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盛心想,怪道公子钟情这酒娘,这谁看了不迷糊?他一边想着一边各擂了偷眼看美人的俩小子一人一拳。
萧澹澹也察觉不对,连忙捡起掉在板车上的竹筷跑回_F_里。
从前都是崔嬷嬷和春草给他盘发,他自己从没正经学过。后来张娇也十分怜爱他,手把手教他编发。可惜他的手独这件事做不好,无论如何都做不好,便一直随意应付着,只图头发一抓团起定住便好。这下进了屋里,他坐在镜前端详自己,篦子抓在手里都忘了梳发。
他看着镜中人,记不起来自己从前是什么模样。
萧澹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望着自己,回答不出。
他不知道自己算男子还是nv子,这错位又是自他出生始还是怀上宛宛始。
想到这里,屋里似乎还萦绕着萧岺月和宛宛的气息。
他猛地起身,捏紧了篦子不知道要怎么办。
昨夜大概是因为他晕厥故,一切都不大真实。他恍恍惚惚回到_F_里整饬一番躺下,现在再回想,他所见都是真实的吗?
萧澹澹踱步一番走到_yi箱前,缓缓俯身探入_yi箱,在最底下启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那是他当初回小行川的小院寻红绸时一并发现的,红绸缠着的布包里是那支祥云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一并带走了。在他将红绸绕上枝头时他也想将那簪子一道留下。可是他品过的甜不多,其中却有许多同萧岺月相关。
这支簪头上有彼时萧岺月的真心,也有他不能否认的心动。
再回首往往更能看清自己的心,他的心也曾像毗卢寺的桃花一样慢慢绽放过,只是后者被一把火烧尽了,他的心却是一点点地枯萎了。
哀莫大于心死,可是萧澹澹却不愿叫自己从此心死。他在离开前的那一瞬便下了决心,他要忘却前尘,忘记这一年间自己所有的怨愤哀绝和歇斯底里。如果他永远不能彻底割舍过去种种,那他只要记得那些好。
可是他带走这支簪后从来没有再打开这个布包。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
萧澹澹攥着这支玉簪走到镜前,慢慢用篦子梳拢了头发,再一次簪入此簪。
他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不觉得有异。
一支簪子,一个死物,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萧澹澹对着镜中人笑笑,又想拆下,这时听得外头蒋笃的喊话:“东家,都装好了,您来清点!”
萧澹澹这才惊觉自己耽误了许久,顺手再ca上竹筷定住就连忙出去察看。
胡盛笑眯眯地把刚誊好的单子递给他,他举着单子在店前两辆板车前来回踱步,清点了酒坛数目验过各坛封口后便签上字按上了手印。
胡盛将单子折了收好,又从袖中掏出一颗金锞恭敬道:“劳程掌柜了。”
早先张俊那儿已付了定金,尾款绝不需要金子来付。萧澹澹见状蹙了眉,胡盛自然也懂他意思,忙道:“我家公子说,这是这回王使远来大王特意命人打的如意金锞子,当个小玩意儿一道沾沾喜气。”
萧澹澹不肯收,要夺回他手里的单子。
胡盛求饶道:“六娘子体恤,小人只是奉命办事。您若不收,公子怕不是要叫小人吞下去。”
萧澹澹心想你真敢吞金不成?
张俊来订酒的时候吩咐得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写了契约奉上了定金。他想着有钱不赚白不赚,且这张小公子府里是绝不会像其他大户那样赊账的,便痛快地应了。没想到张俊这时候要搞些有的没的勾勾搭搭的。
想罢他也不抢那单子了,从胡盛手里夺过那颗金锞子,在胡盛还没来得及高兴时他就抽出炉膛旁搁着的一把剔骨钢刀,手起刀落把金锞子切成两半,捻了一半塞进自己兜里,另一半递还个胡盛。
胡盛目瞪口呆,萧澹澹心想若非你家公子搞这出,我也不至于还饶让几分利,倒叫他占了便宜了。
胡盛晓得这程娘子定不肯再收了,忙收好金子吆喝起两个小子把板车推走。
萧澹澹见状也推了推李方蒋笃二人,叫他们帮忙一道押送回张俊府。
等把他们打发了,萧澹澹赶忙把那一小块金子放回屋里藏好。等他再走到镜前,发现头上那_geng簪不见了。
他恍惚着在四周打转找,又从屋前走到后院中庭,沿着方才一路的足迹一直走回店前支大锅的地方。
蒋笃他们已经把柴条码好了,萧澹澹便蹲身去柴垛里翻找,不设防被木刺扎了一下。他猛地收回手,忽然惊醒过来,心想这簪丢不到哪里去,若是自己实在找不见那就是天意。
这么想着他重新回到后厨去洗菜,细致地择掉每一片烂叶搓掉菜叶上每一块泥,一直低头干着活,直到李方蒋笃二人回来。
他听到动静便擦干了手小跑出来,二人却没什么表示,取碗大灌了两口凉水,笑着对他道:“胡管事还给了我们赏钱,东家能不能留给我们做老婆本?”
