

不过张岱松好歹要脸,不好意思问顾梅清要钱赌,使银钱谋了份报社的闲职,只用自己的薪水,勉勉强强也够他小赌了。

走到门口,难闻的酒味飘了出来,顾梅清偏过头xi了几口新鲜空气,“你回屋做功课吧,我烧点热水帮大哥擦一下。”

张岳柏点点头,“那清哥你多烧点水,我想擦个澡,每回去三兴园都沾一身味儿。”

“嗯,去吧。”顾梅清挽起袖子往灶屋去烧热水了。

烧好热水,顾梅清兑了盆温热的水端去了张岱松屋里,他把窗子开了条缝,屋里的酒味渐渐散了,neng下张岱松的外_yi,顾梅清帮他擦了脸又帮他擦手。

张岱松右手拇指和中指的指腹上都有茧子,是常年玩麻将摸牌摸出来的。顾梅清给他擦完手,别的就没管了,拉过被子帮他盖好,关了窗子He上门离开。

后屋有水声传来,想来是张岳柏在擦澡,顾梅清也觉得饿,洗了手去张岳柏_F_间拿玫瑰饼。

玫瑰饼小小一个,滋味极好,贵有贵的道理。顾梅清只吃了一个,看到张岳柏放得乱七八糟的书,顺手帮他整理了。

他虽然没上过学,小时跟着张岳柏认了几个字,后来有空才开始自学,但他爱书,看不得别人糟践书本。

书可贵了,随便买两本几块银元就花出去了。

国文课本是翻开的,顾梅清看着这页的文章愣神,他曾经对念书还有些执念,如今早就散干净了。讨生活已经很忙,他没有闲工夫,也没有闲钱去念书。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响声,张岳柏看到顾梅清在帮他整理书本,三两步跑过来抽出他手里的书把他推开。

“别碰我的书!”

张岳柏背对着顾梅清挡住他的视线,拨开书本看了看。

幸好那信还在,没被看到。

张岳柏松了口气,怀揣着秘密险些被撞破的心虚,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清哥你翻我的书做什么?你看什么呢?”

他的力道有点大,顾梅清扶了下桌子稳住脚步,“没翻你的书,就是帮你放整齐一点。国文课本本来就是打开的,我看里面文章新奇,就拿起来看了一会**”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白话文,你一个戏子能看得懂吗?你又没念过书。”羞恼的张岳柏打断顾梅清的话,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带刺。

顾梅清的脸瞬间白了,他看着张岳柏,_gan到前所未有的心累。张岳柏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手背在身后,嗫嚅道:“不是清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这么大了你不能再像小时候碰我的东西。”

“知道了,以后不碰了。”顾梅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叮嘱了一句:“课本不要乱放,用的时候该找不到了。我回屋了,你别贪黑。”

说完,顾梅清没再看张岳柏,转身出了屋子。

灶台里的水已经不热了,顾梅清草草洗过,回自己屋里钻进了被子,发了会呆从柜里拿了本游记出来。

被子捂了好半天也没见暖,顾梅清又取了一床被子。他的脚隐隐有些疼,按照以往经验,要是暖不过来明天指定更疼,登台唱戏都受影响。

他捻了捻被芯,今年四九城的雨水特别多,都讲出伏雨淋头,三九多风雪,今年要真是冷冬,那家里得做厚棉被才行,这又是一笔花费。

顾梅清算了笔账,心里有了数,往被里*了*接着看书了。

日子有条不紊地继续,三兴园打着小顾仙的名义连着唱了十来日的牡丹亭四折戏。

顾梅清回到后台,neng掉戏_fu,披着风_yi坐在暖炉边烤火。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戏_fu又薄,在台上唱戏要克制住不能颤音也不能哆嗦,一场下来手脚冰凉,好半天也缓不过来。

今天戏排得早,外面日头还亮着,顾梅清打算趁今天有时间去天有信做被子,还要再去趟文华书局,上次托掌柜找的书应该到了。

顾梅清坐在这儿边烤火边盘算,敲门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是能叫得出名的角儿,这间休息室是他自己的。

“请进。”

顾梅清不甚在意地应着,拢了拢风_yi的领子。

“我来得赶巧,你这妆还没卸呢。”

含笑的声音传来,顾梅清抬头看向来人,站起来惊喜道:“少帅?您怎么来了?”

上次他还说要请人喝茶,结果这些天连人的面都没见到,他还犯愁怎么报恩呢。

“来找你讨茶喝。”孟衔章走进来,手悬在暖炉上试了试温度,抓住顾梅清冰凉的手,“手这么凉,屋里齁冷,三兴园苛待你?”

