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尽头的大门一下子关上了,发出沉重的一声巨响。四周瞬时安静了下来。阿尔伯特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远远看去就像绷紧双翼蓄势待发的黑色兀鹰。然后他抬起头,视线顺着噤声的人群和长桌,一直望到尽头,和来者同样严峻的眼神交会。那人在等待。不过很可惜,他不会清楚迎接他的东西意味着什么。阿尔伯特shenxi一口气,缓慢清晰地开口。
“美因茨宗教委员会已经同意,与起义军进行和解谈判。作为新教兄弟会的成员,埃默巴赫决定派出代表参加。经过我们的慎重考虑,有资格成为代表之一的,”他紧盯着他的脸,“亚瑟卡尔洛夫,您当之无愧。”
亚瑟没有立刻答话。他被包围在注视里,一张暧昧的目光之网中。就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看来我没有推辞的余地,是吗?”他按着门闩,低沉地说。
“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当然是您。”阿尔伯特摊开双臂,“我们全都给予您毫无保留的信任由您替我们说话,去给那些主教讲讲,什么是德意志所要求的公义。”他流畅地说着,扬起zhui角,又补充道:“这是埃默巴赫议会——我们一致通过的决定。”
他一直在看着他,在两侧沉默的人像中间,笔直地毫不畏*地看着他。那种凝视简直包han_zhao无法理解又令人不寒而栗的执著。我们。又是我们。锉刀般的嘈音在他耳边回响着,亚瑟克制着自己,才避免了伸手去压住搏跳的额头。他点点头,沉沉地答道:“好。我明白了。”
阿尔伯特靠回椅背上,shen呼了一口气。“**阿尔伯特弟兄。”他吃了一惊,亚瑟打开大门,走廊上森幽的光勾勒着他的侧脸他并没有真正地看着他,仅是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希望在那之前,埃默巴赫自己不会先扔掉公义。”
美因茨,这个能将历史追溯到罗马时代的城市,如今及时地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它很清楚以倨傲姿态硬碰硬会使自身遭到怎样的破坏。在农军B近它之前,它便承诺放弃了一切武力抵抗,举行和解谈判。此时此刻,人们正越来越多地聚到这里,选帝侯城堡,包括酒库和大修道院,全都为农军和新教兄弟会的谈判代表敞开。
从楼下模模糊糊地传来嬉闹和喧哗声,有人使劲地跺着地板与这里相比,全然是两个世界。墙上燃烧的火把散发着浓重的油脂味和烟熏味,几乎令人窒息,然而全部门窗还是紧闭着。
莱涅坐在屋子中央的靠背椅上,手背从严整的法_yi下面露出来,壁炉的火光辉映着他的红宝石戒指,将他一侧的轮廓照得闪闪发亮。他像在思考,很长时间一言不发。然后他把周围一圈人扫视了一遍。他们跟他一样沉默着,偶尔咳嗽一声,焦虑地转动眼珠。他知道他们在暗暗打量自己,为他取代了大主教的位置而坐立不安。为何是他?他知道他们在质问——为何阿尔布莱希特选择了他?是因为他太受青睐,还是太过不幸?
不过他们是否信任自己,他如今已毫不在乎。他在心里默默念着他们的名字:选帝侯总督斯特拉斯堡主教霍恩施坦美因茨大教堂总铎特鲁赫泽副主教布勒姆瑟宫廷顾问富格尔。记住这些人,他命令自己。记住他们。不管是否出于自愿,他们是同你一起走完最后这段路的人。
他瞥一眼沙漏,将它翻转了过来,站起身示意时间已到。“好了,请各位放松点。既然上帝让我们而不是别人呆在这儿,那我们就承担到底,直到结束。”
议事厅里灯火通明,除了谈判代表,赶来旁听的美因茨人也将靠近窗户的狭小空间挤得满满的。尽管外面响起了沉闷的雷声,还是不得不敞开窗户,让潮*的冷风吹进来,驱散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的混浊气体。就算不打开通向议事厅的大门,亚瑟也能真切地_gan受到那里面的气氛。就像一个沸腾的锅子,一阵接一阵的声*传出来击打着他的耳膜,夹杂着方言和粗口:“要是他们不接受陈情书,就该被吊死!”
