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吃鱼的极力劝阻下,谢元璟十分听话,并未硬要行拜师礼。
他此刻确实寸步难行。
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长发凌乱不堪,换个人来忍受早已经崩溃,他却面带笑意,眸中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光芒。
艾吃鱼很久以后才明白,原来那叫野心勃勃。
没收徒之前,艾吃鱼就很同情对方,现在收了徒,他更是不忍看到对方痛苦。
“徒儿。”艾吃鱼将一张圆圆的猫脸挤在栏杆缝隙里,对人家嘘寒问暖,“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上冷还是热?”
谢元璟如实回道:“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知晓师尊担心自己,他到门前来,将额头抵在栏杆处,轻轻抽气。
这样啊……就难倒艾吃鱼了,他的包子脸皱起来,寻思着,冷了可以带去泡温泉,热了可以带去泡寒潭,一半冷一半热,他也没有办法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你……”
“师尊不必担心。”谢元璟宽慰道,“熬过今夜……徒儿便可大好。”
只能这样想了,艾吃鱼点点头,伸长爪子想去碰碰病殃殃的徒儿,然而他手短,拼尽全力往里面伸,也还距离谢元璟有一段距离。
这就尴尬了。
鬼使神差,艾吃鱼原地表演了一个爪子开花,用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谢元璟无意中看到师尊的爪子,作为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他连忙自己挪过去,手臂贴着栏杆,这样师尊就够得着他了。
徒弟的手臂传来滚烫的热度,这种温度艾吃鱼很熟悉,像极了暑天踩在石板路上,烫脚。
两者相触的瞬间,谢元璟从中感受到了师尊的关心,没有人知道,这对他来说多么稀有。
身体上的痛楚难以忍受,他虚弱地笑笑,对师尊示弱道:“不如师尊陪我说说话,让我暂忘痛苦……”
艾吃鱼很乐意:“可以。”
谢元璟想了想,不经意地提起:“前两天晚上,多谢师尊带我出去疗伤。”
温泉和寒潭或许没有什么大用,谢元璟感谢的是对方的悉心陪伴,那才是最珍贵的。
艾吃鱼眨了下澄澈的圆眸,流露心虚之色,原来对方一直知晓,不过转念一想,既然现在两人已经师徒相称,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艾吃鱼端起师尊架子,高冷地点点头道:“嗯,不必如此客气。”
若非他那只短短的爪子还搭在自己手臂上,谢元璟只怕也要肃然起敬,眼下不是不敬,只是觉得师尊极为可爱,平易近人。
睨着师尊那只雪白的爪子,谢元璟假装疑惑地又道:“师尊是如何带我出去的?”
这是艾吃鱼的第二个小秘密,既然第一个都跟徒弟说了,他干脆一股脑地倒豆子般交待道:“因为师尊会化形,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我还不太习惯,所以平时都保持原型。”
谢元璟了然道:“原来如此。”他那带血丝的眸子闪了闪,此前很想看看师尊的容貌,生怕错过。
拜了师倒是不怕了,以后自有机会。
一直伸着爪子太累了,艾吃鱼想了想,直接整个猫身从栏杆的缝隙里如液体般挤了进去,然后趴在徒儿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好不容易收的徒弟,可不要死了啊。
“……”谢元璟眼睁睁看着师尊挤进来,一时感到略微震惊,看来对方真的很相信自己。
他笑了笑,发现师尊身上的毛发挤得乱糟糟的,对方却浑不在意,只看着自己。
担忧之情不言而喻。
“咳……”谢元璟斗胆抬起手,用自己那毫无血色的手指,帮师尊顺顺毛。
“你不要动,你不痛吗?”艾吃鱼揣着手道,毛发乱了就乱了,不必管。
谢元璟低笑:“无妨,师尊不怪我自作主张便可。”
指尖的柔软触感,果真让他暂忘了疼痛。
不管如何,再归来,他也并不是一无所有。
艾吃鱼守在徒弟身边忧心忡忡,对方天还没黑就开始痛得全身扭曲,仿佛有什么怪物要从他的身体里破壳而出。
场面尤其吓人。
尽管如此,徒儿还是保持着一分理智,不曾往他身边过来。
艾吃鱼帮不上忙,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干着急。
这可如何是好啊?
