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转凉,原先披件薄衫子仍觉身上黏腻不堪,如今怕寒挑窄袖褙子穿都觉着冷风往骨子里窜。
秋日游猎,官家先去泰山祭天,后同朝官及家眷到猎场狩猎。九月初五,游猎前晚,设宴于庆云山。
崔沅绾本想同晏绥说声,身子不适想回帐子里歇息,哪成想半天也没见他的身影。
“想必是忙于公务罢。”崔沅绾摸着身下虎皮软毯,颇为落寞。
榻下有一壮娘子正跪着给崔沅绾揉tui,正是从棺椁铺里出来的人。
“早山,你会骑马j箭么?”崔沅绾垂眸,轻声问道。
早山点头说是,“先前不会,只会搬尸体造棺材。后来有幸被主子拾走,成了暗卫军,时常*练,骑马j箭,拿枪持剑,自然就会了。”
崔沅绾早知晏绥暗中培养着一支庞大的暗卫军,只是如今听早山云淡风轻地提及,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晏绥也并未瞒她这事,回门那日便把这事郑重地说给她听。
暗卫军为他_fu务,更是为官家_fu务。说到底,还是皇家军。国朝安定,暗卫军便任听晏绥差遣,若有动乱,暗卫军便联络地方厢军,排兵布阵,往往战无不胜。
晏绥那次说罢,便把一白虎符给了她。不过她常居nei宅,也用不上这符,去T遣暗卫。
“官家要在猎场呆上五日,那些男郎都围着官家转。nv眷倒是显得清闲,只能游走在各大帐子里赏景ca花。这几日官人也忙,你就教我骑马j箭罢。”
早山动作一顿,“这般危险的事,奴不敢做。主子视主M_的命大于天,若有半分差错,奴担待不起。”
“能有什么事?”崔沅绾笑早山胆小,“先前我也摸过马,拿过箭。马的习x,箭的品种利害我都清楚。放心罢,有我护着你,官人他不会乱来。”
崔沅绾起身,任凭早山给她穿上靴。
刚一出帐子,还未_gan叹这方空气清新,便听见前方有喧哗吵闹声。
听声音,是福灵公主在训莽撞的nv使。
“你先在帐前等着罢。我与公主多日未见,还有许多话要说。”崔沅绾说罢,刚迈出脚便叫早山给伸手拦住。
“主子吩咐,要主M_离福灵公主远些。”早山看向前方,面无表情,与任人*纵的傀儡一般。
晏绥想把崔沅绾圈在一方小帐里,可她偏不逆来顺受。那日游湖回来后,晏绥便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早出晚归,一问便是官家找。可即便忙得身子都染了寒,晏绥还管着崔沅绾的起居出行。
她的陪嫁有十三人,除秀云绵娘两位贴身nv使外,还有十一位机灵能干的nv使。原本娘家人都在她身前伺候,可晏绥却不满,暗中把人T走。那些nv使,不是T到外室屋里做出气筒,便是在于氏面前做事,与她的东屋隔了八百里远。
她身边亲近人逐渐被晏绥安ca来的暗卫军给替代,先有长空,后有早山。原本身边都是一群不经事的绵羊,如今倒好,个个耍刀弄枪,动不动便是主子有令,限制她出入。
晏绥的确没把她带到郊外园子里去,却在晏府里架空她的势力。如今她与一只被豢养的鸟无异。偏偏她是满身金_yi银裳,外人见了都说她嫁得好。哪知她这般处境。
崔沅绾睨了早山一眼,冷声道:“我想去便去。便是你主子回来了,也得由着我去。”
早山心里清楚她在晏绥心中的分量,犹豫一番,肌r饱满的手臂终于垂到身侧。
崔沅绾也不在意这点小ca曲,直朝那吵闹声处走去。
福灵正打着面前跪着求饶的小nv使。nv使哭得梨花带雨,求福灵放过她。而福灵想是气急了,胡乱往nv使身上跺着掐着。
“公主,这处人多眼杂,不如回帐子里,不遭人闲话。”
崔沅绾上前去拉着福灵的手,却被她猛地用力一推,往后退了几步才站定。
“我教训人,还用你这妾多管闲事!”
