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你挺牛逼啊卢景,上来就开张啊!”张之意兴奋地撞了一下卢景的肩膀,很为卢景高兴似的。
卢景脑子里打了一团结一样,愣愣地被张之意撞得整个人都晃了一下,他的视线就像是被对面男人抓住了,看着对方的眼睛怎么都移不开,那两颗瞳仁被酒吧炫彩的灯光映得五颜六色。男人明明是带着些和善的笑意的,可卢景好像被赶上了刑场受刑一样。
最后只能僵硬地应下来:“啊,好的。”
游戏又玩了两三轮,这次卢景运气还算好,一直都在当透明人。他慢慢地把脑子里那团毛线球理顺好,这才开始想,为什么要约自己单独喝一杯?
卢景明白在酒吧里“单独喝一杯”的言下之意,可问题是他们两个人都是男生,那这种言下之意就不适用了。想了半天想不出结果,又觉得果然他完全绝对地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多人聚会的场面,说话的时候担心说错话,不说话的时候又担心别人觉得他不合群不开心。
这位御哥跟自己是两个极端的性格,世界上确实会有这种人,竟然敢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一个陌生人,等会可以一起喝一杯吗?他们完全不担心被拒绝吗?不担心被拒绝之后的尴尬吗?
好羡慕。
卢景晕晕欲睡,脑袋比平时要重好几倍,即将快要靠在张之意的肩膀上睡着了。这时候突然被人搭了一下肩膀,他虽然不抵触跟别人接触,但在这种环境下他本来就神经紧张,被这么一碰差点猛地站起来。
抬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的御哥。
桌上其他人依旧精神充沛,不知不觉间卢景已经两轮没有参加游戏了,大家毫不在意,没人给卢景发牌,也没人在意卢景快要睡着了。
御哥弯下腰,因为周围太吵,所以尽量贴近卢景的耳朵讲话才能被对方清晰听见。但好在御哥是个有分寸的人,他只停在卢景耳朵上十厘米所有位置,抬高声音:“带你去那边安静点的地方。”
卢景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连忙点点头。
卢景长相算不上太出众,是那种学生时代跟着父母出门会被长辈们喜欢的长相——偏圆的眼睛,抿着的嘴唇,头发柔顺。漂亮是漂亮的,但卢景的漂亮是需要认真端详的,仔细地去看他眼下几乎贴着睫毛根部的一颗淡褐色的小痣,看他唇边翘起来的弧度诱人,看他鼻头小而鼻梁挺。
可没有人会认真端详卢景。
这么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上学的时候成绩一般——只有小学成绩最好每每第一名,到了中学就开始一路下滑——并没有很喜欢学习,偶尔爆发出强烈的“我想要好好学习考上xx大学”的信念,背着书做着题又走神去想“放学去买另一条街的炸鸡柳吃吧”。不喜欢出风头,从来不做班干部也不当老师的小棉袄,在班里也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小团体,很多人毕业之后看着毕业照里的卢景仔细回想——这个人是叫,好像叫卢景吧?我好像从来没跟他说过话。
工作之后还是没有存在感,虽然不喜欢职场内卷,但不得不跟着大家稍微卷一卷,不然太不卷也会被当成“异类”。卷得不扎眼,不会拒绝老板的无理加班请求,可以说是最普通的一个员工。不拒绝团建,团建的时候在最角落躲着安安静静吃东西,去ktv的时候麦霸同事已经连续唱了三首歌,卢景在沙发最边上坐着吃了半盘瓜子。
这种人在酒吧,就好像是一只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闯进了凶猛动物专区的小绵羊。他脸上没有擦一点粉,是天然的白皙,皮肤可能因为紧张有些泛红,茫然失措等待着被谁解救一样,可爱透顶。
都说最高端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胡斯御无比确定卢景段位绝不会低,但在酒吧玩这一套的其实已经不少见了,很容易被识破。
胡斯御贴心地为卢景点了一杯冰水,为了配合他出演一个“小绵羊”的形象,“小绵羊”自然是不会喝酒的。卢景小声道谢,看起来拘谨过头,但仍然低头小口地喝杯里的水,一会儿喝一口,一会儿喝一口。
胡斯御心里笑了一声,好吧,他承认他吃这一套。拿出手机给好友发了两百块的红包,赞他眼光确实不错。好友没回,应该是玩得正嗨,没空回。
今天是好友非要给他介绍个弟弟认识认识,省得他每天就知道压榨工作室里的大学生,赶紧谈个恋爱让工作室众人清闲两天吧!
确实,截至今天胡斯御工作室已经连轴转了一个周,他和包括好友在内的三个负责人每天睡不超过五个小时,好不容易今天放了假。胡斯御本来打算回家睡觉,奈何其他人非要组局去酒吧。
草,不累吗这些人,要干活的时候天天嚷着昨晚就睡了四个小时啊御哥,你是人吗?放假了立马改口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谁睡觉啊,你这个年纪你睡得着吗?
