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秋在地铁里就觉得自己要跪。
APP一周前就提醒他预测发情期就在这两天,于是他昨晚开始就_fu用了抑制剂,这次似乎是剂量配比的有点问题,不良反应特别剧烈,密闭空间nei,*热的体温二氧化碳信息素混杂在一起,搞得人想吐。
他把自己嵌在车门边,贴着有些凉的玻璃,掏出手机记录药物反应:发热(高出平均值)恶心(与进食无关)呕吐(姑且忍住)呼xi不畅(地铁的通风太差了)药疹(尚未出现,有待后续观察)**提示灯响起,打开车门换侧,他刚好站在这一边,直接被人群拥堵着挤出来,他强忍着不适随人流搭上上升扶梯,蹒跚着走出地铁口,蹲在了绿化带旁。
新鲜空气把地铁里Alpha的信息素吹散了一些,刮到身上也很凉爽,苏沐秋捂着zhui,希望这样能把翻江倒海的反胃_gan憋回去。
上班时间,面前都是各种穿梭不停的鞋子,磕磕哒哒或踢踢拖拖,阳光照在他身上,苏沐秋只觉得眼前一片头晕眼花。
——究竟还要持续多久,他想,body一阵阵发麻,衬_yi也已经被冷汗*透,但是还不行,还要坚持下去,因为——
“吐吧。”一个声音说。
什么样的声音,就像是他在地铁上倚靠的玻璃门,凉的,映出他的影子。苏沐秋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办公包递到自己眼前。
又一波排山倒海涌上来,他忍不住,抓住那个包吐了。
等早饭和饭后食用的抑制剂都吐完,他终于_gan到舒畅了些,脸和身上都被汗水浸透,整个人狼狈得像刚从水里捞上来。
一瓶挂着冰的水递到他面前。“如果太凉,”对方说,“贴着清醒一下也好。”
苏沐秋接过,水的确凉,他在zhui里含了一会儿才咽下去,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不好意思**”
他气若游丝,对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需要叫救护车吗?”
苏沐秋摇摇头,把瓶子放在额头上贴着,“我自己会叫。”这次声音已经趋于平稳。
“那就好,我没有手机。”那个人说。
他抬眼看他。
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像个上班族,却是非常不守规矩不修边幅的那种,领带放在衬_yiXiong前的口袋里,袖子也挽到了手肘,他脸上还有胡茬,但_yi_fu的剪裁He身,鞋子也是好材质。
“不好意思,”他又道了一遍歉,“包里**没有什么重要数据吧?”
对方“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干什么?”
他太白了,一看就不是太阳下跑业务的_yi着散漫,也不是需要代表公司形象见人的手表是名牌,应该是别人送的礼物,在公司有一定身份这个地铁口附近的公司都是高新企业,常在室nei工作职位不低又不需要天天和人交际——研究员的面最大。
“如果损失了什么重要数据**我认识一个复原专家,口风很紧**”
“没事,”对方说,“没什么重要东西,重要的都在我脑子里。”
“那就好,”苏沐秋松了口气,毁人数据如杀人父M_,这个责任他可担不起,他看着被呕吐物毁了的包,“请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把包和损失的财物赔偿给你**”
“A,”对方扬起唇,对苏沐秋笑了,他的口气悠然且理所应得,“不用了。”
“这一定要赔偿**”
“不用了,”他十分断然斩钉截铁地说,“我讨厌Omega靠近我。”
“如果你想报答我,”他接着说,“Omega在发情期别出门,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阳光下,他的笑容就像冰锥一样闪出十字形的光。
“——综He以上描述,你遇见的人是叶修吧?”
苏沐秋看方士谦,他师兄依旧休息时也tao着白大褂,倚在实验桌上用头骨杯喝茶——严格来说那不是茶,而是某种色泽材质极其近似脑花的饮品,方士谦T了好久才T出这种效果——“很有名?”
“恶名昭著,Omega之敌,”方士谦用中指推了推眼镜,“你回国那年他正好出国了才不知道,当年也是Q大一个风云人物,入学第一天就得罪了全校所有的Omega,现在校论坛上还留着声讨他的高楼,整个一脸T。”
在x别平等政治正确(至少口头上)的今天,堂而皇之地表现出Omega歧视主义,苏沐秋能想象出叶修当年遭受的口诛笔伐,而他本人浑不在意——方士谦说,该吃吃该睡睡该拿第一拿第一,国奖和offer因为被人举报搞黄了也不动一动眉头。“所以说,家里有钱就是硬气。”他这样总结。
“他家很有钱?”