埃默巴赫一共派出了四名代表。一开始,亚瑟与他们之间就几乎没有交流。他能_gan受到那些紧张和毫无善意的视线,当他们对视时却又装作若无其事。他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这座城堡太大了,石头缝里散发着暴雨之前的潮*的霉味,此时此刻又显得那么晦暗和凶险莫测。它太容易隐藏什么人了。或者,人太容易在此消失了,而连一声叫喊都不会被听见。
他下意识地往旁听的人群投去一瞥。就算刻意地隐藏着自己,一个年轻nv孩在那里还是格外突出。陌生的怀疑的甚至是粗鄙的视线毫无顾忌地在她的脸上游移,但她视而不见她只是执拗地望着这里。这目光一直没变,投在他身上几乎使他刺痛起来。
“——去美因茨?为什么是你?他自己为什么不去?!”
当时她听说这个消息,便立刻尖声喊起来。“该死——他把你当成什么了?他没资格随意驱使你!谁知道他想搞什么名堂?”
“不要这么愤怒,莉狄亚。”他这么回答她,“这是议会的决定,不是他一个人的。我会小心的,等着我回来吧。”
“我可不管什么议会的决定,”她瞪了他很久,突然捂住了zhui,从指缝里挤出低哑的声音,“又是**叫我等你**你以前也这么说过的,但是你并没有回来**”
他怔住了。她纤瘦的Xiong膛剧烈地起伏,倔强地望向别处,但是眼角泛起了泪光。他想伸手揽住她,但是她狠命摇摇头,甩开了他的手。
“我也到美因茨去,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她斩钉截铁地说,“你再也不会是孤单的了。任何人,都别再想随便决定你的命运。”
“——您不舒_fu吗,卡尔洛夫先生?还是在找什么人?”
一声机械而毫无温情的询问,使他猛地抬起头。他们齐齐地瞪视着他,随后又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睛。他愣了片刻,油然而生的厌恶_gan随之攫住了他。“不,我没有,”他张了张zhui,竭力克制着自己,“你们究竟——”
一阵轻微的喧哗打断了他们,原先分散在周围的人群突然向某个地方簇拥上去,接着又被什么驱赶似的分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中间走出来,一直来到他们跟前。农军指挥和总代表,葛兹冯伯利欣_geng站在他面前,目光中却带着几分与他极不相称的犹豫。
“伯利欣_geng阁下,承蒙您还记得我。”亚瑟首先开口,礼貌,而没有更多的客tao。“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卡尔洛夫先生,”伯利欣_geng不安地说,“我能跟您谈谈吗?单独谈。”
他身后的人群有了小规模的*动。亚瑟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然而难以明确地把握对方的意图,而伯利欣_geng的脸色更加显得微微发青。于是他站了起来,跟在伯利欣_geng身后,从熙攘的人群为他俩让出的窄路离开了大厅。
与此同时,被撂下的埃默巴赫代表们紧紧盯着那个nv孩艰难地穿越人群,匆匆从_F_间的另一头紧随他们而去。
“就是现在。去告诉他们,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有必要也针对她吗?她不过是**”
“别忘了,是阿尔伯特提醒我们注意她。她很危险,真正的危险。”
沉默不语的队伍在明暗交错的回廊里缓缓地前行,两边的卫兵纷纷欠身向他们致礼。莱涅跟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时他十分熟悉的那个身影便从廊柱后面走出来。他停下来,盯着穿上全副铠甲的兰德克。年轻的骑士坦率地回望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还没等他开口,莱涅便首先点点头:“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说过不会令你困扰的。”
“实际上,您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小心翼翼。”兰德克压低了声音说,“您在强忍疼痛,以为我看不出来?您不了解等着您的都是些什么人**一旦冲突起来,他们会先动手,再权衡轻重。您认为这样我会放心吗?”
