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莱昂是那个军官的名字。席勒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的真名,不过他说了,「你就叫我莱昂吧。」
那是在他们第三次见面的时候。
至于说莱昂的第二次来访,或者探视?在半个月之后,比第一次还要简短,他只是站在门口,扫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这片战场唯一的目标身上,「还好?」他问。
席勒从床上弹起来,刚张了张嘴,「我会再来。」他说,轻轻的把手中的牛皮纸包裹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隔了好半天,席勒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了。他拆开对方带来的包裹。里面是面包果酱罐头……几张报纸裹着一段火腿。席勒把吃的收进柜子,开始读过期的新闻。
读完之后,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波兰失陷……马其顿防线形同虚设……德军向巴黎挺进……战火在整个欧洲蔓延。
他们,像席勒这样的人,被集中起来送往东方。尽管这种事情自元首上台后一直在发生,但跟现在的规模没法比,党卫军疯了一样四处拿人。他读到柏林和波兰的集中营。现在他知道,火车上的那些人到哪去了。
读完报纸,席勒转而审视自己的处境。
他待的地方不像集中营。因为,很显然,这儿除了蟑螂之外,没什么能被形容为「集中」。
所以,他被隔离了。
为什么?这是一种新型的拷问方法吗?
如果是,那个军官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呢?如果不是……
他走到了一条死路。
席勒不会煎饼,他有一个助手,专门打点他的生活。但是在等待莱昂第三次拜访的那段日子里,他把自己前半生的经历颠来覆去,就像煎饼,如果他的大脑里有一个平底锅的话。
没有。席勒最终得出结论,没有。
整个一生,他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画画。这也是他唯一擅长的事情。
或许,敌人决定剥夺他画画的权利,以此来打击他。要是那样,他们可真逗。席勒是说,你不可能剥夺一个人画画的权利。
虽然宪兵夺走了他的画架和未完成的作品。但是,那仍然无法让他停止作画。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作画。他可以在地上的积灰上画,在镜子的水气上画,在掉落的面包屑上,在床单的褶皱上……在他的脑海里。
单单被关在阁楼的这段日子,他就画了好多张。
莱昂第三次来的时候,他也在画。
那也是一个大晴天,阳光透过斜顶上的天窗,大片的撒落进来。席勒仰面躺在地板的光亮之中。天空又高又蓝,房子外面风一定挺大,云朵快速的掠过,就像是被赶着前进的羊群。
一副画面浮现出来。席勒闭上眼睛,向它敞开心扉。有很多的蓝色涌现出来,扯动着红色,把红色扯成碎片……
正在这时,他察觉地板在他的背脊下轻微的震动。
有人来了!席勒睁开眼睛。
莱昂站在他身边,俯身注视着他。他有那样蓝的一双眼睛,几乎透明,像夏天浅滩的海水,扣人心弦,画家立即想把它加进自己的色卡里。他们静静的对视着,直到莱昂开口:「你在想什么?」
渐渐的,席勒的目光从对方的眼睛扩散到整张脸。他认出军官来了。
恐惧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席勒立刻跳起来,他们的额头撞在一起,发出响亮的「碰」的一声。
还好他的脑袋不是个炸弹,否则现在就爆炸了。席勒正要大叫,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保持安静。」
是军官。他扶住了席勒,让他不至于跌回地上。席勒注意到,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对不起……一般情况下,我和人打招呼不是这样的。」席勒站起来,感觉不确定,又加上,「长官……」我还没有丧失语言能力,他惊奇的发现。
很久之后,想到自己和莱昂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席勒还是禁不住好笑。
莱昂皱了一下眉头,好像比起额头上那下,这更接近一种伤害,「不……不要长官,」他想了一下,「你就叫我莱昂吧。」
「莱昂?」席勒重复了一遍。
「是的。」军官说,「补给。」他指了指桌上的包裹。
「哦。」席勒发出一个音节。莱昂朝他点了点头,「再会。」他转身离去。
包裹里的内容和上次一样。吃的,旧报纸。前者喂饱他,后者让他失去胃口。
我是否应该向莱昂道谢?等席勒收拾妥当之后,他突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