“岂止有钱,”方士谦说,“你以为现在是给咱们发工资——他D_D,准确来说,他老子。”
苏沐秋边说话边把数据记录下来:“那现在是太子爷留完洋回宫了。”
“应该是吧,”他想了想,“搞不好你们很快就会重逢了。”
苏沐秋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你们是一个研究方向——关于药物消除Omega的发情期反应,你之前特欣赏的那篇论文就是他写的,”他轻快地说,“叶秋是笔名。”
苏沐秋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Omega歧视主义者研究如何消除Omega的发情期反应,诺贝尔和平奖怎么还不颁发给他。”
“可能他是完全的平等派,认定易_gan期和发情期都不该存在,只有Beta存在的世界最完美。”方士谦喝了口“脑花”,“不过我还是觉得,百花齐放的世界才更有趣。”
“无论哪种都是极端分子,”苏沐秋翻了个白眼,“他要真成了我上司,不会以我是Omega为理由叫我辞职或发情期强制停职吧?”
“前者不至于,他当学生会主席的时候班子里也有Omega,没听说受到什么不公正待遇,后者的话,”方士谦悠悠说,“你再这么胡来就不一定了。”
苏沐秋看向他,方士谦回视:“你这次药物过敏,吃的又是自己配的抑制剂吧?”
苏沐秋露出笑容:“只是配比上出了一点差错——”
“你这样做,跟未经许可进行新药临床试验是一个x质,”方士谦没有表情,“我可以去举报你。”
“然后让我被撤职公诉抓进疗养院?”苏沐秋低低一笑,“医者父M_心,师兄,你不会这么狠心。”
他声音很软很轻笑法很轻盈,让方士谦想起当年那个参加临床试验的少年,愿意试用新型抑制剂的Omega本就少见,何况苏沐秋那么年轻,身份证才刚刚成年,在一群明显缺钱或药物成瘾的试验者里,他洁白得像一张纸。
但这并不是一张完全崭新的纸,方士谦很快就发现他对新药的反应并不寻常,他看起来太习惯那些令人难受的反应了,甚至能一边起药疹一边跟方士谦讨论这是哪种成分造成的——“你是瘾君子?”方士谦俯视他。
“不是。”浑身癜痕的年轻人说,他像一颗新鲜诞生的毒蘑菇,“我只是从很早开始,就自己配抑制剂。”
市面上卖的太贵了,你知道的。他笑着对方士谦说。愿意参加这种试验的人,必然是缺钱的。
“我不狠心,可能就会害了你。”他说。但他可能早就害过了,纵然新药临床试验是为了造福人类而他们试药的流程也没有任何违规之处,“再这样下去,你的body就无法适应市售的抑制剂了——”
苏沐秋沉默,他明白了什么:“已经这样了?所以你才——”
他的师弟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恳求似的说:“不要告发我——至少在新药成功以前,这次是划时代的作品——我有这个预_gan,这个药一旦面市,很大一部分Omega——”
苏沐秋用了一个相当抽象的说法:“——能ca上翅膀。”
方士谦沉默良久,最后他说:“以后你每次配抑制剂,成分和剂量要如实发我,_fu用时间也要。”
苏沐秋乖乖点头。
他又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当Omega真的有那么难受?”
“没有A?”苏沐秋瞪大眼睛,“我从没觉得生为Omega丢脸什么的,麻烦是麻烦,但人生在世总不可能人人活得一样——”
他明白方士谦是想探寻他为什么活得如此激进,于是他说:
“只是无论生为什么x别,都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这个权利应该是自由的实际的伸出手就能得到的——任何人都无法剥夺。”
他笑了笑。
“师兄,你天生是Alpha,你不会懂。”
方士谦猜对了一半,苏沐秋果然很快在职场上和叶修重逢,但他并没有就职研究所,而是接掌了产品开发部。
苏沐秋再一次见到叶修,是在新季度主打产品研讨会上,他和市场部总监楚云秀明显刚从哪个角落xi完烟回来,一身浓烈烟味盖过了室nei所有香水信息素,苏沐秋不动声色地和身边宣传部小姑娘换了位,让她靠近窗户离两个烟枪远一点,对方下意识摸着肚子,投来_gan激的一瞥。
楚云秀也是Alpha,一双高跟鞋踩得一马当先英姿飒爽,叶修跟在她后面像个拎包小弟,还在楚云秀发言前带头鼓掌——他们应该很熟,对于这种明显的起哄行为,楚云秀居然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开始讲自己的事。
Glory这季推出的主打商品是香水,并且具有消除信息素和抑制剂等功效,以一种味道代替另一种味道,苏沐秋觉得本末倒置,却受到许多nvx职员的欢迎,大概她们的天x就是喜新厌旧。
因为兼具香水和抑制剂双重功效,该商品不是简单地面对nvx市场,也打算推出男x香水,Alpha和Omega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闻到过什么奇葩信息素,从宫保_chicken_丁到新鞋味不一而足,都让人怀疑世上有没有那么多种信息素,新任开发部总监一直在划水,楚云秀终于把话题扯回到他身上。
“A?”叶修从放空中回过神来,“说我什么?”