崔沅绾站在福灵身后,福灵把她当成了哪家没眼力见的贵nv或是后宫哪位不得宠的美人。
气急攻心,福灵大喘了几口气,脸色才慢慢缓了过来。一转身见崔沅绾蹙眉满目忧愁地看着她,福灵又惊又恼。
“崔娘子?怎么是你?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人拦我。”福灵赶忙把崔沅绾扶正,满心疑惑。
崔沅绾也不恼,T侃道:“公主不妨扭头看看。这四周哪还有人赶拦着你呢?”
福灵一望,周围都是低头惊恐的nv使与禁军。有几位胆小的nv使吓破了胆,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再远些,站的都是偷摸看好戏的贵nv。见福灵看过来了,忙往帐里塞。
偌大的猎场,没人敢和福灵作对。见了她便绕道走,如同见了瘟神一般。
“都是这些多zhui的nv使!”福灵指着地上凄凄惨惨的nv使,“你装什么装,我不比你委屈的多!”
崔沅绾见两人跟有宿仇一般,急忙把福灵往一边拉,“官家面前,公主还是小声训人罢。”
一提到官家,福灵便瞪大眼,后知后觉赶忙捂上了zhui,趴在崔沅绾耳边低声快语。
“这半月,爹爹对我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骂。成天说我品行不端,x情顽劣,每次都罚我写几百张大字。我还疑惑,爹爹又不住在我公主府,府里发生何事,爹爹怎会知道的一清二楚?一查才知,原来我府上都是夏长史安ca过来的线人,专门挑我的毛病给夏长史说去。夏长史列个单,给爹爹送去,添油加醋地说我的罪状。”
福灵说罢,白了那nv使一眼,“今日我不过是觉着有匹马身上的马鞍陈旧,想叫人换一tao新的。话说出不久,爹爹便批我骄奢*逸惯了,骂我何不食r糜!我是气不过,这才**”
福灵说罢自个儿的委屈,冷静下来,也觉方才处理得不妥,忙拉着崔沅绾的_yi袖恳求:“崔娘子,方才我说话声是有些大,想必又被人参了一本。你帮帮我,给我想个法子,该如何补救A?”
崔沅绾见福灵心急如焚,忙安慰她莫急。
“我爹爹是御史中丞,平日里也没多管皇家的事,往官家面前奏的都是哪位同僚政治上犯了何错,私事从不多做过问。这夏长史是枢密院的人,与御史台毫无纠葛,为何会在公主身边安ca眼线呢?”
“我也不知。不过想是爹爹的意思罢。爹爹一向信任夏昌,哪怕有那么多人弹劾夏昌私德不正,爹爹还是不管不问,仍旧把权下放给他。管天管地,眼下都管到我的头上来了。”福灵眼前浮现出夏昌那猥琐模样,一想便恶心不堪。
崔沅绾心里打着盘算,一面温言软语说着官家用心良苦。
福灵本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听罢崔沅绾一番劝,再也生不起气来。她折返过去,不轻不痒地踢了那nv使一脚,狠声道:“今日就放过你,若再歪曲我的话告诉爹爹,保你没好果子吃。”
nv使慌忙起身跑走,福灵看她狼狈离去,心情大好。
“走,带你去游猎。我可不是只会绣花簪花的娇娘子。”福灵拽着崔沅绾的手就往外走,说罢才觉话里不妥,转身见崔沅绾静默的样子,更觉自个儿说错了话,忙解释:“我可不是在嘲笑那些娇娘子,某人可别多想。”
崔沅绾抬眸便见福灵躲躲闪闪的可爱样,被她逗笑了来。
可她原本以为福灵是带她来猎场与男郎一同比较,低头只管跟着福灵走。走了很长一段路,再抬头时,眼前已然换了一副从未见过的光景。
这处荒草漫野,有半人高。不远处有破旧的塔,有一匹被栓在枯树边,正吃草的骏马。
这处竟看不见禁军的影儿。
“这**这是何处?”崔沅绾小心问着。有一瞬她还以为福灵把她带到了西北边境,毕竟汴京城寸土寸金,这般荒凉的地实在难找。
“别怕。”福灵拍拍身旁人的肩,“待在麻雀大的平地游猎有什么意思?要打猎物,定要在这般人烟稀少,野兽潜伏的地方。”