胡斯御没办法,好友拍着胸脯:御哥放心,我还不知道你的口味?你不就喜欢猫系的,会跟你玩花样的,外表又得人畜无害?哥们懂。都这么说了,他只能跟着大家伙儿一起来。
卢景这会儿感觉自己都有点像是在梦游了,他也不是没通过宵,但那都是二十五岁之前的事情了。上大学的时候偶尔会跟室友一起在网吧里通宵,那时候他也喜欢玩游戏,每开一局都高度专注,自然不困。
但现在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年过半半百,又是在酒吧这种不喜欢的环境,通宵的痛苦简直会翻倍。神游间听见对面男人说了一个名字。
卢景没听清,下意识“嗯?”了一声,并且努力睁大眼睛,身体自由自主地往那边凑过去一点,好让自己更加专注于听对面讲话。
对方顿了一下,突然弯着嘴唇笑出来,重复一遍刚刚的话:“胡斯御,做游戏开发的。”
原来是自我介绍,卢景赶忙礼貌回答:“你好,我叫卢景。”
“陆地的陆,风景的景?”对面男人问。
“不是,是卢梭的卢,卢。”卢景再次强调了读音,他刚刚说话的声音确实不太大,这次便提高了音量。
胡斯御点头,很顺手地展示出来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等卢景扫。
啊?
卢景有一瞬间发愣,难道现在两个陌生人交换个人联系方式都是这么丝滑的吗?根本不问对方愿不愿意,还是说……自己刚刚同意跟他来单独喝一杯其实已经是默许。卢景反思到自己可能是不懂一些潜规则,所以默默掏出手机加上了。
卢景的头像是有一次他在公司楼下拍的一只奶牛猫,特别可爱。他微信好友不多,一般“加个微信”这种社交礼仪不会出现在他生活中,在这一步之前他就先避免了跟别人交谈。
“头像挺可爱的,是你养的猫吗?”胡斯御随口评价道。
“不是,是公司楼下的流浪猫。”卢景答。
“你已经工作了?”胡斯御有些惊讶的样子,手指搭在杯沿上敲了几下,他人很瘦,手背上的青筋跟着他敲杯子的动作起伏。
“嗯……”卢景有点不好意思,他确实看上去比较像学生,之前也有新入职的同事把他当成应届大学生,其实他已经是“前辈”了,“我有点不显年纪。”
灯光迷乱,心脏被音乐带着咚咚如雷。
跟胡斯御聊天竟然意外地……不让人反感。
胡斯御并不会一直逼他说话,而是过一会儿随口问一个问题,让卢景慢慢地有些适应这种节奏,半小时时间连自己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那人家问了,总不能不答或者骗人吧。而且跟胡斯御坐在这里聊天比坐在那边玩游戏好多了,卢景现在有点猜到他为什么会邀请自己过来喝酒了,胡斯御应该也是不想在人群里,所以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而已。
时间已经来到了四点半,现在临近秋天,天亮得越来越晚,四点半天还没有亮起来的意思,酒吧也没有休息的意思。人确实没有两三点钟多了,可张之意还在喝酒。
卢景有点小脾气了,觉得张之意太不讨人喜欢了!明明是自己担心他才陪他来,他却一点儿也不顾及自己明天还要上班,想到这儿又打住,又觉得也不能完全怪张之意。
都是自己乱好心,就应该承担好心的后果才对。
但胡斯御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问他:“不早了,明天你还上班吧?”
还不如一个外人!胡斯御还能想到自己明天上班呢,哪怕张之意跟他说一句你先回去吧也好啊,不然自己说了陪他过来,又主动说要提前走,这样多不好!
卢景郁闷点头:“是的,八点钟就要起床了。”
胡斯御下一句就让卢景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送你回去?”
卢景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胡斯御:“等你朋友?”
卢景点点头。
胡斯御又问:“你们……朋友?”
啊,也算不上吧,卢景想,关于他跟张之意到底算什么关系而纠结了一分钟之久。其实他知道别人只是随口一问,但他还是很想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尽管这个答案是否准确可能除了他本人没有其他人在意。
“室友吧。”卢景最后答。
这个回答很微妙,从朋友变成室友,真的很微妙。
胡斯御好像get到什么似的,表情从感兴趣变得略微冷漠,而后朝张之意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你先回去,我会跟你室友说的。”
“这不太好吧,我……”
“下次约你出来玩,不会拒绝我吧?”胡斯御打断他的话。
卢景懂这种话术,类似“下次请你吃饭”“下次一起去”等等,只是一种礼貌的道别。虽然他觉得自己不好先走,但真的有些撑不住了,只好谢过胡斯御,并答应下来:“不会,期待下次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