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早就一切准备妥当。
贺泓一行人在主桌按规矩坐下,开饭了。
沈怀清坐在贺泓与宝儿之间,静默着喂宝儿吃饭,间或自己吃上两口。
贺泓也只是和亲近的叔伯婶婶搭上两句话,视线有些刻意地避过沈怀清和宝儿。
“泓儿这都回来了,宝儿也有这么大了,怀清你们可该抓紧了。”
没想到躲也躲不过,贺泓二婶抓着二人打趣。
“是啊,看看宝儿这伶俐劲,可是兼具了泓儿和怀清两个人的好处。这么好的娃娃,可不得多要几个。”
这话题一下被扯开了,一桌的人都高声附和了起来。
贺泓侧过头看着沈怀清,这人正用筷子给宝儿细细地挑鱼刺。
手指节分明,许是调养生育过的原因,并不像贺泓这类军人的手,反而细嫩白皙。
顺着手往上看去,还是贺泓记忆里沉稳安静,温柔隽雅的沈怀清。
只是透着红的耳尖透露了这人内心的起伏。冬日里热菜热汤氤起的雾气似有若无地飘在他的脸前,使得沈怀清似乎更加得温柔俊逸。
“我们会的。”
贺泓突然带着笑意开口答到。
看到听得此话的沈怀清握筷子的手一顿,贺泓嘴角的笑意更深。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顿饭,众人也就渐渐散了。贺泓和沈怀清又被贺老夫人拉到房里说话。
“泓儿,眼下房里也没有别人,娘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怀清嫁进来也四年了,家里也顺着你让你出去游学了四年。
这四年你是一点丈夫父亲的责任都没有尽到。怀清当时生宝儿有多难你也不知道,旧事我也不想一件一件提,总之是你对不住他们倆。现下回来了,要好好待他们。”
贺老夫人抓住了二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话语里满是期颐。
“我会的,娘。”
贺泓侧过头看了沈怀清一眼,眼色沉了沉,答应到。
“那就好,还有啊……”
贺老夫人正欲继续交代,秋屏迈着小步走到房内,福了福身,说道:“夫人,有客来访,说是少爷旧友罗先生,邀少爷广鹤楼一聚。”
贺泓正烦闷不知如何逃过母亲的唠叨,与沈怀清相处的尴尬,这消息就如及时雨一般,嘴边的笑有些敛不住了。
“不可让客久等,娘我就先去赴约了。”
说罢贺泓便福身,快步走出房中。
“诶,泓儿……”
贺老夫人向来是拿这个宠得如珠如宝的儿子没有办法的,看人一溜烟走了,也就算了。
“既然泓儿走了,我也乏了,怀清你先去歇着吧,我今早交代的事可别忘了。”
贺老夫人往雕花大椅上一倚,右手支住头,又唤来秋屏捶腿。
“是,母亲。”
沈怀清低头福身行过礼,慢慢退出房中。
葙兰正在门外候着,见沈怀清出来忙跟上。
“葙兰,回去便安排人把东偏房收拾出来吧,小少爷……以后就住到东偏房去了。”
沈怀清伸手揉了揉额头。
“啊?可眼下就要入寒冬,小少爷他……没人照料可怎么行?”
“入夜了我们主屋就不要我身边的人伺候了,你带着小童都去守着小少爷吧,去管家那里多支些炭火,把东偏房烧得暖和些。”
沈怀清脚步突然怔住,盯着廊下一个花盆不出声了。
“是,少君。”葙兰答应到。
“眼下是过了菊花的花期吗?”
廊下原来摆了一排芳华已尽的秋菊。
“是,因为府里多种秋菊,十一月已过,这些花自是都谢了。只是花房的奴才躲懒,这样子的花早该搬下去换上时令的花了。”
葙兰瞥到那盆开败的花,心下了然,轻轻答道。
“我们走吧,回去烧上水,晚饭过后我要沐浴……再……把老夫人院里的方姑姑请来。”
“是。”葙兰答应着。抬眼看了看沈怀清的高挑削瘦的背影,自觉悲凉。
两人转出了主房。
——广鹤楼——
贺泓逃离了家中自觉神清气爽,又见眼前都是儿时要好的玩伴更是高兴。
好好谢过替他邀人的罗毅生之后便要举杯敬酒,却被罗毅生拦下。
“诶诶诶,贺泓你别急啊,这压轴的还没到呢。”
“怎么?今日不是为我接风吗?怎么还有比我重要的压轴嘉宾啊?”