说罢,见崔沅绾yu想开口相劝,福灵忙开口打住:“放心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处瞧着没有禁军驻守,危机四伏,却都是吓人的。你可曾听过暗卫军?这里到处都是暗卫军的埋伏地,稍有点风吹草动,暗卫军一个箭j过去,野兽小命芜湖。”
福灵灵动地学着j箭,恍若眼前真有豺狼野豹一般。
“那些世家子弟只敢在平地上炫耀自个儿窝囊的才艺,听到这处便吓破了胆,更不会冒险前来。贵nv安人也只会聚在一起说家事,听着头疼得很。我那些阿兄阿姊估摸也都在那片平地上,故而此处只有你我。别怕。”福灵说着,径直往前走。
崔沅绾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大话唬得一脸懵,见福灵走远,赶忙小跑赶上前去。她自然不怕,国朝只有一支暗卫军,归属于晏绥,而晏绥把符给了她,她自然有底气。
“你且看着,我演示下,如何骑马j箭。”福灵下裙一摆,露出里面短衬ku来。一身装备齐全,看来人早有预谋。
崔沅绾瞧她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眸中shen意翻腾。
“公主,小心行事。”
“放心罢。”福灵拿好,骑马走了几步,看着眼前风吹草动,期盼着猎物出现。
崔沅绾站在树*下等了许久,都不见福灵动作。不过打了个哈欠的功夫,便见福灵伸手一指示意。顺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草丛里是一只正低头饮水的鹿。
眼下自然不能露出半分动静下,福灵扭头口语:“就是那头鹿。”
福灵叫崔沅绾仔细看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听见一声长箭刺向长空的短促声。
“倏!”
箭头狠狠刺入骨r,沉闷闭塞。崔沅绾不适地闭上眼。
再睁眼,鹿睁大双眼,倒地不起。离箭之弦轰隆崩开的声尚在崔沅绾耳边萦绕,她看见福灵利落下马,朝那方沾血的草丛跑过去。
福灵涉入草丛,瞬间被草给淹没来,只能看见半片_yi摆,起初肆意随风动着,过了半会儿,竟直愣愣地静在原地,一动不动。
福灵那般好动的人,竟一声不吭。崔沅绾心里一沉,忙朝那片草丛跑过去。
“公主!”
费力拨开杂草,靴踏上淤泥也不在乎。崔沅绾淌着一小片泥水艰难走到草丛中心。杂草之中,隐隐约约有福灵公主的身影,崔沅绾这才长吁了口气,心落了下来。
“公主,你在这草丛里作甚?秋日蚊虫多,快随我出来罢。”
崔沅绾走近后才发现公主正蹲在地上用匕首割下鹿尾。
那头鹿原本不算健壮,如今被福灵恶狠狠地刮着r,血流了一地,顺着低洼处一路流到泥坑里去,汇成一滩灰蒙肮脏的血水。
腥气的血味儿与鹿臊味儿充斥着这方浑浊空气。
福灵手里拿着一匕首,处理死鹿来迅速敏捷。鹿尾巴很快便被完整地割了下来,而福灵身上半点污血与淤泥都没沾上,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公主,这猎来的物为何不叫禁军来处理?”崔沅绾不敢上前,也是怕把_yi裳弄脏。只是站在一平地放声问着沉浸在割r中的福灵公主。
“这鹿是我猎的,自然也要由我处理。”福灵把那鹿尾粗糙清洗一下,表皮污泥与血都洗干净后,把那鹿尾装进一长袋里去。
死物很快便招来蝇虫,福灵又拿出一袋香料在鹿周遭熏了一圈,蝇虫便散去不再回来。
“鹿尾补气血,这好物便送你了。”福灵走过去想把那长袋递给崔沅绾,不过见崔沅绾一脸不解,以为她是怕这血气,又把袋给收到了怀里:“等我叫人处理好了再给你送去。”
说罢便拉着崔沅绾走出去。
“这鹿自有人来收走。你以为没人看管这方天地,实则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暗卫禁军的眼。”福灵将那有重量的长袋往马背上一扔,又把那匕首收好。
处理完事后,再转身看崔沅绾,她竟莫名怔了起来。
崔沅绾编着薅来的狗尾巴草,低声叹道:“公主能文能武,想学涉猎便能学,真是飒爽不失娇憨。”
