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澹澹走到松风亭前便见到这幕。不怕死的毛毛更在这时对着萧岺月嗷嗷呜呜恐吓了几声。
萧澹澹顾不得害怕,几步并作一步上去要抱回毛毛。
“这就是你养的小狗?并不可爱。”
萧澹澹听到萧岺月发话,再看那些下跪的婢nv,不知道是毛毛做错了还是她们做错了,还是在场除萧岺月外都做错了。
他辗转之间想难道自己也要下跪?这么想着他抱着毛毛也缓缓屈膝,却听得萧岺月怒意更甚地说道:“萧澹澹,你在作甚?”
萧澹澹惊觉不对,立马站直了,一手把着毛毛的肚子,将双手绕到身后,好叫萧岺月看不见它。
萧岺月注视着这个堂妹,此前星夜看她,只觉模糊像画,有不真切的_gan觉。他从前见过幽居的四婶M_几回,病容难掩丽色,是她的nv儿自然是该生得美的。但是今日见她,又觉得有些不同。萧岺月尚辨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把她叫到身前,有些嫌弃地蹙眉道:“狗交给她们照看。”
萧澹澹自不能拒绝,眼巴巴地看着一个貌美非常的婢nv抱过毛毛侍立在了一边。其余婢nv得了令,也起身站到了一旁。
萧澹澹看亭中布置,乃知大堂兄是在清修,却不想被这只棕毛小东西扰了清净,难怪他要气恼。
上回见他,只觉得他不似想象中冷峻不好亲近,可今日看他手下那些娇滴滴的侍nv们噤若寒蝉的样子,想来他只是那时心情好或者饮了酒。这样一来,萧澹澹难免有些沮丧。
萧岺月见她面上露出黯然之色,便道:“我还不至于和一只狗计较,叫你来是要认真问你。”
萧澹澹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萧岺月便道:“这些日子还好吗?”
萧澹澹不假思索地点头。
萧岺月又道:“蘋儿走得匆忙,来不及同你告别。她特地叫我转告你,西州水草丰美,他日或可一聚。”
萧澹澹听着不免心生向往,可他旋即想到蘋蘋走了十多日了,大堂兄见着他才想起这话。
然而萧岺月续道:“她自幼随父到各处赴任,是自在惯的,或比我们这些郎君更无拘无束。她不曾体会过shen闺是何滋味,我不同你说这话是不想你多心。但眼下却想起,你的生辰快到了,是不是?”
萧澹澹点头。萧岺月端详着她垂眸时的如羽长睫,舒了一口气道:“该是大姑娘了。”
听到这个话,萧澹澹猛然抬头,注视着萧岺月许久,他极想开口告诉眼前人,自己是个男子,是个长大成人的男子了。可他最终还是黯然地别过眼。
萧岺月以为她自伤身世,忧愁来日,便试探着开口道:“及笄之后,便要议婚**”他一个未婚的大男人对着懵懂的妹妹说这些话,着实是有些奇怪。但萧岺月素来信奉当断则断,不必拘那些无用的道理。因此他干脆道:“你想留在建康,还是去别处?”
这么问,显然是要为萧澹澹择婿了。
萧澹澹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个大哥哥竟要为自己打算。以萧岺月的声名地位,他说要嫁妹,贵胄清流想必都趋之若鹜,届时萧澹澹者谁还管什么会不会说话是不是灾星?