贺泓觉得有趣,放下酒杯,给了罗毅生一榧子。
“嘿,那是你高估自己了,哪有为你一个人人来得这么齐的道理,自然是还有人也是今日到咯。”
罗毅生故作神秘道。话音刚落,门童便把厢门打开了,引了一人进来。
“不好意思啊,在家见了几个客,便来迟了,待会自斟谢罪。”是个温柔的女声。
“怎么会呢……梓君。”便有男生扬声答道。
原来来的是贺泓青梅知己,李梓君。四年前贺泓娶了沈怀清之后便去美国留学了,竟然这么巧跟贺泓同一日归国。
只见李梓君穿着精致的小洋装,颜色妍丽,一举一动更是比如今大户人家闺秀大方得体多了。贺泓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来来来,你们两个海归坐一起,我们这些没出过国门的土包子怕是跟你们没得聊。”
说话的是宋凯。坐在他旁边的是邓明和,加上罗毅生,这三个便是从小和贺泓光腚玩到大的哥们了。
“诶别啊,你们这样可不厚道,谁都知道贺泓可是娶了妻的,别整这些幺蛾子,不然以后都没脸让小宝儿叫叔叔。”
罗毅生开口调侃道。
本已走到贺泓座旁的李梓君一顿,不住地盯着贺泓。
“不妨,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点自由还是有的。”
贺泓像是不愿被众人提起家室,冷着脸说道。还边起身给李梓君拉了椅子。
“我也没这些避讳,这么正大光明的。谢谢阿泓了。”李梓君笑着坐下了。
出声调侃了贺泓的罗毅生一时懂了贺泓的意思,心里暗想以后不能提这一茬了。哂笑着招呼众人坐下了。坐席间才真正热闹起来。
“阿泓去了德意志四年果然不一样了,痞劲没了,坐在你旁边反倒让我觉得吓人得很。”
李梓君转过头看着贺泓说道。贺泓也拉回视线,这才细细地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李梓君。
果然是去留学了的人,脸上是妍丽细致的妆容,尤其那一双眼,一泓秋水似的,漾着水波。
姣好的唇涂得水嫩红润。说话间自有一股幽香一阵阵萦绕。
“没有的事,我是在军校中混惯了,不过跟你们哪有这些东西。倒是梓君,果然染上了美国的味道。”
“哈哈哈,怎么你也这么觉得……其实也就是个妆,卸了怕你还觉得我是原来那个摔摔打打的丫头呢。”
“这样很好……”
座间都是熟人,又多年未见的,相互间有聊的事自然多。推杯换盏,调笑嬉闹间天就擦黑了。
“是时候回去了,贺泓梓君都才归家,我们总不能第一天就拉着他们在外面住,我看就先散了吧,我们先送姑娘们回家,下次再聚吧。”
邓明和转头看到窗外已经漆黑,显然夜要深了,开口提议散场。
众人也都应允,搭伴三三两两散去。余下贺泓哥们四人和李梓君,因着宋凯罗毅生与李梓君都居城东,他们三人便一齐坐车走了。
邓明和看看坐在位子上没动,眼神盯着手中酒杯,不知醉还是没醉的贺泓,叹了口气。
“走吧,阿泓。”
说着帮贺泓拿上了大衣,拉着他出了包厢。
果然夜已深,街上门店也都关得七七八八,行人也没几个。汽车飞快掠过主街,车上却一样的静默。
“几年没见,贺泓你可真是我们中变化最大的人,我不是调笑你,说实在的,我还羡慕现在的你。学成归来,谋得高就,有妻有子,我想想这大概是我盼望的日子。”
邓明和乃是他们四个中最温和谦逊的,几年过去了,更是文质温柔。
贺泓沉默地望着窗外,并没有搭话。
邓明和也就没有再出声了,直到抵达贺府,邓明和在贺泓拉车门下车时突然说,
“他并没有错,不是吗?”
惹得贺泓猛地回头,
“什么意思?”
“你清楚的。”
回应的却是贺泓重重摔上了车门,快步往府里走去,夜色中传来一句。
“你见过他了。”
贺泓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贺府正门夜色中。
邓明和幽幽地叹了口气,吩咐司机开车离开。
贺泓脚步有些不稳,顺着长廊回到了他的院子。
不同于其他院子漆黑寂静,主房和偏房都还亮着灯,暖黄色的灯在黑夜中渺渺的。
有人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