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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我想那个人一开始便无意做出解释。或者当时不是太傲慢就是太害怕。否则他就应该站出来面对维尔纳的质问了。”鲍岑摆弄着叉子,显然对自己的结论洋洋得意。

“望弥撒时似乎有一张新面孔。”汉德尔突然突兀地ca话道。不等鲍岑和施林夫作出反应,他瞟了一眼莱涅,紧接着加了一句:“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你们**好像很熟?”

莱涅的手指微微一松,汤匙随即滑落到盘子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是新入学的学生,”他犹豫地接道,思索着He适的形容词,“我们认识并不久**”

“可以坐下来吗?”

出乎意料的ca话使四个人为之一愣。他们所议论的对象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使他们的脸上随即露出轻微的尴尬。亚瑟卡尔洛夫端着一杯水,略略躬身朝他们微笑着,同时很自然地向莱涅点点头。“当然可以。”莱涅不得不回答,知道他很明显是在询问自己,接着他把头转向其他人——“这些是我的朋友,帕特里克汉德尔,艾萨克鲍岑,还有_geng特施林夫。”

“幸会。我是亚瑟卡尔洛夫。”他跟他们每个人都握了手。尽管他们还相当陌生,但他自信的神情和诚恳的语T都在显示这个年轻人良好的教养和特殊的魅力。无论是态度或是谈吐上,他似乎很擅长跟人打交道跟博得别人的好_gan。假如在他刚刚出现时他们还对他有某种下意识的排斥,那么这时好_gan已经悄悄地萌发了。很快他们就开始像朋友那样说话了。

“那么,来海德堡之前你在哪里学习?”

“维腾堡大学。”亚瑟不出声地笑了笑,郑重其事地回答。并且他早已猜到这些学生茫然的反应,接着补充道:“是萨克森选帝侯授意建的大学,历史很短。不过仍有几位杰出的学者令人获益匪浅。假如没接受过这些神学训练,执事长是不肯推荐我来这里的。”

“是沃芬贝格执事长推荐你入学的?”鲍岑故意瞪大眼睛问道,_gan到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他不会欣赏任何一个年轻人呢!”

汉德尔和施林夫扑哧一声笑出来。莱涅皱了皱眉头,轻轻地咳嗽一声。

“哦,事实上是的,”亚瑟微笑着回答,“不过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还好,也有欣赏他的年轻人,还竭力制止我们开他的玩笑。”

“我不是出于欣赏与否。”莱涅立刻接道,几乎不假思索,“而是我们不应该随便讥讽他。”

“我们的维尔纳恐怕是最值得尊敬的。”汉德尔把胳膊搭在莱涅身后的椅背上,笑着说,“在学生中间,他说话最有威信。他对所有事都抱着无比认真的态度。就好像在巴比伦的但以理。”

亚瑟把zhui唇凑到杯沿上,故意冲他眨眨眼,拖长声音回答:“我早已经领教过了。”

“卡尔洛夫这个姓氏很少见,你来自吕涅堡吗?”施林夫饶有兴趣地问。

“不,这是波希米亚姓氏。”他解释道,“我的家乡在布拉格。不过实际上我在德意志呆的时间比在波希米亚长得多。”

他的斯拉夫血统自然引起了年轻人的好奇心,接下来的话题都围绕着它进行下去。但是波希米亚这个词汇再次触动了莱涅的记忆,伴随着来自shen夜树林里的流*者的惨叫和血。现在回想起来,有关那个夜晚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诡异,好像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一样。唯一可以证实它发生过的,就是紧挨着他的亚瑟,正在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视线时不时地扫过他,难以确定他是出于有意还是无心。他还没有意识到,那些最亲密的曾经用心聆听他的友人,如今正紧紧围绕着亚瑟,后者俨然已成为这个圈子的中心,而他几乎不在参与。