可是萧澹澹谁也不想嫁,谁也不能嫁。他心里七上八下,又想起萧岺月明年冠礼成,应当也要娶Q了。他很好奇,萧岺月的Q子会是什么样呢?萧澹澹想过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成为别人的丈夫和父亲,萧岺月就像是他向往的另一种面目。于是萧澹澹指了指他。
萧岺月不禁笑道:“若要找阿兄这样的,怕是很难。”
萧澹澹才想起自己忘记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了,便摇摇头。
萧岺月又道:“真的,阿兄不骗你,普天下如我这般的男子就只有我一人了。”
萧澹澹见说不通,一把拉他坐下,见茶已凉了,便径直沾了茶水在茶桌上写道:“不想嫁。”
萧岺月看她笔划拙稚,想来不曾好好打过基础,心里遗憾,再看她写的字,便蹙眉道:“澹澹勿忧,阿兄自会寻到一个敬你爱你的人。”
萧澹澹第一回听他喊自己“澹澹”,似乎与崔嬷嬷喊的_gan觉不大相同,他来不及细想,又写道“我和崔嬷嬷春草在一起”。
萧岺月以为是她小nv儿家幼稚的念头,也不说好与不好,只道:“那便再说吧。”
萧澹澹以为与他达成共识了,便又写道“阿兄要娶什么样的Q”。
这个问题兄弟姐妹们闲聊时都问过萧岺月,这两年间有了陛下yu降南康公主与他的传言,大家便渐渐不问了。
萧澹澹显然是不知道这些风声的。萧岺月看她认真求问的样子,忽然不想敷衍,便道:“安静娴美,我愿悦之者。”
萧澹澹闻言笑着He掌,是为萧岺月祈愿的意思。
萧岺月朗声大笑:“得之我幸。”
萧澹澹看他这样意气,心生羡慕。然而人各有命,不忮不求,自己永远都做不了萧岺月这样的人。
风雪夜归人
这次松风亭相遇萧澹澹更是收获颇丰,南斋的管事岑安亲自送来了一堆字帖和上等的笔墨纸砚,语气恭敬地表示nv郎或可试着摹帖,不习字亦可,只是郎君也许兴起会想起,总而言之还是多练练字为好。
萧澹澹实在不能说是个惫懒人物,但是他看到那整摞的字帖还是一震,于是适时地拿来手边崔嬷嬷的绣花绷子,有些无辜地望向岑管事,意思是自己平时还要做绣活,大概没有这么多空。
岑管事本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绣花绷子,却转瞬间像被戳了眼睛一般,饶是他这样素以老练沉稳出名的人,都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扔下东西便走了。
萧澹澹以为自己卖惨成功,眼睛转回来一盯那绣花绷子,立时脸色一变,急急去找崔嬷嬷。
崔嬷嬷正听说岑安来了,到院门口的时候才从春草zhui里得知人已经走了,心里有些遗憾,又听说nv郎急着找她,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连忙往屋里赶。
一进屋,萧澹澹指着绣花绷子上那块布料和上头绣的小羊,委屈巴巴地望向崔嬷嬷。
崔嬷嬷纳罕,笑道:“你不爱别的花样,我给你绣个生肖不也好?万一同春草的混了。”
春草听了凑过来抚过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羊,啧啧道:“我用的料子可没这么好,但嬷嬷的绣活真好,连这种图案都像真的。”
萧澹澹听她们这么说更羞了,连比带划地把刚才自己露给岑安看却没想到是小_yi的事告诉了崔嬷嬷和春草。
崔嬷嬷倒觉得还好,春草大惊失色,呀呀呀了几声道:“虽说岑管事也五六十快有曾孙了**”
“闭zhui!”崔嬷嬷喝止她,安抚萧澹澹道,“嬷嬷不好,嬷嬷没听你的话,又没把你的小_yi藏好,哎嬷嬷有错。”
她这样nei疚萧澹澹便也不好说什么,坐下来望向那摞字帖,赌气推到一边不管了。
这头岑安回去禀报,萧岺月并不指望萧澹澹能_gan恩D德有多高兴,但见岑安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仍是觉得好奇,不由得问道:“怎么,她十分不乐意?”
