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不会杀他。绝不。不管今后会因此而遇到什么,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甘愿爱上长生的,是他甘愿让长生舍弃一切的,是他甘愿令长生沉迷的,是他甘愿欺骗长生的,是他甘愿伤害长生的,是他甘愿牺牲长生的,还是他!
他上官清明心甘情愿做了这么多事,不论那是对是错,终是已经做了,再无回头的可能。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那句话化作了澎湃的潮水向他卷来,让他在奔腾的浪中载浮载沉,无法自拨。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是,爱上了长生,不悔!让长生舍弃一切,不悔!令长生沉迷,不悔!欺骗了长生,不悔!伤害了长生,不悔!牺牲了长生,仍不悔!
如此,他日纵是死在了长生手上,也是应得!——他,永不悔!
——就算他日真命绝于长生之手,他,心甘情愿!
收回了手,带着些许怆然,些许伤痛,些许苍凉,上官清明静静的笑了:长生,我不再害你。
高欢双手如勾,在顾长生的心窝不住抓扯,端容诵念道,“一切般若智,皆从心而生。从闻入理,闻理深妙,心自阅明,不居惑地。”
顾长生只觉聚集在心尖上的活物都在汹涌着,咆哮着,似要破土而出。
高欢突然发出一声大喝,那喝声霹雳似的,震得烛光急剧的跳动着。
随着高欢那一声大喝,顾长生只觉心窝剧烈的一痛,似有什么东西奔了出来,随后,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顾长生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忘怀阁中自己的房里,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却又出奇的轻松畅美。
“好了好了,如今你经脉皆通,功力尽复了。”
听到这个欣慰的声音,顾长生这才发现,高欢静坐于一旁,头发凌乱的披散着,面色苍白之至,连嘴唇也透着灰白之色。
顾长生一惊,“高欢,你怎么了?”
高欢无力的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太疲倦了。只要休息够了,自然就没事了。”
“……要休息多久?”
“过五个月圆之夜,应该就可以了。”
五个月圆之夜,那就是五个月了。
除一次蛊,居然要休息近半年之久方可复原,那功力消耗得是多么剧烈!
突然间顾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高欢,我……”
高欢一笑带过,起了身,吩咐他道,“你功力虽已尽复,但阳蛊刚除,仍是虚弱不堪。好好休息休息。”
看着高欢打开了房门,顾长生叫住了她,“谢谢你。”
回过头来,高欢轻笑道,“不要太感激我,我不过是为自己的商品出力。你若真觉得欠了我,今后多为我接几桩生意,多杀几个人就可报答我了——嘿,我高欢可是从不做赔本生意的。”
高欢出去后,房中只余顾长生一个人,茫茫然的盯着窗外无尽的黑夜,此时他真的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恢复功力,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他诚然喜悦,只是偏又有着说不出的怅然失落:他跟那个人,再不能,生死与共了……
那个人,他没有催蛊,放过了自己……
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清明,你,……为什么,不杀我……
第三章
那是一只拳头大小的盒子,色泽银白,造型古朴。
那只盒子被一只手握住。
那手,洁白,修长,指如春葱。
照说这样的一双手,理应光滑似缎,柔若无骨,而这双手,却偏偏老茧丛生,粗糙之至。更令人吃惊的,是这双手的主人。
这手的主人,是个蓝衣女子。女子斜倚在竹椅中,唇角含笑,那一笑之美,仿若明月自漆黑夜空中冉冉升起。
她随随便便的倚靠在竹椅中,秋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更现出一种无以言表的绝色。
高欢有些叹为观止的看着对面的女子,不明白世间怎可能有美到如此不可方物的人。
注视着手中银盒,女子慢慢说道,“这其中,就是此次我送过来的剧毒拈花一笑了。——拈花一笑,入喉即死。”
高欢不由失笑,“明明是至毒,为何取了这么个充满禅意的名字?”
女子徐徐解说,“昔年释尊说法,迦叶于一念间领悟,故拈花一笑。一念一刹那。而此毒,让人刹那即死,无痛无苦,于瞬间超越生死,寻得解脱,可不正应了拈花一笑之意?”
高欢抚掌赞道,“好一个拈花一笑。这毒,我要了!——明媚,这回你要的报酬是什么?”
“无偿为我提供四年我所需要的任何情报。”
“四年?”高欢一呆,随即怪叫起来,“明媚,你怎么一次比一次黑?价钱一次比一次开得高?”
女子神色未变,淡然自若的道,“中此毒者,死后面色平和,不用特殊药物,绝对检查不出死因。这毒,最适合用于暗杀。给你此毒,大利于你的生意,你说,它不值这个价?”
高欢呻吟道,“收了这毒,我就欠下你十九年份的情报啦。照你我合作的势态来看,极有可能我高欢会无偿为你提供一生的情报啊!”
“何庆华怎么死的?赵德泰怎么死的?冯大章一家八十余口是怎么死的?”女子的眼神变得锐利凌厉,语气却依然平静无波,不疾不徐的说道,“江湖上虽是悬案,但我一听其死状,便知道他们统统死于我所制之毒。这三人中的任意一个,你所得的报酬,只怕就足以买下一座城池吧?”
高欢只有干笑。
“就算你无偿为我提供一生情报,你也绝对赔不了本。”女子傲然笑道,“我唐明媚所制之毒,举世无双,千金难求。而你,得到我所制所有之毒,这难道不值?”