莱涅笑出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的,兰德克,你太多虑了。就算你不相信对方的诚意,也至少让我相信你的卫队能控制局面吧。”他轻轻地说着,擦着他的身边走了过去,“我一定是太纵容你了,才让你养成这种毫无顾忌的态度。”
兰德克怔住了。他从这话中隐隐嗅出了不安过于亲切,过于随便,以至于从他口中说出来,便带上了某种不祥的征兆。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一丝不自然的响动——也许_geng本没有什么声音,但敏锐的直觉还是令他向黑黢黢的楼底投去一瞥。从他们站的走廊上,可以俯视下面议事厅闪耀的火光。在它的外面,廊柱和券肋投下的*影里,他看到了那个nv孩的身影,急匆匆地一闪而过。即使是一瞬间,他也决不会认错她。
莉狄亚。
她也在这儿?那意味着什么?他思忖着,不知不觉打了个寒颤。是的,那还用问吗?谈判名单上有埃默巴赫,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来了吗?原来他就在前方,等着完全摧毁他吗?
当兰德克冷汗涔涔地抬起头时,发现他的主教正伫立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里。
这座城堡简直像迷宫一样,莉狄亚发现自己在一片漆黑的回廊间迷路了。她急促地呼xi着,在*冷的空气里呼气变成了白雾,模糊了视线,突然她被一道力量猛地拽住了,踉跄间还没来得及惊呼,在昏暗的视野里只看见一道银光直劈过来。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地上一倒,利刃的寒风正好擦着她的头顶掠过。接着下一道黑影就扑了上来,她不假思索地抽出剑挡过来,在意识到那仅仅是匕首时,金属已经碰撞出火花,她的手腕随之划出了shenshen的一道伤口。
这时她才发出了真正的嘶喊,而瞬间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zhui。有人勒住她的脖子,使她一阵晕眩。突然那gu噩梦般的力量松弛下来,传来人体重重倒地的声响。
“莉狄亚!”背后有人用变了T的嗓音喊着她。她不顾一切地将匕首顺势刺中了眼前的黑影。男人沉沉的body向她压了过来。一切忽然又都恢复了寂静。她极度惊恐地从尸体的重量下挣扎出来,瞪着眼睛不成T地shen_y,直到被兰德克抱在怀里。“没事了,莉狄亚!”他紧紧地搂着她,“没事了,是我!”
她喘着气,把脸贴在冰凉的铁甲上,渐渐冷静下来。兰德克蹲下来,撕下_yi料缠住她的伤口。这使她又有时间观察那些陌生的面孔。“他们是——什么人?”她惊魂未定地问,“我_geng本不认识他们**”
兰德克转过头去看了看。“美因茨人,似乎是跟踪你来的。我在上面看到了你,尽管不相信,幸好还是赶过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跟着他们**”她说着便突然瞪大了眼睛,自己中断了,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快!去找他!亚瑟有危险!”她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吼,“他们想在这儿杀死他!”
从背后看去,这位铁手骑士高大的身躯蹒跚着,摇摇晃晃,简直像个老人。亚瑟被带领着,经过了_gan觉上很长的一段曲折的走廊和旋梯,直到没有任何人的角落。最后他们kua进了某扇门,伯利欣_geng把火炬ca在门边的支架上。亚瑟环视这间位于二层角落的宽敞屋子,说不清这是一间偏僻的客厅或是书_F_,简单地摆着一些家具和高大的书架。看来伯利欣_geng对这样的城堡很熟悉。后者似乎读懂了他的思忖。“我的领主是维尔茨堡大主教,他和美因茨有很shen的交情。那时作为随从我也经常来这儿。”他解释说,“我不想别人听见我们今天谈过什么。有时我甚至被人监视,您相信吗?”
亚瑟点点头:“不过您最好快些,他们还在等着您。”
这时他才发现,伯利欣_geng正在以极为古怪的神情盯着自己。“那时,您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全部?”他突兀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您就是法维拉?”
亚瑟心里一沉。尽管明知对方指的是什么,他还是作出思索片刻才领悟的姿态:“如果您是指上次,我不是回答过您的问题了吗。”他带着不耐的口气说,“您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些?”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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