岑安摇头,斟酌该如何启这话头。方才的尴尬对他这把老朽来说尴尬是着实尴尬,但尴尬完他这老忠仆便有更shen的想法。眼见自家郎君是真心要对那六妹好,那他无论如何都要进把诤言了。
于是岑安委婉地把六姑娘大喇喇地举着没完工的小_yi给他看的事说了,并道她早年流落在外,回府后又失M_教,身旁的崔嬷嬷跟着在破落的温家呆了十年,想必规矩也松了。长此以往对nv郎怕是不好。
岑安为尊者讳,绞尽脑zhi把这些意思透一点漏一点让萧岺月明白了。
他是老汉了,萧岺月还是个年轻男子,听完了也同萧澹澹一样掩不住羞意,所幸他也算颇有见识,很快就作出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并对岑安道:“她身边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一个有些颟顸的老婆子,确实是欠妥了些。叫奉琴去照顾她,从旁提点。”追*文二,三六久二三久六
岑安踌躇了下:“从我们这里**”
萧岺月瞥了他一眼笑道:“安大大果真年老要忘事了吗?奉琴本是祖M_身侧nv婢,她老人家故去后一直留在我这里罢了。”
岑安应了,却想奉琴这样得力于老封君之前并被派到金孙处_fu侍多年的体面侍nv,倒不知和那六姑娘比起来哪个像主哪个像仆了。因此奉琴去前岑安特地嘱咐了一番。
奉琴的确心中负气。她本是老封君座前专司捧琴的侍nv,后来到了南斋亦高于众侍nv,平日所行也不过是为郎君T弦捧琴罢了,今日竟要去_fu侍府中出身最卑的六姑娘。
岑安道郎君叫她去是看重她行止有仪,奉琴无奈也只能听命,犹如刺配一般泪涟涟地去了萧澹澹的院子。
听闻南斋那里来了大佛,萧澹澹主仆三人皆有些忐忑。萧澹澹听崔嬷嬷说了奉琴的来历,再一想今日自己出糗的事,便猜大堂兄是嫌弃自己不知礼了。他初初委屈,转念一想一件小_yi算什么,他就是光着身子对着大堂兄,人家也不能说他什么。如此一来萧澹澹有了底气,倒全在担心自家院子供不好这大神了。
实则萧岺月都替萧澹澹准备好了。他本就有意支奉琴去,好为萧澹澹的及笄礼做准备。又听了岑安支支吾吾一番话,更觉得自己的打算是未雨绸缪。
然而奉琴到来尚未掀起什么风*,这府里却热闹起来。盖因萧岺月的二叔萧奭举家回京,又要高升了。
萧骐一生强厉,亲缘却浅,长子萧衎早逝三子萧懋半残四子萧夔无用,只这第二子萧奭仕途亨通前途无量。萧奭尚圣人胞妹晋阳公主,自琅琊nei史起累迁至扬州刺史,因大破流民又得封赏,便趁此时机携Q子回建康面圣谢恩,并慰老父。
萧澹澹得知素未蒙面的二叔二婶回京,心中并无波澜,反正他多半并不会见到。只是如此一来府里更无人关心他及笄礼将至,他倒反而轻松许多。
未成想,府里还是有人惦记他。
不知是谁下令,道晋阳公主入府即染风邪,卜之是遇不祥,府里数得着的不祥乃萧澹澹是也,着即日起搬离府中避居毗卢寺。
太好了,萧澹澹火速收拾包袱,连tao马车的工夫都等不得,恨不能自己走上数十里路爬去山上的毗卢寺。
萧澹澹想留下奉琴,奉琴却不敢拿乔,老老实实跟着她们一道坐上了去毗卢寺的马车,再加上两个护卫,一行六人在回寒的一场春雨中离开了萧府。
入居佛寺,萧澹澹本就不华丽的_yi饰越发朴素,他也乐得轻松,连发髻亦不梳,高兴时发带束起,不高兴时干脆披头散发。
奉琴屡次规劝,但素斋冷食叫她心凉,以为六姑娘回府事难,如今还管什么规矩,便只管自己关在_F_里弹琴抒怀。
萧澹澹离府时带走了全部身家,也带走了萧岺月送的字帖。他偶从一副字帖上瞥见岺月二字,乃知这是萧岺月自己所书。这样的心意自不能糟蹋,反正佛门清净,正利于他修心,便认认真真习起字来。
崔嬷嬷也松了一口气,眼下府里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萧澹澹,议婚什么的更是远在天边的事,倒不如趁此机会多绣几幅绣品换钱,好攒给萧澹澹。
等到二月二十六的日子,崔嬷嬷却咬咬牙花了一笔钱,托人从山门外捎来不可见光的东西,几个人偷偷躲在厢_F_里启开数个食盒,里面是上好酒菜。因为今日是萧澹澹十五岁的生辰。
白天怕人看见,只能等晚上和尚们做完晚课各自散了再为萧澹澹过生日。
山中远比外面冷,二月尾的这天飘了一天的雪,待天黑时整座山尽覆素白。几个人偷着围炉喝酒吃r,倒比平时更快意。
两个护卫不当班,错过了这口福。奉琴倒也爽利,送了一支珠钗给萧澹澹算生辰贺礼,然后教她们如何在炉上炙r而不使之干硬。
几个人坐在一起分了r吃了酒,酒意有些上头。奉琴催促崔嬷嬷和春草与她一道给萧澹澹行及笄礼,问萧澹澹嫌不嫌弃她们做赞礼正宾和赞者。萧澹澹绝不嫌弃,但他更不想行礼。
春草也不解为什么崔嬷嬷肯上心托人去偷运酒菜,却不上心为nv郎行笄礼。
崔嬷嬷抚了抚萧澹澹泛着红晕的脸蛋道:“我想我们澹澹不要这么快长大呢!”