萧澹澹点点头,踌躇了一番终没有向他们问话。两个人得了赏钱高兴,一前一后哼着小曲往楼上平台去搬昨夜藏好的腊r香料。
萧澹澹便又在店里桌凳下找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这时掌勺的大厨和打杂的秦婶几个人都陆续到店,萧澹澹也不再管那支消失的簪子,同往常一样随众人一道忙碌起来。
忙完了午间这一顿,申时后又要开始准备晚上的酒食。
萧澹澹坐在店前剥胡豆,秦婶端来木盆擦桌凳,打量了他半晌忍不住道:“东家有心事?”
她昨夜见过那自称是东家相公的男子,觉得此二人相貌上极般配,却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这种战乱岁荒的年代,人人朝不保夕。她自己随夫来到这姑臧城扎_geng前还有过两个丈夫,一个病死了一个流散了,更有一个nv儿在路途中失散。这些至亲她忘不掉却也不常想起了,只盼着往后的日子能好些。像东家这样美貌非常又开不了口的nv子,更不知此前有什么际遇。秦婶怕她真的有难,又不好同兄长细说,便冒昧发问了。
萧澹澹抬眼望着她,不由得想起崔嬷嬷。那时她随表哥带着表嫂一道过并州边境,路上遇到石氏的追兵,乃知他们救下的不是后赵随意劫掠的民nv,而是随父巡边的张氏nv。那时情况危急,幸有一队奇兵出现相救。在那x命攸关之际,他甚至以为是萧岺月追来。然而这其实是祖父萧骐暗中布下的人马。他更怀疑救张娇投西凉也是祖父在背后暗暗推波助澜。那天劫后余生的他来到溪边洗去面上沾染的血迹,顺带着洗去了涂满全脸的草木灰,从水面上看清了自己杂乱的发和空洞的眼神。十岁时他由崔嬷嬷带着奔至建康是这样的模样,待他以为长成了大人,原来还是这样的模样。那时候他分外想嬷嬷,在旷野中嚎啕大哭,自己都说不清压抑这些时日的究竟是什么情绪。自那次后,他便决意不再哭了。
后来的日子里他做到了,可却在见到萧岺月的瞬间就破誓了。
萧澹澹对秦婶摇摇头,秦婶便一边抹着桌面一边道:“这男人,觉得好才跟他,叫自己难受便不要。”她何曾没有见过久别重逢喜不自胜的夫Q,都不会像东家现在这副样子。秦婶回头对萧澹澹笑道:“东家是有主意的掌柜娘子,比我老妇有本事得多。你尚年轻,若有什么事闹不明白,只管照自己头先想到的去做便是。东家你有兄长,有自己的产业,还有什么好怕的?选对了最好,选错了又如何?”
萧澹澹闻言点点头,摇了摇放在一旁的糖罐,倒了两颗饴糖进自己干净的手心摊到秦婶面前。
秦婶笑道:“老妇不吃这零zhui。”
萧澹澹伸到她面前,秦婶见她手心指腹布满了茧,同美丽的面容极不相称,想她着实吃了不少苦,怪道爱吃这饴糖,便捻起一颗塞进zhui里,两个人zhui里裹着糖相视一笑。
这般若有所思地剥完胡豆清点了夜里备的酒菜,萧澹澹忍不住回_F_画了个别别扭扭的簪子花样,举出来问店里众人见没见过。
天色渐暗,店前开始点灯。他望着那盏摇曳的风灯,听耳畔蒋笃的话道:“今早东家就簪着它,怕不是又掉在板车上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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