顾梅清吓了一跳,连忙往外抽,奈何他力气没有孟衔章大,“没有,我在台上唱戏,屋里没人,点着暖炉也是*费,煤炭贵呢,而且没人看着火星子迸出来容易走水。”

孟衔章的手心滚烫火热,顾梅清被他抓着手,_gan觉自己好像在灼烧,热意顺着他的手指传遍了四肢百骸,麻痒得令人无所适从。

顾梅清一用力终于把手抽出来了,他用铁钳子夹了两次才在暖炉里填了煤炭,头也不抬道:“少帅您坐。”

孟衔章看到顾梅清红了的耳朵,心里忍不住笑。

晓得了,这是害羞了。

别说是茶了,顾梅清这连_geng茶叶都没有,只有一壶凉透的白开水。孟衔章坐在椅子上,顾梅清站在旁边,琢磨着要不让人送一壶好茶。

不成,三兴园虽然有招待贵客的好茶,可在后台请人喝茶,他都觉得寒碜,孟少帅肯定会以为他怠慢。

孟衔章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椅子陈旧,他动一下都要发出声响。他看顾梅清有些局促,开口道:“我今儿事务少,寻思过来听你唱戏,到这一问你刚唱完,就来后台找你了。”

他上身前倾,大手在烧旺的暖炉上掠过,“敲了半天门才搭理我,搁里面琢磨什么呢?”

顾梅清没想到他观察得这样细,笑道:“家里的事,要到冬天了,趁今儿有时间去做几床被子。”

孟衔章一挑眉,“那我这不是来得赶巧了?走吧,我开车送你去。”

“可使不得!”顾梅清忙道,“怎么能麻烦您,没多远的路我走着就过去了。而且您今天来了,我想请您去茶馆喝茶,被子改天再做就成。”

“哦?那你要请我去哪喝茶A?”孟衔章玩味地笑着。

孟少帅这样的身份,自然得去顶顶好的茶馆才行,顾梅清一咬牙,下定决心,“请您去肇新茶庄。”

“哎哟,我哪那么金贵?我喝了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是牛嚼牡丹,犯不着去那儿。”孟衔章看着他的小表情,要不是怕给人吓着,孟衔章真想抱着他稀罕一会。

顾梅清不乐意听这话,“您别这么说,您值当最好的。”

光是听到这句孟衔章就觉得通体康泰,心道今儿就算没白来。放在膝盖上的手点了两下,孟衔章道:“茶哪天都能喝,这天儿说不上几时就变了,做被子不能拖。我开车送你,甭跟我推辞了,麻溜卸妆换_yi_fu,多穿点,我在外面等你。”

顾梅清还是温声拒绝:“少帅,这不He适。”

“哪不He适?我欣赏你,想把你当朋友,不成吗?”几次三番的推辞让孟衔章不虞,明明小时候还有点脾气,不敢说的话就用清凌凌的眼睛控诉地看人,现在变得这样小心谨慎,他得吃了多少苦?

孟衔章站起来,顾梅清的个头才堪堪到他鼻尖,身板也瘦条条的,他往前B近了一步,“再推辞我就不客气了。”

顾梅清自动把这句话的意思理解成别给脸不要脸,孟衔章站在他面前有些挡光,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去车里等你。”孟衔章退开,压迫_gan也散了,顾梅清余光瞥见镜中的自己,他竟就顶着一脸的浓墨重彩和人说话,都看不出他本来的模样。

孟衔章出去了,顾梅清也动手卸头面,没一会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是孟少帅等得不耐烦了来催他吗?

顾梅清手上动作加快,扬声道:“马上就好了!”

门被人推开,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什么马上就好了?跟谁说话呢?”

顾梅清转头看去,松了口气,“没谁,我以为是别人呢,不知道是你。”

来人是柳桥笙,扮的是牡丹亭里的巾生柳梦梅,因为都姓柳,大家也叫他柳生,顾梅清这些年一直和他搭档。

他们关系不错,柳桥笙把门关严,拉了把椅子坐在顾梅清旁边,低声道:“我刚才听到件要紧的事,觉着还是得和你说一声,你好心里有数。”

顾梅清笑问道:“什么事A?”

柳桥笙表情颇为严肃,他向来谨慎稳重,顾梅清也收了笑,担心真是什么大事。

“刚才有个广东来的客人向东家打听你,问你有没有跟谁,我听着他好像是看上你了。”柳桥笙忧心忡忡地说道。

顾梅清倒没怎么往心上去,卸完头面又去拧帕子,神情放松下来,“不会的,我早就和东家说过,只唱戏不做别的,这些年也一直都没事。他好歹是三兴园的掌柜,总不至于去做那拉皮条的事吧?”

柳桥笙恨铁不成钢,“这些年在四九城没出过事是你幸运,但你也不能觉得就高枕无忧了,那人是广东来的,好像是个商人,跟咱们这边路数不一样,他要是跟你来强的,之后拍拍屁gu就走,你想算账都没辙,你好歹也长个心眼。”

顾梅清擦去脸上的残墨,声音透过帕子有些闷,“好好好,我最近肯定注意,谢谢你特意提醒我。”

柳桥笙皱眉叹了口气,“但愿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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