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悠时常反思他所受的教育,因为他很早就发现他所处的环境,和他所学的教育理念有很大差距。
就比如在公司电梯里不小心踩了员工的脚,一句谦逊的“对不起”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就已经连连鞠躬道歉,仿佛不该把自己的脚伸到宁悠的脚下。
思想家们倡导人人平等,而宁悠却见惯了太多的不平等——当然,他是属于享受优待的一方——并且人们还习以为常。
每个人都默认了社会阶级的存在,习惯通过职业和收入把人分为三六九等。
宁悠的父母教育他不要高看自己,但就像大部分的哲学家都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一样,宁悠的确会反思自己,只是他仍然会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优待。
他知道或许李暮会觉得他很没用,但实际上他的职业是半导体研究员,职位是宁氏科技的首席工程师。
放到现代社会里,没有人会对他不客气,然而当他置身于这陌生又原始的环境当中,当他剥去所有的头衔和地位之后,他才真正看清了事情的本质——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人会高看他一等。
也正因如此,当他意识到他正在judge李暮的职业时,一种惭愧便悄然蔓延了他的全身。因为无论李暮是伐木工人还是护林员,都轮不到他去品头论足。
紧张的氛围总是会让人胡思乱想。
森林的火灾和李暮的离去让宁悠陷入了焦虑之中,他不得不挥散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想法,强迫自己专心做好手上的事情——洗碗。
把碗筷垒到一起,放到厨房水槽里,宁悠刚准备打开热水,这时被风吹起的小石子拍打在玻璃窗上,打断了宁悠手上的动作。
他朝着窗外看去,发现外面狂风大作,跟先前他洗澡时完全是两幅景象。
白桦树的树顶被吹得偏向一方,小木屋外的黄牛时不时左右踏步。尽管屋内一切安好,但窗外的情况却扰得宁悠心神不宁。
木栅栏外似乎有影子在动,宁悠贴近窗户看了一阵,猛地心里一惊,往后退了一大步。
——在栅栏外徘徊的竟然是一头身形庞大的棕熊。
宁悠只在非洲旅游时见过不受拘束的野生动物,虽然他早就听说这片林子夜晚不太安全,但他实在没想到会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危险。
棕熊抬起前爪,趴在木栅栏上,宁悠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他回想到李暮离开之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千万不要出去,只要门口亮着灯,就不会有野兽过来。”
可为什么棕熊还要过来扒拉木栅栏?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棕熊徘徊了多少个来回,宁悠屏气凝神地待在窗户后,终于等到了棕熊自行离开。
但他仍然不敢松懈,始终通过窗户观察着屋外的情况。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
宁悠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某人的出现。
突然,林子里远远传来了马蹄声,不久之后,李暮的身影出现在了木栅栏外。
宁悠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急切地打开木门,喊道:“李暮!”
李暮的卡其色马丁靴变成了煤黑色,他本人也像去煤堆里滚了一圈似的,身上四处都是焦黑的痕迹。
“情况严重吗?”等李暮进屋后,宁悠问道。
“还好,没有消防员受伤。”李暮脱下外套,去厨房拿了一瓶水,拧开瓶盖之后不带停顿地喝完了一整瓶。
听说火灾情况不严重,宁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让他奇怪的问题:“这时候林子里怎么会起火?”
现在并非盛夏,又是没有日光的夜晚,这火来得实在诡异。
“应该是人为纵火,还在查,可能是盗猎者。”李暮说着把空瓶扔进了垃圾桶里。
宁悠再一次认识到这个地方跟他生活的圈子简直是两个世界,他正想讲棕熊的事情,结果一抬头就发现李暮正表情复杂地……看着水槽里的脏碗。
“不是的。”宁悠知道李暮误会了他,赶紧解释,“刚才外面有一头熊,我不敢开热水器。”
“是吗?”李暮倒没有多怀疑,“可能是被火吓到了,一般它不会来我这里。”
宁悠愣了愣:“你认识那头熊?”
李暮道:“算是吧。”
回想到刚才惊心动魄的场景,宁悠难以相信李暮对待野兽的态度竟然这么平淡。他难道不会害怕吗?
耳旁的响指声打断了宁悠的思绪,李暮指了指水槽,言简意赅道:“碗。”
宁悠洗碗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好在水槽里就两个盘子两个玻璃杯和两副筷子,其他的东西早在李暮做好饭时就已经收拾干净。
把餐具上的水渍一一擦干之后,由于不喜欢手上洗洁精的味道,宁悠又用香皂洗了洗手。
先前他排斥使用李暮的香皂,是不希望身上沾染别人的气味,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味道闻着真的很舒服。
宁悠闻着自己的指尖,无意识地看了看厨房窗外,结果意外看到……李暮正在外面洗澡。
淋浴的平台没有正对着厨房窗户,但并非完全看不见。宁悠鬼使神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观察起李暮的后背来。
从上到下是标准的倒三角形,宽厚的背阔肌在腰线处往里收紧,再往下……
宁悠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李暮的腰臀曲线是典型的公狗腰,光是看上去就感觉非常有力。
这时,李暮突然侧了个身,宁悠只瞥到了一眼那沟壑分明的腹肌,接着就毫无准备地对上了李暮的双眼。
明明被人偷看,李暮却没什么反应,淡淡地斜视着宁悠,那表情好似在说:看够了吗?
宁悠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了几步,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这是偷看人洗澡被人逮住了吗?
他可不可以直接从地球上消失??
开门的声音很快响起,宁悠微微扬着下巴,故作从容道:“我不是故意……”
话还未说完,李暮裸着上身从门外走了进来,宁悠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改口问道:“你怎么不穿衣服?”
“外面很冷。”李暮说着就套上了手中的黑色体恤。
宁悠在外面洗过澡,知道先进屋才是最重要的。他见李暮没跟他计较偷看洗澡的事,于是也没有再主动提起。
李暮踏上玄关的台阶,径直走到衣柜面前,从里面拿了个睡袋出来,摊在地毯上,对宁悠道:“你今晚睡这里。”
小木屋里只有一张一米二宽的单人床,宁悠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今晚可能得睡地上,但他着实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粗暴,连个被褥也没有。
李暮似乎消耗了太多体力,扔下睡袋后就躺到床上,对宁悠说道:“开关在你那边,睡觉之前记得关灯。”
把开关设置在进门处,这样的电路布局无可厚非,却不够合理。应该在床边再设置一个双控开关,这样就可以躺下之后再关灯,而不是摸黑上床。
宁悠的专业再具体一点是芯片研究,一块芯片上布满了复杂的集成电路,像这种串联并联的开关问题,对他来说就像小儿科一样,但他却懒得给李暮科普这些物理知识。
因为很可能他说了,李暮也不懂。
摸黑钻入毫无舒适感可言的睡袋,宁悠安慰自己明天醒来之后就能回到熟悉的人身边。他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最好可以包个机直接飞回锦市。
在宁悠的辗转反侧之中,另一边李暮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李暮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接着皱着眉头,坐起身道:“那边塌方了。”
“塌方?”宁悠在黑暗中接话道。
“森林火灾会引起地质变动。”李暮道,“进景区的路被山石堵住了。”
宁悠微微一怔,问:“那我明天还可以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