楚云秀又放眼刀剜他:“问你闻到过什么印象shen刻的信息素!”
叶修捏着下巴想了想——他似乎熬了夜,下巴上有着青色的新胡茬眼下也有黑眼圈,虚胖的脸给人一种纵yu过度的错觉——“印象shen刻**呕吐味儿吧**”
编得太奇葩,楚云秀带头嘘他,叶修不以为意:“就是因为不美好的信息素这么多,我们这个产品才有市场嘛——无论生为什么x别,都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哪怕只是体味,这就是我们的主打概念,广告部回头粉饰的好听点A,别净写什么大实话,从此摆neng宫保_chicken_丁之类的。”
人们于是笑起来,宣传部小姑娘偷偷问他:“苏工闻到过什么印象shen刻的信息素呢?”
苏沐秋想了想。
他说:“冰尖儿味吧。”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苏沐秋给了半个耳朵,笔记本上会议纪要新药想法和涂鸦各占三分之一,这个商品的本质近似于浓香型洗涤剂,技术上并不是很难达成,只是喷洒法消除信息素的效果可能不尽如人意,需要成百上千次的尝试,不过具体上市排期不是他要考虑的事。
市场部和销售部原本跟开发部不对头,对这个空降的开发部新头也充满非议,一趟会议下来倒是都对新产品的前景十分看好,销售部总监没来,来的是副手张新杰,对叶修的提问天_yi无缝,叶修居然能一一列出最新数据说得他点头,场面颇为新奇。楚云秀站在白板前,说:“现在我们头脑风暴一下,给这款新产品起名。”
叶修第一个叫起来:“现在想太早了吧,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闭zhui,”楚云秀说,“暂定名也行,还不是因为你策划书上写什么大麦1号,懒死你。”
“大麦大卖,多好的名字,”叶修啧啧,“那行你们先想着,哥出去抽_geng烟**”
楚云秀示意叶修助理乔一帆把他禁锢在椅子上:“不想出一个有xi引力的名字,你甭想离开这个屋。”
“太狠了吧?”叶修惨叫,“Nico怎么样?”
楚云秀觉得还行,香水起人名本就常见,Nico还是个男nv通用名,可以叫Miss.Nico和Mr.Nico,她转身写在板子上:“有什么意义?”
“Nicotine.”
她毫不留情地把刚写上去的字划掉:“你脑子里除了烟还能不能有点别的?!”
最后每个人思考一刻钟,提出五个候选名再从中筛,挨个站起来念自己起的名简直xiu_chiplay,轮到苏沐秋,他看着自己布满涂鸦的本子,最后一个名字,他起的是:“无花果。”
“无花果?”楚云秀皱起眉头,似乎在回忆它的外形,“为什么是这个?”
“FicuscaricaLinn.”叶修接腔,他拉丁语的发音像在*尖上滑过,“一些研究者认为,圣经蛇诱惑夏娃吞吃的Jin_Guo就是无花果,而他们用来遮羞的树叶是无花果叶——人类的文明和生命的苦痛因无花果树而开始。”
苏沐秋看他,然而Alpha吟咏着诗句,并没有望向这边,他像咀嚼一样将无花果反复品味。
“我觉得蛮好,暂定名嘛,就用这个吧,”他拍板,“可以散会了不?”
