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过，白府nei外就恢复正常作息。邱岱李福来早回到帐_F_候命，跑生意的马队商行也开始往来奔波，行归如常。白爷的弟子们陆续地从老家赶来，回到校场上习武较艺，舞刀弄枪。

阮五过去的差事已由杨七接下。那些弟子多是名门贵胄，哪会把他放在眼里？初时他们不屑理睬，杨七也懒得搭话。后来有几个少年借讨教之名寻事儿，被杨七三棍两枪挑翻在地，彻底_fu了杨七的厉害，再也不敢惹是生非。

杨七没了麻烦，却也少了消遣。他终日闲坐，却又不敢走开，只盼着爷能另拨给他件差事跑跑。憋闷得狠了，他就从兵器架上抄起一杆大枪，随手乱舞一通，见树扎树，遇上土坯扫土坯，碰着石臼打石臼，所到之处，风卷残云，一片狼藉。把个众弟子唬得目瞪口呆。不过久了他们也就见惯不怪，只道“失心疯羊癫狂又发作了。”

好在正月过后，又有一个人往校场跑得勤快，时不时给杨七解闷儿，这校场四周的杨树才得以保存“脸面”——就这点来说，罗六也算积了一份*德。

其实罗六来这儿也不为别的，年前忙完了结算，帐_F_正闲，罗六主动兼了份打扫庭院外带校场送水的活计。别处的庭院他支了几个仆役去扫，大冬天弟子们也用不着勤送汤水，所以罗六多是提了扫帚自来打扫校场。

天正冷，罗六却只穿了一tao单薄的旧袄，袖口膝肘都有些许的破损，布面儿青蓝泛白，倒也洗得干净。

杨七呆看半天，方道：“帐_F_没得混，你改行要饭了？”

罗六正色道：“形势不妙，预算吃紧，你我理应为府里节约开支才是。”

杨七拍手大笑。“好，你穿这tao出去行乞，干脆连饭钱也替爷省了，岂不更好！”

罗六摇头叹息。“现今民生凋敝，行情日下，我这叫未雨绸缪。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还真是不懂。年前爷让李家铺给每人都新裁了_yiku，我记得你还挑了一匹淡灰的料子。放着好端端地新棉袍你不穿，还真难为你从哪儿找到这件破袄裹在身上，倒像爷苛待你似的。”

罗六伸胳膊弹弹袖管儿。“真让人这么觉得？”

“反正不像受待见的样儿。穿这个你可别上桌儿吃饭，筷子都没人给你拿一副。”杨七用手捏了破袄的线头儿，竟从袖口儿拽出一块儿皱皱巴巴的棉花来。他嫌恶地抖了抖，赶忙丢掉了。

罗六用指头把带出来的棉絮捅Jin_qu。“这样最好。”

其实杨七并不知道，初三那天罗六为一个帮厨的农妇算了一笔秸麦帐，给她出了个省钱的点子，把人家_gan激得不知怎么好，才送了他这件破袄。其实那农妇原本也没想送棉袄，而是让儿子怀揣着八个_chicken_蛋，赶来谢他。那小子就穿着那件薄袄，流着青鼻涕，拢着袖子站在厨_F_外跺脚。一个端菜的丫鬟见了，叫他Jin_qu喝碗热汤，恰被罗六撞了个正着。罗六没要_chicken_蛋，却用自己的旧棉袍换下他身上的破袄，交与仆役们洗净了，正月过完才翻出来穿上。

而且罗六也从不穿它上饭桌儿或是进帐_F_，更不敢在爷面前穿这个。但他却常常穿着它去校场扫雪。

一来二去，即使仆婢们不敢多zhui饶*，流言也在众弟子间逐渐散开——这个打扫校场的白罗六，是nei宅里最不受爷待见的。_yi食薄予，动辄挨罚，与其说是娈宠，倒不如说是给爷消火撒气的物什。连吃顿年夜饭都不得安生，还被B着给自己的师弟下跪。至于爷为何对他不宠不放，又一番众说纷纭，竟连扬州天和门等江湖恩怨也瞎扯Jin_qu。

有了这些传闻，罗六扫雪时不复自在悠然。nv弟子们偷眼打量，凑起来唧咕一阵，然后传出银铃般的笑声。男弟子虽不刻意为难，但见着罗六提了扫帚过来也不退让，反倒是罗六要紧躲快闪，对他们的剑锋时时提防。躲不快时，扫帚枝儿就会被削下一大片。恼得杨七几次提枪赶来，都被罗六劝下。罗六越是隐忍，他们就越是对那些传闻坚信不移。

冬去春来，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

几场春雨沃得十来颗老杨树抽枝发芽，风里招摇着片片刚有榆钱般大小的叶子，宛如老来得子的父亲。

这天儿还穿棉袄，未免太煞风景。杨七有心看罗六还能整出什么破烂_yi裳，却大失所望。

罗六一身淡灰的衫子，短靴散发，只以一条带子草草拢就。这副样子说是懒散倒也落拓，说是潇洒却还慵闲。

他拖着扫帚穿过坦*如砥的空廓地，让帚枝儿在身后留下一道宽宽的痕迹。偶遇几个练功的少年，他但侧身避让而已，那痕迹也跟着急转了一个弯儿，脸色仍旧漠然恬淡，只在与姑娘们照面时才略微低头施礼，无论她们理睬与否或是娇笑不停，他都不再表示什么，真正是宠辱不惊。