尽管阿德勒院长的书_F_十分僻静,远离任何学生可以自由活动的区域,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打发了一名巡夜的修士站在外面,再紧紧关上_F_门。他瘦削得近乎刻板的脸上总是带着shen刻怀疑的神情,即使偶尔发笑,也是出于讥讽那些“无知而狂妄的年轻人”。他环视列坐在周围,被他召集来的主持教务的神长们,“我今天下午刚刚接到舒陶芬伯爵的信,他说他的军队在海德堡附近的森林里逮捕了一批胡斯派信徒。但是他有理由相信还有更多没有被找到。”

“让他们去找,”施佩尔主教并没兴趣探讨一个来自偏远地区的古老异端派别,他擦擦自己红宝石权戒上的灰尘,不耐烦地说,“他的爵位是帝国封的,在自己的领地上有司法权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问题就在这里。”院长苦笑一下,迟疑地接道,“因为据说一个极为危险的人来到附近,他要求军队有规律地搜查任何可能的地方。包括**所有修道院和神学院。”

“这太荒谬了,”沃芬贝格执事长在座椅里艰难地往前探着身子,嗓音沙哑微颤,但毫不犹豫地反对道,“世俗军队不能ca手教会事务,这是共识况且他没有任何证据**”

“您说得对,目前我不会同意。但是如果舒陶芬伯爵的陈述属实,要是找出证据的话,我会提出申请让他们jin_ru的。”院长展开信笺,沉重的蜡印几乎压得羊皮纸垂到他的手面,“——此人及其同党在普法尔茨一带散播反基督之异端邪说并煽动暴民叛乱,若不及时加以遏制,于帝国与天主教会之神圣秩序带来的破坏将无法估量相信各位尊敬的阁下会理解我的用意,并给予慷慨的He作与帮助。**”

多么冠冕堂皇而毫无意义的说辞A!沃芬贝格不安地想。那些来自世俗权力的另一种形式的蔑视,院长和主教们果真没有觉察出来吗?还是故意忽视呢?——教会总是乐于被世俗权力牵着鼻子走,就因为贪图某些眼前的利益而放弃了长久的自尊。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的教子轻描淡写的嘲讽之一,不禁浑身发冷,连院长严肃的陈词他也没有听入耳。

“海德堡神学院向来维护正统的基座,不遗余力地反对异端的腐蚀。过去如此,将来也一样,所以我请求各位神长从灵魂到心智上带领修生,不要让我们自己蒙羞。”

学生宿舍按规定由修道院管理。相比于世俗大学的混乱吵杂,这里显得洁净朴素得多。*露的石砌墙壁上没有乱糟糟的笑话和涂鸦,召妓和酗酒闹事要受到处罚。在作过晚课之后,楼宇间就沉入了午夜的静谧。每间室nei的陈设几乎完全相同,没有壁炉和火炉,只有简陋的书桌和矮凳,一张铺着稻草垫子的床。莱涅把属于他的苦像十字架挂在床头,那是他的父M_唯一留给他的东西。横木上依稀有些凹陷的小孔,上面曾经镶着绿松石和玛瑙,而今就像他家族的荣耀那样不知所踪。

他依往常习惯,借着暗淡的一点烛光阅读。火苗随着近在咫尺的吐息微弱地跳跃,直到周围的一切都沉寂下来,只剩下窗外的山毛榉沙沙的轻响。眼睛不知不觉中变得酸痛了,他放下书卷,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那里,无意识地注视着火焰的每个细节,它一直在颤栗,仿佛有生命。他就这样差不多jin_ru了一种半梦半醒的催眠状态,_gan官变得迟钝而模糊。在这种恍惚间,他觉得有人紧挨着他,一层厚重的温暖加在他的背上,那人的手随着轻柔的动作拂过他的头发和腮边,带给他一种舒适的痒_gan。他本以为这也是梦境的一部分,直到觉得不对劲才蓦地睁开眼睛,同时有些惊慌地直起yao。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外tao随之滑落到地上。

“我的寝室就在你对面。我敲过门,你没有回应不过看到蜡烛明明还没灭,我就擅自进来了。”亚瑟耸耸肩,表情似笑非笑,“不过你似乎很不懂得照顾自己。”