奉琴觉得不妥,对崔嬷嬷道:“nv郎终归是萧氏nv,不能这般没规矩。”
崔嬷嬷看着桌上残羹冷炙,冷笑道:“什么萧氏nv,你我如今身在何处?我盼澹澹不要长大不要受苦。便是今日佛前偷吃了这些荤腥,佛祖亦明白老身真心。”
奉琴看这老妪是醉了,便对萧澹澹道:“若nv郎不弃,奴为你行礼。”
她虽这样说着,眼见这处厢_F_nei壁剥落,香案上供着个面目模糊的佛像,既无阔大礼室,又无庄重宾者,身前是杯盘狼藉,又能行什么礼。连她都为nv郎难过,当事人却似乎并无所察,只摇摇头满饮下一杯,大概是今日得了嬷嬷允,偷饮了个快活,像只餍足的小老鼠掉进米仓,竟无半点不悦之色。
奉琴想这样不藏事的x子也算是好事,便稀里糊涂跟着她们一道继续吃酒。
在几人酒酣正热晕晕乎乎时,厢_F_的门被推开,风雪裹挟而入,屋中烛火闪烁,墙上立现出一个长长的身影。
萧澹澹_gan觉面上拂来凉意,惺忪着眼抬头往外打量,模模糊糊只见一个人影,大概是披了黑色的大氅,便只能看到他露出的如星眼眸和秀挺的鼻梁。
萧澹澹疑是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在这恍惚时听得那人道:“澹澹,阿兄来晚了。”
佳梦暗里渡
奉琴最为熟悉来人,立时惊醒,匆忙起身行礼。然而萧岺月只冷冷扫了她一眼,而后对着尚在迷糊中的萧澹澹伸手道:“澹澹过来。”
萧澹澹实在反应不过来他为什么在这里,但出于对兄长莫名的钦_fu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向了他。
萧岺月看她整个人裹在一身青绿的夹袄中,露出的肌肤极为*,看着像_geng水葱一般。萧岺月想眼下他该觉得好笑的,怎么会有姑娘肯穿这身,然而望着萧澹澹醉眼朦胧的样子他又一时半句话都说不出。
萧澹澹被风吹得半醒,自顾自越过萧岺月去关门,把屋里几个nv人一吓。他还没有察觉,又走回萧岺月身边,拉着萧岺月就要在围炉旁坐下。
萧岺月先是立着不动,半晌后依着他坐下,崔嬷嬷和春草急忙起身侍立。
萧澹澹想今日是他的生辰宴,他最大,他也不怕什么,只想敬照拂自己的阿兄一杯。
于是他端来温酒,举杯到萧岺月前,眉眼弯弯地请进一杯。
萧岺月嗅了嗅杯中酒,还好只是米酿,倒被她们喝出烧刀子的气势了。萧岺月接过饮尽,农家自酿的米酒偏甜,实在算不上什么醇美,他微微蹙了眉随即舒展,问萧澹澹道:“吃醉了吗?”
萧澹澹自然摇头,又给他倒了一杯。
见阿兄来,他心里其实十分欢喜。他的世界里面目可亲者寥寥,今日欢聚一堂,其实还缺了一个人。如今这人来了,他的生辰也别样不同。
萧澹澹早就习惯装作不会说话,微醺的时候亦很安静,只笑盈盈地望着萧岺月把酒喝了,看他脸上没有嫌弃,越发觉得大堂兄好。
他长到十五岁,对什么人待他好这件事十分明了,反倒是对他不好的他多不记得。他记在心里的人不多,却很高兴有这样一个人被他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