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二号机。」
「有!当然有!不知道是哪个战队长每一次每一次出击都要弄坏机体所以连预备机都准备了两台啊!比起其他处理终端,整备工作的辛苦程度多了三倍,你这家伙是哪来的王子殿下吗!」
「共和国的身分制度在三百年前的革命就已经废除了。」
「不要逼我揍你喔,臭小鬼……按照你的损伤率,不准备个三架备用根本就来不及修,从下一次补给的天数和出击频率来计算,甚至有三台也不够用啊!这下子要怎么办?难道要向上天祈祷吗?还是去拜托那些臭铁罐等到一百年之后再上门呢,你觉得呢!」
「菲多应该有把九条的机体带回来了吧?」
听到他平淡地这么说,阿尔德雷希多陷入沉默。
「哎,九条那家伙的机体的确还能拆下可用的零件……可是我实在不想用这种像是同类相食的整备方法。话说,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真的要拿死人机体上的零件装在你的机体上?」
辛微微歪过头,用手背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破坏神」——「送葬者」的装甲。就敲在机舱正下方的小小标志上,图案是一个扛着铁锹的无头骷髅骑士。
阿尔德雷希多不由得苦笑。
「毕竟不是菜鸟了……也是呢,送葬者。」
老整备员有些难受地点点头,望着敞开的铁卷门外头,那片无边无际的春天原野。
上头是万里无云,广阔到仿佛能吞尽万物的蔚蓝虚空。而底下由矢车菊的琉璃色与嫩叶的翠绿色构成精美马赛克图案的草原,则化身为沉眠于这片战场的数百万具八六的白骨的巨型墓碑。
八六没有自己的坟墓。这个国家不允许替不存在的死者建造坟墓,也禁止回收遗骸。
人型的猪猡没有死后安息的权利,也没有替死去同伴悼念的自由。这就是他们的祖国在九年前所创造,也维持了整整九年的世界样貌。
「九条那家伙,听说是被炸成碎片了?」
「嗯。」
那时九条在一场夜战当中,执行救援其他部队的任务时,将自走地雷——一种在胴体装满炸药,再加上棒状手脚与没有脸的头部,从远处看起来像个活人的恶质对人用武器,看成是伤兵而中了陷阱。
「算他走运啊。那家伙应该去了另一个世界吧?」
「我想是的。」
虽然辛自己不相信天堂和地狱,但他相信九条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某个能够安息的地方了。
阿尔德雷希多露出欣慰的笑容说:
「最后能和你待在同一个部队,九条那家伙还真是走运啊……这些小混蛋也是。」
破烂的篮网被篮球撞得摇晃不已,阵阵欢呼也随之掀起。基地后面的田里,传来吉他伴奏与动画歌曲改编的歪歌开心大合唱。
阿尔德雷希多很清楚,这是在其他部队绝对看不到的光景。
永无止尽的出击。日复一日提防「军团」袭击的巡逻任务。紧张与恐惧会让神经日渐衰弱,每一次战斗都得看着战友一个个死去。在这种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活到明天的极限状况下,根本没有心思去娱乐,或是活得像个人一样。
但是,这支部队虽然不能保证不会面临袭击,却完全不用担心被偷袭的问题。
「……这些小混蛋能像现在这样放肆,都是你的功劳啊,辛。」
「不过比起其他处理终端,让整备班辛苦三倍的也是我。」
阿尔德雷希多从喉头唔了一声。辛看着对方墨镜底下有些苦涩地俯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耸了耸肩代替回答。
「你这家伙实在是……难得会开玩笑,结果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但我的确觉得有些愧疚,虽然不能用行动来表示就是了。」
「笨蛋。让你们这些臭小鬼能活着回来,是我们整备班的职责。所以不管你想搞坏几台机体都没差,我们就算累死也会修给你看。」
老整备员一口气说完之后,就把头撇到一边。看来似乎是害臊了。
「……话说,你们的管制官好像又换人啦?这次来了什么货色?」
辛沉默了一下。
「……啊……」
「……你这家伙,这是什么反应啊……」
「说起来的确是换人了呢。」
因为换人的频率太高,所以几乎都没留下什么印象。而且处理终端通常也都把管制官当空气看待。
部分原因是某些管制官根本无心工作,而且只要敌方布署了一定数量的阻电扰乱型,就会导致雷达和资料传送发生故障,所以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军本部几乎很少在实战中进行指挥。因此,处理终端索性把管制官当成摆设,人在不在根本没差。
到最后,管制官只剩下监视处理终端的功能而已。上头对于管制官的期望,也只剩下利用套在八六脖子上那个名为同步装置的项圈,无时无刻监视八六的一举一动,镇压他们的反抗企图,作为一个保险的存在罢了。
辛想起双方在这一周并不算多的互动。姑且还是开口提了一下:
「文书工作变多了。接下来似乎每次都要捏造一份新的巡逻报告出来才行。」
「……还不是因为你觉得人家不会看,所以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厌其烦地每次都交同一份报告敷衍了事啊,辛。」
附带一提,不但报告上的日期和地名都没变,也因为从那时开始就不需要进行巡逻,所以连内容也全都在胡扯。由于这玩意儿从来没被人拆穿过,这次也让辛有些反应不来。
『请问是不是不小心寄成旧档案了呢?』——想起那道以沉着语气提出纠正的银铃般嗓音,辛忍不住轻轻叹气。她天真无邪地笑着说:『没想到你也有疏忽的一面呢。』那出自纯粹善意与亲和的声音,也在脑中回荡不已。