莱涅沉默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外tao,动作很缓慢,借此掩饰自己的窘迫。厚织亚麻的触_gan非常舒适,还带着些许的温暖。他把它递给亚瑟:“晚上读书是我的习惯,刚刚只是稍微打了瞌睡。”也许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淡,他又立刻怀着歉意地补充道:“不过,还是谢谢你。”

“哪里,我们很相似。晚上读书也是我的习惯。所以一看到你的样子我很欣慰。”亚瑟接过外tao,随手搭在肘弯。他伸手翻了翻摊在桌面的书,看清扉页上的书名时有些意外,那是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呵!我以为你不会欣赏任何异教史诗呢。”

莱涅察觉出来了,马上就下结论似乎是亚瑟的习惯。“我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不紧不慢地辩解,“异教史诗往往很美,很悲壮,就像读诗篇和启示录一样,可以从中_gan受到同样的东西**”

亚瑟似乎并没有细心听他的解释。他翻着放在桌角的祈祷书,发出比所需要的大得多的声音。突然他在某一页上停下来,径直把它送到莱涅眼前,指尖在某一行上轻轻划过。“这一句,念念看吧。”

“震怒之日——Diesiraediesillasolvetsaecluminfavilla,”莱涅照实念道,莫名_gan到心头猛地一沉,“这又怎样?”

“世界将在那一天变为灰烬——这句话没有令你怦然心动吗?”亚瑟说,明显地在声音里压抑着某种呼之yu出的情_gan,“还是你从来没有在意过它呢?”

“我想是关于末日审判吧。”

“是的。在世界的尽头里,在天主的愤怒里,万物都承受大火的焚烧,灰飞烟灭。但这不仅仅在描绘末日审判的情形。在那一天之前,天主会拣选出谁注定是义人,谁注定是罪人,而这都要通过他仆人的手来实现——我指的是真正的受到启示的仆人。他们不受任何属世俗属血气的牵绊,不吝惜正义和x命,不怜悯任何陈旧和罪恶,坚决将其付之一炬。因为我们并不知道终审判何时来临,所以要在那之前,除去一切的不公正。”

莱涅呆呆地望着亚瑟。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非常可怕,难以接近他飞快地说着,如此流畅,如此自信,必定是j心准备或反复陈述过。这些话他能够理解,而且难以反驳,但是却令人本能地产生了抗拒。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他低声问,小心翼翼。

“是A,为什么呢?”亚瑟轻轻地叹息着,朝他笑了笑,“因为我们很相似,我认为你可以站在我这边。”

莱涅瞥了一眼墙上的苦像,基督的表情悲哀而平和,似乎与威严的再临和愤怒的审判毫无关联。“不,我懂,但我并不同意。”他摇摇头说,“你的观点太偏激,而且容易被歪曲。谁是真正受到启示的仆人?判断善恶并决定它们的存留是沉重的能力,你怎么能确定权柄握在这些人手里而不是异端手里?”

“哦,能确定的。”亚瑟伸出一_geng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露出诡异的笑容,“现在你不可能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我会慢慢让你懂的。”

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得只剩极短的一截,微弱的火苗只剩下烛芯的一点,仍然艰难地跳跃挣扎着。他把祈祷书搁回桌子上,仁慈地吹熄了它。屋子里顿时显得空旷冷冽,被月光涂上一层薄薄的银色。

“晚安,维尔纳。”