明白一切的谢元璟,却是越痛越兴奋,他知道马上要结束了。从他身体里破壳而出的不是怪物,而是两把天生灵剑,一把属水,一把属火,两股力量在他体内交织,因此他才会时冷时热。
普通的天生灵宝觉醒并不会让人有多么痛苦,只能说谢元璟足够倒霉,又足够幸运,别人都是带一件灵宝出世,他却带了两件,并且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件,自然就在他体内打得不可开交,都想要夺得掌控权。
但最终两把剑的实力不相上下,谁也没有打赢谁,只能共存。
等它们接受了现实,谢元璟也就得以安宁,打坐调息,借着天生灵宝的力量,当即引气入体,冲破闲置多年的气脉,完成炼气一层的进阶。
然后是二层三层四层……
完全已经呆滞住的猫猫,蹲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徒弟一夜突破炼气五层,并且还有继续进阶的打算。
不行!太激进了。
“徒儿,快停下,不可冒进。”艾吃鱼出言提醒,虽说他不是什么大能,修炼的经验还是有的,引导徒弟从炼气到筑基,应该没问题。
谢元璟听到了师尊的担忧之声,自己也知道不能冒进,但他身不由己,若是不进阶,凡胎肉体根本承受不住已经觉醒的灵宝。
经脉不停被灵气冲刷的痛苦,洗髓的痛苦,代替了原来的剧痛,谢元璟一口气进阶到炼气七层,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吐血倒在了地上。
艾吃鱼连忙化作人形,扶起修炼过度的徒弟,只见对方的脸色已经涨成了深红,这是灵气淤积过多的表现,需要疏通引导才行。
艾吃鱼试着用自己的妖力探进徒弟的体内,感觉对方体内的力量一片混乱,毫无秩序,果然是初修者。
作为师尊,艾吃鱼很负责任地让徒弟靠着自己,他帮对方引气疏通,让无序的灵气,有序地游走于经脉中,最后回归于丹田内。
人类修士的灵气是雾色,艾吃鱼这个妖精是淡淡的水色,虽不同源,倒也不互相排斥。
谢元璟只是昏死了片刻,师尊的妖气探入体内时,他已经醒来,其实调理疏通这些琐事他自己也能做,可他却并未反抗,而是全然信任,把自己交出去,任由师尊四处探索。
也许师尊会发现他体内的异样,然后会问他,又或许不会问他。
谢元璟很矛盾,明知道试探不可取,却总忍不住蠢蠢欲动的求知欲。
在师尊眼里,是师徒情分更重要,还是灵宝更重要?
假如是灵宝更重要,谢元璟不敢保证,自己还会尊师重道,恪守仅存的良知,他感觉自己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等了许久,结果就是,师尊在他体内逛了一圈,好像什么都没发现,又施施然出去了,然后给他喂了一颗治疗内伤的丹药。
清凉的丹药滑进喉咙,驱散了谢元璟心中的恶念,同时引起了他的几分愧疚。
“你进阶这般快,五脏六腑肯定受了伤,有你好受的。”已经变化成人形的师尊,声音清越动听,抚慰人心。
谢元璟动容,紧闭的眼睫颤动了数下,想偷偷睁开眼睛看看师尊的容貌,但又贪恋被拥抱在怀的滋味,不敢轻易打破局面。
只能细细感受贴在颊边的青丝,是那股熟悉的冷香,很好闻。
徒弟久久不醒,艾吃鱼多次探究对方的鼻息,确定呼吸平稳,应当没有大碍。
但他的肩膀已经要麻了,索性将对方放到地上平躺,自己变回了猫猫,也疲惫地躺在地上。
帮别人引气疏通也是很累的,如果不是自己的徒儿,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谢元璟悄悄睁开眼,只看到师尊的白色后爪,可爱地竖在半空中,绒毛里隐藏着几粒粉色的肉垫。
或许是察觉到不明视线盯着自己,艾吃鱼收了收爪子,把肉垫隐藏在了绒毛深处。
师徒二人经历了一场折腾,各自都累了,等他们再醒来,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艾吃鱼被饿醒,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发,然后走到徒弟身边,不客气地抬起脚踩了踩徒弟。
“醒醒,你现在怎么样?”猫头凑过来,鼻子几乎碰着鼻子。
徒弟说熬过去就身体大好了,是真的不是?