「到任当天就为了打声招呼而进行同步,并说希望能与我们保持交流,所以约好了每天定时进行联络。以一个共和国军人来说,算是满罕见的类型。」
「看来是个脑袋正常的人啊……这样在军中想必很不好过吧。真是令人同情。」
辛也这么觉得,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就算高喊正义或理想,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
「……嗯。」
突然间,辛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呼唤,只见他转头望向春意盎然的草原彼方。
「锵锵——!这才是真正的『栖息在铁幕之外的大笨猪』啦!」
「这玩笑太恶俗了,悠人。」
在队舍的厨房中,自愿担起看火工作的赛欧,一边画着素描打发时间,一边注意着在大锅里冒泡的野莓果酱,同时一脸无奈地吐槽着同队少年的装疯卖傻。他有着翠绿种的金发与翠瞳,虽然年满十六岁,体型却略显矮小纤瘦。
把体型巨大的野猪平放在通往内院的通道口后,像个小丑一样张开双手的悠人搔了搔头。这个绯钢种的少年今天没有轮到任何值日工作,索性就跑去附近的森林打猎了。
「唔——反应好平淡喔。明明很好笑啊。」
「一点也不好笑啊……不过……」
赛欧放下素描簿,仔细打量猎物。这只像是怪物一样的巨型野猪,大概是用「破坏神」拖回来的吧。不过他一个人对付这种东西,想必花了不少工夫才是。
「真是不简单呢,好大的猎物。」
悠人得意洋洋地露齿一笑。
「对吧!因为今晚要开烤肉大会!莱登去哪了?还有安琪呢?我还得拜托他们换个班,帮忙弄今天的晚餐呢。」
「啊,今天不巧是辛轮休呢。莱登去『街上』收集物资了,安琪今天轮到洗衣班。女生也全都一起去了。」
悠人猛然抬头望向赛欧问道:
「她们去多久了?」
「我记得……就在吃完早餐没多久吧。」
「现在已经快中午了耶。」
「也是呢。」
「「……」」
就算是要清洗基地所有人的衣服,六个人通力合作的话,根本不需要花到一整个上午。
而且洗衣场就在河边,现在是春季,刚好又是个阳光普照的大热天。
悠人很明显地蠢蠢欲动起来。
「……她们一定在玩水。换句话说,现在的河边就是男人的天堂啊!」
「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跑去偷看的话可会直接上天堂喔,因为她们全都带着枪。」
悠人闻言愣在原地。赛欧忍不住叹了口气,把木勺伸进锅里搅拌。眼见似乎煮得差不多了,就把炉火关掉。
就在他盖上锅盖的时候,知觉同步忽然启动了。
入队时植入后颈的拟似神经结晶体,以及用来登录同步对象等等可变更资讯的耳夹式记忆卡,同时产生了象征启动的幻热,于是他用指尖弹了一下耳夹,切换成收讯模式
「启动……哦?」
确认了同步对象后,赛欧翡翠色的双眸蒙上一层冷冽。他和同样抬手按住耳夹,收起笑容的悠人四目相交后,向同步对象发问:
「辛……怎么了吗?」
在规模不大,水量却还满充沛的河边有一处洗衣场。六个先锋战队的女性队员有的待在河畔,有的踏在水里,玩水玩得正是开心。
「凯耶,你在干嘛?别在那边发呆了,快过来呀。」
望着不知为何躲在远处忸忸怩怩的同伴,本来和人追赶得正开心的可蕾娜,停下脚步招呼着对方。她留着短鲍伯头,发色是玛瑙种特有的深栗色,拥有一双猫一般的金晶种金色眼瞳。
她把上身的野战服绑在腰际,让橄榄色的背心和底下丰饶的曲线暴露在阳光底下。反正在场的同伴都是这样打扮,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呃,那个,因为冷静下来想想,这种打扮很难为情啊……」
黑发黑瞳,身材娇小且拥有象牙般肌肤,属于极东黑种的凯耶,虽然语气不知为何偏向男性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大概是湿答答的背心紧贴着肌肤的感触让她很介意吧。不过她宛如骑士盔缨般的长马尾,顺着颈部滑入规模不大的双峰间,配上眼眶泛红的模样……嗯,的确相当诱人。
「话说,这样真的好吗……只有我们几个跑来玩水……哇噗!」
留着一头银中泛蓝的长发,安琪双手掬水泼了过来。虽然她没有脱下上身的野战服,但是也把拉链拉到了肚脐以下。对于作风有些保守的她而言,这样已经相当开放了。如同发色所显示的一样,拥有浓厚月白种血脉的她,眼睛却是承继自天青种曾祖母的浅蓝色。在讲究极端纯血主义的共和国当中,光是这一点点混血,就让她也被打入八六的行列中。
「凯耶,你太严肃了啦。不要紧的,因为我们有把衣服洗干净呀。」
其他女性队员也跟着附和道:
「而且辛在下达许可的时候也心里有数嘛,没事啦。」
「嗯,他说着『去吧,今天似乎也会很热』的时候,还很难得的稍微笑了一下。」
「那个不苟言笑的队长,在这方面倒还表现得不差嘛。」
说到这里,其中一人突然望向可蕾娜,露出狡猾的一笑。
「对不起喔,我们都忘记了呢。今天你跟辛都是轮休,早知道应该先想个借口把你们凑在一起才是呢。」
遭到偷袭的可蕾娜,整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
「才才没有呢!我我对他才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那种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家伙,到底有哪里好啊?」
「所以我就说了没有嘛!」
「顺便问一下,凯耶你又是怎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