春社将近，帐_F_渐渐忙了起来，罗六却照来不误。杨七直心奇。陈三一语道破：“几时见他这样勤快过！”

这天杨七得了件出门的差事，一蹦三高地离了校场，只剩下一个罗六在那儿打扫。

三天前白爷刚来过校场，检视了众弟子的功课，又传授了一tao三十六式的惊风快剑。

口诀易记，招式难熟。两天中一个叫李奉的少年就比划得有板有眼，已经算是个中翘楚。这也难怪，他是易州剑侠李阗化之子，出身名门，自幼习武，对剑法当然别有一番悟x。此刻，他正负剑而立，神色倨傲地讲解招式，几个少年围了他“李师兄”“奉哥”地叫着，在他听来真是十分受用。

醉翁之意不在酒。李奉频频从眼梢扫向墙边，那儿三个姑娘在树下站定，也正向这边看来。

她们的芳名罗六早已打听清楚，分别是张锦儿，华雯萍，郭月蓉。三个nv弟子中，以郭月蓉的相貌武艺尤为出众。她是清仁庄郭家的二小姐，老庄主郭金诚的掌上明珠，更兼蜀中唐门七少唐涪是她的亲娘舅，故而虽是庶出，却也受宠得很，从小几乎是说一不二，要月亮就不能摘星星。所以对于那tao惊风快剑，她纵然再急于求成，要她远远看着李奉比划倒是可以，却就是不能上前讨教。以她清仁庄二小姐之尊，哪个公子侠少不是提鞍拾镫地大献殷勤？可眼见这李奉明明看到她们都在望着，却不主动前来讲解，岂不可恶？她越想越气，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张锦儿和华雯萍原是想过去瞧瞧的，可又扭不过她。对于李奉，她们也是腹诽颇多，同门拜师，本当敬如兄姊，可李奉这小子仗着老子英雄，竟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众弟子中他剑术最高自是没得说，可下手不留情面，师兄弟请教还冷言冷语，让人看着，实在——很不顺眼。

去年校场比武，阮五挑飞了李奉的长剑，众弟子确实是很没面子——学艺多年居然打不过一个娈童，人简直丢到姥姥家了。可转念一想，被打败的是李奉一人而已，再看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丧气鬼样儿，只觉得痛快舒畅。

白爷领了车队出远门，又留下阮五看守校场，李奉借口微恙，三天没出屋门。后来远远看到阮五，只是避而不见。

兴许是还嫌李奉的面子没丢够，也兴许是起了奇心，三个姑娘见阮五剑法虽狠，人却腼腆木讷，便支使几个少年逗他说话，或变了法子让他出招亮剑，结果他话没说几句，剑法也还是那tao二十一式的简式“金朝措”，竟不肯再显露什么新招式。姑娘们一笑，他那白玉般地面颊上便泛起红晕，说话也斯艾起来，于是又引起一阵哄笑。

谁知这三逗两逗，竟惹出那么一档子事儿来！

阮五最清楚，罗六决不是那种息事宁人的主儿，所以自打除夕之夜，他便觉不妙，几次找到罗六，刚一提及，就被一句“五哥”给噎了回去。罗六生就一副铜钟嗓，那个“哥”喊得轻重分明，余音绕梁，引得旁人回顾，只见罗六满面生春，眉开眼笑，阮五愁眉苦脸，如吞黄连。几次过后，阮五亦无法可想。

且说这天李奉又在卖弄，惹恼了郭月蓉。他讲了半天，已是口干*燥，也不见她上前一步，甚觉无趣，便遣散那些少年，又差罗六给他拿水，还指明了要“热煨的信阳毛尖，不得冷了半分。”

罗六出了校场大门，吩咐一个仆役去烧水沏茶，自己则转回去收拾洒扫工具。他将装满碎石子的木桶提到墙角，又用扫帚去耙拢木枝。身后传来几声娇叱，他充耳不闻，兀自耙扫。

“嘿！”

“嘿！叫你呢，小子！”

“他不会是聋子吧？嘻——”

“我看A，是傻子！”

一枚石子儿破空而至，罗六不曾闪避，刚好正中背心。他慢慢转过身来。“三位姑娘找我有事？”

张锦儿竖起柳眉，上前一步。“姑娘也是你叫的？”

郭月蓉轻轻拽了她一下，低声道：“别这样。”

华雯萍笑道：“小心吓着人家！”

罗六看看她们，冲张锦儿施了一礼。“那就请问张大小姐找小的有何吩咐？”他只是稍稍低下头而已，yao身却挺得很直。微风扬起自额角垂散的一缕发丝，横过陡立的鼻梁，使鼻尖与下颏的棱角尤为突出。平时神采飞扬的风流眼儿，此刻正低垂着，似是非常恭顺但那略显寡情的薄唇却讥诮般的上翘，真是十分的桀骜不逊。