福灵不懂她话中shen意,探身过去仰头观摩着她高shen莫测的脸色。
“何苦这般羡慕我?”福灵歪头想逗她一笑,见她仍一脸忧愁,才郑重起来。
“想来人都爱羡慕来羡慕去。你觉着我可恣意作为,我也羡慕你走到哪儿都有人追捧。”
本是一句劝慰旁人的话,不曾想福灵说罢,自个儿心里愤懑不平,竟掰起自个儿的手指来仔细算着。
“你不常居后宫,自然不知那些风闻。嬢嬢每每摆宴,总要给你崔家递个请帖,可不是叫你阿娘来的。嬢嬢觉着你当真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哪哪都好。你说,谁不知崔二娘子誉为汴京一绝,有多少男郎争着抢着只为见你一面。我那时觉着风闻里都是假的,直至见了你才知,原来竟真有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发光的。”
福灵叹着气,也学着崔沅绾薅起一把狗尾巴草。可她不会编,只能跟着崔沅绾眼花缭乱的动作。
崔沅绾编的是只兔子,到她手里便跟一条大虫一般。
“嬢嬢常在我面前提你,嬢嬢说,要是我有你半分好,她就烧高香了。”福灵叹道。
崔沅绾听她一番牢*,话是好话,只是福灵的语气太过哀怨,好似怨妇在抱怨生平不公一般。
崔沅绾想起方才草丛里鹿肠子流了一地,而福灵一脸淡定处置尸体的样子,只觉自个儿先前她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皇家子nv,从出生起便是众矢之的,不知道要逃过多少次刺杀与算计才能安然长大。福灵不仅平安喜乐,更是练就一身本领,一个不喜吃亏不怕得罪人的x子,其中要走过多少次弯路,更是数不胜数。
这样厉害的人,她却只把福灵当一位没心眼不设防的小娘子,当真是看走了眼。
“公主,天不早了,快回去罢。”
崔沅绾把手中编成的小兔子塞到福灵手里,催她快些走。
“好**好罢。”
福灵显然是还未玩得尽兴,不过又想到崔沅绾平日就没亲自走过这么长的路,都是由晏绥抱着。今日陪她来这荒郊野岭,脚定是酸疼不堪,说不定还会磨出泡来。福灵可不想惹晏绥,由着崔沅绾往回走去。
她跟在崔沅绾身后一蹦一跳地唱着曲儿,在后面玩得不亦乐乎,却见崔沅绾身子猛地一停。
“公主先回去罢,我有一贴身物件似是落在了那方草丛里。那物件对我来说很是珍贵,不能不去找。”
“那我陪你一同去找!”
福灵见她神色匆忙焦急,想她这副柔弱身子,自然放不下心来任她孑然一人。
“不必,公主且在此处等。”崔沅绾望着四周,随即伸手指向西边的一颗树:“那处有树*,公主把马牵过去在那儿等我便好,我会速速归来。”
崔沅绾一脸坚定,堵住了福灵口中的话。
“那你快点回来,一定要小心行事。”
福灵牵起马,一脸担忧地望着崔沅绾远去的背影。实在放心不下,睁大眼确认周遭无野兽出现后,福灵才松了口气,往树*下走。
身影愈来愈小,直至成了一个黑点,陷入草丛,随之不见。
福灵竖耳凝神观察着那方风吹草动,那片静得很,静得诡异。
“A!”
一声惊呼声划破死寂的长空,直直朝福灵传来。
“崔二娘子!”
福灵只觉自个儿的心砰砰乱跳,愈来愈快,几乎要跳了出来。心头一瞬梗塞,那声惊呼声无限延长,一声声回*在福灵耳边。福灵飞速地跑过去,从未觉着这草是这般碍眼,恨不得一下给它都割了。
草丛间只有一死鹿静静地躺在地上,大眼微微突了出来,眼睫_geng_geng分明,仿佛都在指责福灵粗心的行径。
往前往后,都是荒芜杂草,一片死气,唯独不见崔沅绾的身影。
福灵觉着自个儿好似置身冰窟一般,血ye都凝结起来。
她听见自个儿嘶哑不堪的声音一遍遍唤着“崔二娘子。”
她拨开荒草,一处处寻着。遍寻不到,福灵觉着自个儿这辈子算是走到尽头了。
*
手心似有杂草晃过,又不时有一阵*意划过,似是被什么tian舐着。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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