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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尽兴回家闲过遣**”

细眉微蹙,鎏金折扇上的牡丹翻转,莲步轻移,白底刺绣百褶裙上的百花也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外襟的玉兰花与其交相辉映。

那对襟褙子是鹅黄底的,顾梅清就像只翩跹的蝶。

笛音怯怯婉转,又唱了几句,顾梅清将手中折扇一He,水袖捧起半掩了面,表情似嗔似怨。

“**春去如何遣?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台下掌声雷动,满堂叫好,顾梅清没得意,沉在最后这段情绪里退了场。

伴奏也拖拉着渐缓了,这一折游园结束,三兴园里又热闹起来,楼下的伙计赶忙给客人续茶送果子,楼上也有包厢开了窗子透气。

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台上又唱起了离魂,三兴园的嘈杂声却一直没散下去。

一位客人喝了口清茶,眯眼听了几句,把茶杯往桌上一撂,对续茶的伙计笑道:“要我说还是你们三兴园会做生意,以往每天只唱两折的牡丹亭今儿唱四折,好嘛,再上来的就不是小顾仙了,你给我们说道说道,台上这是谁要捧的角儿?”

那伙计哈yao赔笑:“哎哟,爷您这就抬举我喽,我一小跑堂的哪晓得那么多?这折离魂虽然不是小顾仙唱,不过我听我们东家说A,如今台上这位也不差,假以时日说不定也是个仙哩!”

“可别逗我乐了,你可真能唬人,他这身段就不如小顾仙!”客人笑骂了两句,看那伙计机灵,就丢给他几个子儿权当打赏了。

“谢谢爷!”伙计接了钱一连声道谢,又去别的桌伺候了。

同伴道:“失策失策,我也以为今天全是小顾仙。这位中规中矩了些,唱腔和身段明显不如小顾仙,闹这么一出凤头_chicken_尾,三兴园也不怕砸招牌。”

“三兴园哪那么容易砸招牌?我看是老板想借小顾仙的东风,好多捧出几个角儿来吧?”一人搭言。

另一人道:“要真说起来,小顾仙能叫座儿也是沾了大顾仙的光。大顾仙那桃花扇**哎哟,现如今也是难得能听一回了。”

最先说话那人道:“小顾仙沾了哪门子光?也就是赶巧和大顾仙同一个姓氏,又都是旦角,归_geng结底那还是小顾仙功夫到家,有自个儿的台风,一登台就能拢住观众的神儿!”

同伴摇头笑他,“你是真真喜爱这小顾仙,一个不好的字都听不得。不过你说他功夫到家我是很赞同的。”

“正是。今儿也实在可惜,小顾仙平日里只唱游园和惊梦,兴冲冲赶来,却是白欢喜一场。”那人叹道,目光往楼上包厢溜了一圈,“三兴园也不怕专门为着小顾仙来的贵客闹,我来的时候可看到外头站着警卫员了,三兴园能得罪得起吗?”

戏园子里依然嘈杂,说话声嗡嗡不停,听不Jin_qu戏闲唠嗑的几人却默契地压低了声音。

“警卫员?哪家的军爷来了?”

“要论这个,咱们四九城还能有谁家的军爷?听戏还能做梦A?”那人一语双关,晃了晃大拇指,“孟家那位三爷不是回来了吗?”

那人说完在zhui上轻拍了下,“如今不能叫孟三爷了,得叫孟少帅了。”

另一人_gan叹道:“倒是有两年没听到这孟少帅三字了,如今这位少帅少时在四九城是位混不吝,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喽!”

“先前那位少帅化作枯骨,曾经的混不吝也得顶天立地了,这四九城A,还是孟家说了算!”

要说这孟家,不只在四九城,在整个北方那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孟家满门军人,孟老爷子保家卫国,好几次枪子儿底下死里逃生,就算是曾经混不吝的小三爷,如今的少帅,也是有血x有担当的,十四五就带兵剿了匪窝。

提起孟家,众人是又敬又怕又怜。

敬孟家满门忠肝义胆,怕孟家滔天的权势,怜孟家前头那位战死的少帅。

那位少帅去的时候还未及而立,留下一个刚会走路的nv儿和大着肚子的Q子,半退下来的孟老爷子重回战场给儿子报了仇,跋扈恣肆的小三爷回国就是骨r分离,他得握紧枪,因为还有家国要守。

——这份怜也只是各家关起门来唏嘘两句罢了,没人敢真去孟家人面前说,孟家也不需要这份怜。

顾梅清换下戏_fu,里面穿着件又薄又软的纯白对襟短褂,下面是同样质地的ku子。

他师门的规矩,在台上为了营造nv子步伐娇小的情态,鞋子是略小的,如今neng了鞋,脚边一圈红红的痕迹,翘起tui晃了几下便是难得的休息。顾梅清卸完头面,脸上的妆还没卸干净,人却懒得动了。

他不傻,早就知道三兴园今儿这出是用他的名带新人,都是为了讨生活,他能理解,但他还是气闷。

万一他的名坏了可怎么办?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挣这么多吗?

想到这,顾梅清摇头笑了。

他现在挣得也不算多,刚刚好够维持家用罢了,好像在四九城能叫得出的角儿里面,数他过得最寒酸。

沾*了帕子细细擦去了脸上残余的墨彩,原本白净莹润的面庞露了出来。

潋滟的水光自眼尾处*漾着,一颦一笑之间俱是feng情。

正洗着帕子,门被人从外面急急地推开,顾梅清皱了下眉,手上动作顿了下,抬头从镜中看去,惊讶道:“岳柏?你怎么在这?”