这女子,赫然正是四川唐门中仅有的二位执掌实权的女子之一天下无人不识其名的唐门门主之女,唐大小姐唐明媚。
五年前,高欢直接找上唐明媚,欲以重金购买其所制之毒,唐明媚允了生意,却不要钱财,只叫高欢在半年内随时提供自己所需情报作为交换。高欢即刻答应,从此就开始了两人长期且稳定的合作关系。
摸摸鼻子,高欢苦笑道,“我一直认为美丽的女人总会比较缺少大脑,就算才色皆备,也总有些其他缺陷,但你唐明媚,是彻底颠覆了我这认知。”
初见时,她以五颗东海鲛珠为酬,欲求能让人中毒如生重病的奇毒。东海鲛珠,一颗便是价值连城,寻常人见了一颗也是欣喜若狂,更莫说是面对五颗之多了。而唐明媚,却看也不看那些鲛珠,只要她高欢的情报。
她问唐明媚何以弃珠不要,反重视情报?
唐明媚只是淡淡回答,“这珠子的确价值连城,但既是价值连城,便是有了价钱。它的价钱再大再高,也不过是一城易一珠罢了。而情报,只要运用得当,其所值,又岂是这死珠所能相比?”
只听这见识,高欢便知唐明媚绝非池中物,果然,几年过去,唐明媚已是唐门实权者之一,更已隐然成为下任门主候选人。
高欢叹道,“天人之姿,才智卓绝,武艺超凡,心怀大志,加上你运气一直不错——明媚,他日你会成长至何种模样?”
闻言,唐明媚笑了,“我的运气一直不错么?”她平静说道,“不错,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身为唐门门主独女的运气?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拥有脱尘美貌的运气?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天资聪颖根骨奇佳的运气?我的运气似乎真的一直不错。可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大好?”
顿一顿,她又笑了,笑得似有些冷,又似有些淡,更似带了些涩,她低声问道,“高欢,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夫婿堂皇承认自己所爱之人是男人的运气?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夫婿在礼堂上公然求去的运气?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遭天下耻笑的运气?更何况,天下间又有几个人能如我一般,拥有任它蜚短流长,摒弃一切杂事干扰,只专注于武道毒物的稳定的运气?”
她把眼光移向窗外,不再言语,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的面上,带了几分痛楚几分温柔几分哀伤几分涩然,显得复杂之至。
想到唐明媚那天下无人不知的过往,高欢默然。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静寂。
“吱”的一声,房门被推了开。
浮生偷欢坊中,能够自由出入她这忘怀阁的书房中的人,只有三个。而能无声无息走入,只在推门时发出声响的,却只有那么一个。
高欢转过了头,果然,来人正是顾长生。
看到了顾长生,唐明媚神色未变,仍然安坐,只是,高欢却注意到,她的眼中,射出难以相信的惊喜与激动,而一直交握在桌上的一双手,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缩入衣袖中,此时,那袖口之处,正微微颤抖着。
顾长生直直朝高欢走来,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她对面而坐的唐明媚。
直视着高欢,顾长生只说了一句话,“幸不辱命。”
浮生偷欢坊,杀手会在杀人后的第一时间返回复命,绝不拖延,无一人例外。
知道这二人的过往纠葛,不欲让他二人有任何难堪,于是高欢点头作答,笑问,“痴绝使来如何?”
顾长生赞道,“果然是无双好剑。”陈茂荣的剑也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剑了,而痴绝断它,却比切豆腐还容易。
“你可要好好待它。”
“那是自然。”
二人一问一答,说话间,竟视房中唐明媚为无物。
与高欢闲聊数句后,顾长生告辞离开,却在行至房门前,被一把声音叫住,“长生——”
那幽幽长长的声音,像施了定身术一般,令顾长生凝在门前,连踏起的右足也忘了放下。似过了一个世纪一般,顾长生终于收足,缓缓别转身躯,迎上唐明媚哀怨的眼睛。
细细审视着久别的故人,顾长生的心中满是苦涩:昔日的娇痴少女,已经成长为风姿绰约的成熟女子。绝色依旧,只是眉宇间隐着一抹淡淡悒色,眼波流转中,更有着叙不尽的幽怨凄迷。
眼前女子,曾是他的未婚妻子,曾是他的初恋,而如今,却是受他伤害最深,也是他亏欠最深的人。
两人静静对视着,都没有说话。高欢早已识趣的悄悄离开,将空间让给这对久别重逢的故人。
良久良久过后,唐明媚轻轻问他,“长生,好吗?”
咽下喉中酸涩,顾长生艰难的回答,“还不错。”然后再没有语言。而唐明媚也不再开口,只是看着他,盈盈眼波里,包含了他完全明白的千言万语。
屋中,再度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顾长生突兀的开了口,“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管唐明媚的反应,便决然转身,逃也似的踏足离开。
只是,不管他走得有多快,唐明媚的声音仍是清清楚楚送入了他的耳际,“长生,你……——就不问问这些年里,我过得好吗?”
“你就不问问这些年里,我过得好吗?”
哪里敢问了。因为他害怕知道那个答案。明媚若过得很好,他或会心安。但若不好,他会愧疚——他,毕竟欠了她,毕竟负了她,毕竟伤了她。
所以,他只能落荒而逃。
痴痴看着顾长生离去的身影,唐明媚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