楚云秀把无花果三个字列上:“不行。”她断然道,示意苏沐秋可以坐下,“提案名还没说完,下一位。”
最后暂定名果真用的是无花果,叶修被尽忠职守的乔一帆按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洋溢着“早让你听我你不听”“再不抽烟就快死了好想死”,嘲讽脸混He生无可恋,看得人十分有趣。楚云秀宣布散会,他反而不急着走,等其他人从背后鱼贯而过。
苏沐秋和宣传部小姑娘最后两个出去,小姑娘跟他说着话,没注意脚下一绊,整个人往下栽。
她尖叫一声,护住自己的肚子。
苏沐秋在她后面,叶修在她前面,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扶住她,好在反应及时没有摔到。
但是她是Omega。
怀着孕的Omega。
孕期的Omega受惊,会自动爆发出浓烈的信息素,一整片花园的玫瑰霎时怒放在方寸间。
叶修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
叶修醒过来的时候,苏沐秋正在翻一本ca图版的圣经,方士谦对医务室读物的品位很奇怪,他说自己当医生之前想当牧师,也不知是真是假,鉴于他桌头除了圣经本草纲目还有图解百鬼夜行和金瓶梅,这个说法变得异常不可信。
叶修醒过来前一点苏沐秋刚看完金瓶梅,圣经只翻到“神说要有光”那节,见人动弹他He上书:“你醒了?”
叶修没看他,他接着问:“有没有哪里不舒_fu?需不需要叫救护车?——没手机我可以借你,不用客气。”
叶修被他奚落得笑起来,伸手掐住太阳*:“够记仇的A。”掐了一会儿问,“那姑娘怎么样?”
“没事,M_子平安,”苏沐秋说,“心理上的惊吓可能比较大——你就那么突然而然地倒下去——方大夫跟她的家人联络过了,会去医院做更详细的检查,但应该没问题。我说你是对她的信息素过敏。”他想了想,“托你的福,公司里可能不会再摆玫瑰花了,这样也好,我本来就不太喜欢那个味道。”
“你太高看我了。”叶修说,“叶秋可不会下这么大力气帮我圆这个谎。”
“我想他会的,”苏沐秋说,“比起让人知道你怕Omega,对玫瑰过敏这个昏倒理由更体面。”
叶修沉默,他将圣经放到一边,两手交叠放在tui上:“苏沐秋,”他颔首,“如果你接下来想要称呼我。”
“我知道你,”叶修说,“我读过你的论文,写得不错,只比我差一点点——”
“叶修先生,”他说,“你之所以武装出Omega歧视主义者的态度并研究如何消除Omega发情期的反应都是为了自保吧,因为你排斥着Omega,排斥到近距离接触高浓度信息素就会休克的地步——”
他放缓声音:“据我所知,叶总似乎没有这种症状?”
他们都知道苏沐秋言下之意,同卵双胞胎对先天过敏原的反应基本一致,但叶秋从未有这样抗拒Omega的传闻。
叶修是后天因为什么事形成这样剧烈的抗拒反应。
他突然问:“谁送我来的?”
苏沐秋说:“我。”
“你当时情况紧急,我觉得你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就自作主张,”他弯起胳膊,“我也是个男人,一段路还抱得动。”
抱?叶修挑眉:“你不怕我是对Omega本身过敏?”
“当然有这个可能,但你当时并没有和她发生皮肤接触,扶住她的时候也没有明显的过敏反应——从人类下意识反应来说,如果你对Omega光碰就会昏倒,就不会搭地铁,那时也不会上来跟我搭话,起码该站远点,而不是一直观察我的反应。”
叶修不置可否。
“既然不是体质问题,就是j神上的,”苏沐秋说,“——你有看过心理医生吗?”
“你所涉及的话题已经是花边小报的领域了,”叶修说,“很可惜,我不会——我弟也不会为此付一毛钱——不管你臆想出了什么。”
他久经风*的口吻激怒了苏沐秋,他原本没打算把话挑这么明,只是单纯的作为曾经的医学生对他有一些担心,但叶修既然把他想成勒索犯,他也不介意让人质叫两声。
“我就直说了吧,叶修先生,你这种心理造成的排斥反应并非我见过的第一起案例,尽管很少发生在Alpha身上,而多发生在Omega间。”
他向后仰靠在椅背里,一只手翻过圣经轻薄的书页。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有的不过是旧的二三事。
“这或许是基于事实的猜测或许是我个人的臆想——你这种极端排斥Omega接触的症状,源于你在小的时候,被发情期的Omega侵犯过。”
叶修一直没转头看他,听到这一句,也依然没有。
过了十分钟或十个世纪,苏沐秋以为他不会说话了,叶修终于开口,那口气十分平静,甚至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纠正你一点。”他说,“未遂。”
医务室明亮的灯光里,他的眼睛黑得像一块冰。
作者有话要说:
引号nei文字引自灰屋顶的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