谢元璟早就醒了,听见师尊的问话就坐起来,温和地回答:“多谢师尊关心,我的身体已经无恙了。”
随即他摆出一副初修者得道的模样,眉宇间满是喜悦地道:“师尊,我好像因祸得福,昨晚偶然冲破气脉,如今已是炼气七层境界。”
“没错,我已经知道了,还是我帮你引气疏通的呢。”艾吃鱼关注的不是这个,他追问,“你之前说熬过去就大好,所以你那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疾……”
“好了。”谢元璟肯定地回答,熬过了灵宝觉醒,身体再无疼痛,他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心情自然很好,“托师尊的福,师尊定是我的福星。”
“没事就好。”艾吃鱼也很高兴,谁不想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徒弟呢,天赋好倒还是其次了,他叮嘱道,“那为师出去找吃的,你在这里等我。”
谢元璟不放心地道:“师尊小心,你我密谋之事,切不可被涂山的妖精知道。”他的师尊很单纯,就怕被人轻易蒙骗了去。
艾吃鱼不以为然:“好哦。”
他在涂山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以后要让徒弟知道他的厉害。
出了石花洞,艾吃鱼先去找红狐狸汇报囚犯的情况。九尾姥姥不是很在意普通人的死活,红狐狸知道囚犯没死就放心了。
相比起艾吃鱼看守的囚犯,红狐狸显然对艾吃鱼更感兴趣:“如何,看守牢房辛不辛苦啊,要不要姐姐给你换个更好的差事?”
艾吃鱼心想,真该让徒弟看看自己在涂山的人缘有多好,他笑眯眯道:“多谢红孤姐姐关照,等我把这件差事做完,再来跟你讨更好的差事!”
红狐狸拿他没办法,双方闲聊几句,便各自去做事。
临走时红狐狸突然说道:“对了,你看守的那人好像是扶风城的少城主,他家人知晓他被九尾姥姥带走了,派人上山要人。”
“啊?”艾吃鱼吃了一惊,徒弟家里来要人了?
那……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九尾姥姥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果然下一秒红狐狸又道:“九尾姥姥开口要千万灵石来换,那家人拒绝了。”
艾吃鱼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变得沉甸甸的,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般透心凉。
千万灵石是很多,但徒弟的家人应该拿得出来,怎么会不愿意呢?
莫非有什么隐情。
艾吃鱼带着食物,心事重重回到石花洞。谢元璟等候他多时,在他想挤进来时,开口提醒道:“师尊,你嘴里叼着鱼,不能这样进来。”
是哦,艾吃鱼的猫头被打横的烤鱼挡在栏杆外,强硬进去就会鱼碎猫悔。
徒弟伸出手来:“我来拿就好了。”
艾吃鱼看着徒弟吃烤鱼,有些不好意思地舔舔爪子上的味道:“每天吃鱼,你腻吗?”
谢元璟笑问:“师尊腻吗?”
艾吃鱼快速摇头:“不腻。”他很喜欢吃鱼啊,否则也不会给自己取名叫艾吃鱼。
“那徒儿也不腻。”谢元璟说道。
艾吃鱼心里藏不住事,考虑了片刻,还是把自己在外面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徒弟,然后连忙安慰道:“徒儿不要伤心,也许事有蹊跷。”
千万灵石换自己?
原来还有这回事,上辈子谢元璟根本不知道,料想知道了也是徒增伤悲。
谢元璟对艾吃鱼不设防,神色顿时骇人得很,能有什么蹊跷,无非又是城主受人蛊惑,救他的决心不够坚定罢了。
他一向是被放弃的那个,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
“徒弟。”师尊毛茸茸的爪子忽然搭在手背上,传来淡淡的温度,“你没事吧?”
谢元璟这才回神,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道:“师尊不必担心,我没事,我本来就没有指望他们救我……我有师尊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