张锦儿怔了片刻，却找不出分毫失礼之处，便说：“咱们就是想问问，你以前可是天和门的？”

罗六漠然答道：“都是陈年旧事了。”

华雯萍奇道：“怎个做陈年旧事？难道你被逐出门墙了？”

郭月蓉莞尔一笑。“小丫头zhui上不饶人。”

罗六抿了下zhui。“我师父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凄悲之色，使三人不可能错会这句话的意思，也都不好再追问什么。

三个姑娘对视一下，华雯萍看看郭月蓉，郭月蓉又推了推张锦儿。末了张锦儿说道：“其实咱们打听这个也不为别的，只是听说天和门剑法高妙，号称百年之nei武林第一，也不知**”

华雯萍接口道：“岂止号称！四十年里出了问天剑卜乾和他的徒孙玉面阎罗罗小青两代天下名剑，扬州天和门也算得上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哎，说起来你也应该是玉面阎罗的徒侄辈儿的，那你也应该见过他喽？他是你师叔还是师伯？”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玉面阎罗”四字，对旁人来说只是声威赫赫的一世英名，或是倜傥不羁的一生风流，亦或赌坊B娶的一段笑谈，或是含恨而终的一身遗憾。

然而，它对罗六来说，却非比寻常。三年多来，他一直想忘记，却又常忆起。他曾警告阮五不得说出这个名号。他发过誓，只要自己还身在白府，就不会承认与它的半点儿干系。

此时此刻，四字重闻，正如奔涛拍岩岸，恰似惊雷震云苍。

远非震惊，不只凄凉，更是一gu辛酸，涌上心头。

自己沦落至此，当然不敢也不配承认是辽东多罗氏血脉。但从没想到，在旁人眼里看来，便自认为爹的弟子，也是玷污了“玉面阎罗”这四个字。

罗六一咬牙，垂目低声道：“我师伯**他**也指点过我的。”声音渐低，透出几许艰涩。他抿抿zhui，握紧扫帚杆，转过身又扫了起来。

华雯萍跳到前面挡住去路，张锦儿和郭月蓉亦跟上。

“玉面阎罗真是你师伯？”华雯萍笑嘻嘻地踩住扫帚枝儿。“他可真的教过你几招？”

罗六拉不动扫帚，只得由她踩着，无奈地点了下头。

“A呀，正好！”华雯萍拍手。“那你可会那招穿枝打叶？听说当年玉面阎罗剑挑华山云鹤贺思行时用的就是这招。这与惊风剑法的碎碧应是有得一比吧？”

郭月蓉道：“碎碧需凭nei力，在招式上恐怕还要略逊一筹。”

“我说李奉只是比个花架子而已。他nei功不济，想要练到师父他老人家那境界，等下辈子吧他！”张锦儿朝李奉那边扫了一眼，转头道：“小子，你会那招穿枝打叶吗？”

罗六苦笑道：“那是一tao入门剑法中的一招，每个天和门弟子都要学的。”

三个姑娘对视一笑。华雯萍递过一柄剑。“那你就练给我们看看，可不兴瞎比划胡乱应付！”

罗六却不接剑。“年shen日久，我早就忘了。”

“你！”华雯萍恨恨地一跺脚，踩下一小片扫帚枝儿。“方才你分明说你学过的！”

罗六陪笑道：“华小姐，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隔了这么久，我就是学过，也忘得差不多了。”

他笑脸讨饶，华雯萍反倒没了办法，但只是瞪视着他的眼睛，就是不信。

张锦儿拿过剑就用剑柄拍罗六的胳膊。“少装相！记得多少算多少，咱们就是想看看穿枝打叶比碎碧如何！”

“张小姐，您别消遣小人了。穿枝打叶再j妙，让我一使，也烂得难入您几位的眼，更何况与爷的高招相比。求几位放过小的，让我扫完这些木枝，也好交差。否则今儿的晚饭又没着落了。”

“扫不完你就没饭吃的？”华雯萍奇道。

罗六苦笑一下。

郭月蓉目光闪动。

张锦儿冷哼一声。“算了，想他也不会。看他那窝囊样子，连自己师弟都不如。”她指的自然是罗六被李奉挑飞了剑，还得靠阮五扳回一局才勉强保住天和门的面子一事。

罗六不羞不怒，反倒低头陪笑道：“小的确窝囊废，不然也不会被差来打扫庭院了。”

他越是谦卑自贬，三人就愈发生疑。她们愣是不信，如此j灵的一个人，怎么就会蠢笨不堪，又怎么对得起这副机灵模样。

郭月蓉道：“我们走吧。”两人犹有不甘，却也随了她走到一旁，凑起来唧咕一阵。就听华雯萍拍手道：“噫，好主意！”

罗六听得耳后噌唥唥的拔剑声，甫一回头，几_geng树枝就就砸着肩膀掉了下来。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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