来人是他师父的小儿子,顾梅清六岁拜师,他比张岳柏大四岁,师父去得早,张岳柏那时才十岁,说来张岳柏算是他拉扯大的。

“我和同学定了包厢来听戏A,三兴园说今天唱四折牡丹亭,结果半道狸猫换太子。”张岳柏靠在门口,满脸都是不爽,撇了撇zhui,“嘁,扫兴。”

帕子上的墨彩在水中散开,很快把一盆水都弄脏了,顾梅清揉着帕子不赞同地道:“你该以学业为重,才开学几日就跑来听戏像什么样子?私立中学的学费贵着呢,咱们可不能糟践。”

张岳柏有些不耐烦,低下头摸了摸鼻尖,小声嘀咕道:“那才几个钱,又不是交不起。”

戏园子后台杂乱,张岳柏又开了门,外面乱哄哄的声音一gu脑涌了进来,顾梅清没听清他说什么,也没去问,只把帕子洗干净拧了搭在一边。

丢掉了恼羞,张岳柏又过来讨好地道:“清哥,我同学听说我哥哥是四九城赫赫有名的小顾仙,都想见见你哩,你跟我过去一趟呗?”

顾梅清皱眉道:“岳柏,你可以带同学到后台来,三兴园都知道你是我D_D,没人会拦你们,你也可以带他们到家里去做客,但不应该是我过去。”

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

世道如此,戏子是下九流的行当,顾梅清也是艰难过的,他从没自轻自贱,自然不希望家人这样对他,他也从没觉得自己这份坚持可笑。

张岳柏不以为意,“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后台乱糟糟的,哪个肯过来?再说咱家也没啥好招待客人的。清哥你就跟我过去一趟吧,说几句话而已,他们也没别的意思,都还小呢,就这一次,我保证。”

还小吗?张岳柏今年都十六了,顾梅清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出来赚钱养家了。

他定定看着张岳柏,末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穿上淡青色的长衫,对张岳柏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岳柏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清哥你最好了!”

顾梅清跟着张岳柏去了楼上包厢,张岳柏一推开门,顾梅清险些被里面呛人的烟味熏到,他微微偏头清了清嗓子,眯着眼往包厢里看了一眼。

包厢里坐着三个半大小子,坐在右前方那个在抽烟,动作还不太娴熟,把包厢里弄得烟雾缭绕。

就像张岳柏说的一样,搭眼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周棣你怎么又抽上了?我把我哥请来了,你们倒好,把包厢里熏成这样,我和清哥怎么Jin_qu?”张岳柏不满地说道。

几个小子都来了j神,叫周棣的那个忙把烟摁灭了,“你还真把小顾仙带来了?我还以为你吹牛呢!”

张岳柏得意道:“我吹什么牛,我不知道你们爱听戏,不然早就告诉你们小顾仙是我哥了。”

“现在知道也不晚嘛,张岳柏你忒不够意思,一直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们,你今天得请客才行。”一个小子说。

张岳柏摆摆手,“我请就我请,看个戏而已,你们还弄得跟什么似的。”

顾梅清zhui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话。

罢了,有些话等回家了他在单独和张岳柏说,半大孩子都好面子,当着他朋友面说上一句,这孩子准能难受一个月。

包厢里烟味稍散了些,顾梅清和张岳柏Jin_qu,没把门关严,顾梅清对他们微笑了下,“你们好。”

一人上下打量顾梅清,目光在他脸上和身上遛了个遍,有些不虞地道:“小顾仙台上台下一点都不一样呢,怎么不是穿戏_fu来的?我们还没看够杜丽娘呢。”

顾梅清很不喜欢这样的目光,还没等他开口,周棣说道:“小顾仙给我们唱几句吧,我们几个光顾着唠,错过好多j彩部分。不如就从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这句开始吧。”

周棣吩咐得自然,顾梅清依旧淡笑着,礼貌道:“台上的冥判正j彩呢,有伴奏有念白,不比我这干巴巴的j彩多了?”

“你未免太不给我们面子了吧?是瞧我们年岁小就看不上我们?还是嫌我们不能给你打赏?我告诉你,小爷有的是钱!”一人说着,拿出钱包把里面的票子都砸在了桌上。

顾梅清觉得好笑,但他不能真的笑出来。他自然不会和半大孩子计较,不过这事也有点棘手,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有头有脸的,他开罪不起。

张岳柏先急了,“你们对我哥态度好点。”又连忙扯了顾梅清的袖子几下,“不就是唱两句吗?哥你有啥不能唱的A?在台上唱也是唱,台下也是唱,他们又不会少给小费。”

顾梅清刚要说话,包厢外就传来了一道不悦的声音。

“谁家的小兔崽子饶老子清梦?烟味都飘到隔壁包厢去了,又是摔桌子又是扯脖子喊,怎么着?是要砸了三兴园吗?”

没关紧的包厢门被人用脚踢开,砸在墙上又吱悠着往回He,所有人都向门口看去。

周棣最先反应过来,噌地站起来把桌上的烟藏在身后,结巴道:“孟孟三哥,您怎么在这?”

那人嗤笑了声,玩味地扬了扬下巴,“我爹都不拘我去哪?你要管我看戏?”

来人赫然是刚回四九城没两天的少帅孟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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