孩童的记忆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自从记事起,他的印象里只有和M_亲相依为命的屋子。地下室很低矮*暗,一个年轻美丽而面色苍白的nv人坐在隔窗下面缝缝补补,时常从头顶传来海德堡市集的喧嚷。他曾经认为那些人所*的德语粗厉刺耳,和他M_亲宛转抑扬的语言有天壤之别。但很快他便发现他们因所说的语言,常常遭到嘲笑和蔑视——他太幼小,以至于发觉不了还有任何别的原因——于是他渐渐自然而熟稔地接受了这种语言,包括生活方式。他至今还记得他M_亲略带沙哑的温柔嗓音,还有烘烤的蜂窝饼的香味。在她不那么*劳的时候,他可以缠着她要求她唱一支歌。但是有一件事万万不能提及。当他们离开海德堡的前夕他才意识到它有多么严重。她半跪着面对着他,脸颊布满泪痕,“我们要回布拉格去。”她喃喃说着,但声音里有悲痛而顽固的决心,“他——现在才知道他有个儿子。但是他永远别再想利用人。我们不属于这里,虽然卑微,但也有尊严。”他很懂事,以一个七岁孩子的伶俐小心翼翼地不再追问。于是他们悄悄地离开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们在布拉格生活了五年。他发觉自己的生活和海德堡相比,并无显著的差别。大人们那些暗暗的好奇和冷嘲热讽仍然伴随着他,并增添了一个他渐渐明白的词:“私生子”。这个词意味着拒绝,放逐,冷漠,意味着他不是通过神圣的结He而出生,而是某些遮遮掩掩的荒唐夜晚的产物前者受神祝福,后者遭人唾弃。他无法指责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于是全部转为了对M_亲的怨恨。这种半是迁怒半是少年特有的逆反情结,最终随着唯一至亲的棺木shenshen地埋葬入地下。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单纯。但来不及做任何忏悔,他便接到了一封从海德堡寄来的信,用他久违的德语写着一长串落款,加上沉甸甸的j巧印章:

——你回来吧,这里才是你的家。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的团聚,还有你获得自己应有的权利。

亚瑟卡尔洛夫睁开眼睛,他正和_yi仰卧在硬梆梆的床铺上,跃入视野的是灰色的穹顶,好像墓*那样泛着青冷的光泽。生活有那么多的机会摆在他面前,像五光十色的糖果一样诱惑人,而他偏偏选择了这条又窄又崎岖的路。而现在没有什么比这条路更令他满足。

经院神学,实证神学,辩论神学,教会法和圣经学都是神学生的必修课程。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个新来的波希米亚学生拥有极强的理解力和洞察力。他似乎在到这里之前已经游历过许多地方,接受过更好的教育。而且他一点也不安分,有意无意的炫耀着自己过人的阅历和才华。他曾经这样反驳某个圣经学教授:“神父,在博洛尼亚大学,这已经是个错漏百出的观点了。”但实际上他并无多大兴趣同教士学者们周旋,而是常常私下提出一些有趣而引发争议的问题,引得学生们热切地讨论,也有激烈争吵甚至曾有一个暴躁的巴伐利亚学生扬言,只要亚瑟否认“圣体变质说”一天,他就会揍他一顿,或把他告上宗教法庭。当然,这个提议在亚瑟“按约定”在比剑中戳伤他的大tui后,便不了了之。因为大多数年轻人还是对他充满好_gan的。后来他走到哪里,总是有成群的同伴缠着他,也许这就是人格的魅力。

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一件事,就是莱涅总是默默地退出此类探讨。恰恰在亚瑟到来以后,他悄无声息地失去了之前的锐气和威严,包括一直是最优秀的学业成绩。这一切都让给了亚瑟。但讽刺的是,没有人比他们俩走得更近更亲密。不过他们在一起时很少像其他人那样高谈阔论,而是常常结伴同行,相互间有时一言不发仅是一个沉默的眼神交谈,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一人就会为另一人奔走,遮风挡雨,毫无怨言。

德意志的秋天开始染上了沉静的肃穆。伴随着诸圣节庆典的到来,海德堡旧城围绕着圣灵教堂搭起季节x集市,帐篷间挂上了色彩缤纷的彩带。这一天阳光很暖,很灿烂,亚瑟站在nei卡尔河的古老石桥上,fu_mo斑驳的围栏,凝望那些沿河建起的红砖_F_屋,岸边摇曳的欧石楠丛,郁郁葱葱的树林,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还有远处的城堡,他以前从没注意过那座石头的建筑,如今它却格外惹眼,时刻提醒他那是舒陶芬伯爵家族世袭的领地。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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