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答应我,从此以后,再不伤他,害他,更不会杀他。”
“……”
“姐姐!”
“我答应你。”
“还有,姐姐,你得派人保护他,不让人伤他,害他。”
“不可能。”她不动他已是极限,若还派人保护他……
阴郁的眼锁住上官风离,上官清明一字一字清晰说道,“不要逼我,姐姐。”
“……好……我答应你。”
“当我一统圣教时,我要看到一个完完整整的顾长生,活生生的完完整整的顾长生。”
“……为什么……对他痴迷至此?”
“我爱他。姐姐,我爱他。从来没有爱过谁,也从来没有执着过哪一个人,只有他——只有他。”
定定看了上官清明半晌,上官风离长叹息,“你可知,不杀他,还要护他,你埋下了一个心腹大患。”
“……姐姐,你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吧?”幽幽的,屋中回荡着上官清明涩滞的声音,“若真爱过,你便会知道,爱一个人,哪里舍得伤他害他……而我,已伤了他,害了他,再要我动手杀了他……我真的,做不到。”
望牢一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木立如痴的弟弟,不知怎的,上官风离心里涌起凄楚,突然觉得一阵鼻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她喟然叹道,
“……痴儿……”
2
“……为什么你对此毒此蛊会如此清楚?”惊疑不定的看牢高欢,顾长生问道,“缠绵与天长地久,皆是圣教不传之秘。你,如何得知?”
“是吗?这是你圣教的不传之秘?”高欢恬然一笑,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些是你教中的秘密,我之所以会知道,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你师父?那是谁?”
“我师父是方外人,法号叫做梦醒。”
“梦醒?”顾长生一愣,昔年佛门梦醒僧,天下可谓无人不识,他以一己之力,渡化无数人,世人皆尊称其为活菩萨。原以为梦醒只是佛门高僧,到今日方知竟是这般深不可测,连明教不传之秘也了如指掌。当下顾长生不由对高欢的来历生了好奇,但高欢既不提,他也就不问,只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替我恢复功力?”
“四十九日后。”
“四十九日后?”顾长生愕然,“我连一时半刻也不愿意再等。”
扫他一眼,高欢平静说道,“你当真以为天长地久那般容易就解了?不先解缠绵之毒,则无法除去天长地久。我没有解药,只能以自身功力一日一日运功替你将毒逼出少许,这足足需要三十二日,方能除尽。而若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天长地久根本无法拔清。你身上种着的是阳蛊,原应在阴日阴时极寒之地行除蛊之术,方能成功,但废你武功之人,却做了手脚。”
“做了什么手脚?”
高欢皱眉道,“这废功手法,正是除蛊之术。想来,废你武功那人深知你体内蛊毒,想废你武功以替你解蛊。却不知行功之际出了什么意外,奇经八脉中有六脉是以除蛊之术运功,独独少了任脉和冲脉。你知道,此二脉皆是起于下腹之内下达会阴,任脉过关元,至咽喉,冲脉会足少阴肾经沿腹挟脐上行,二脉于口唇之际交会互通,冲脉更散布胸中。当我替你解毒之后,你体内的蛊虫会因寄居环境的改变而躁动进而四下活动,令你全身遍布蛊虫,尤以任冲二脉居多。即使我快速动功催蛊,但你这二脉仍会有伤损。”
“那会有什么后果?”
“从此会伤了你胃气,让你的胃脆弱无比,即使你小心呵护,仍是稍有不适便会疼痛难忍——还有,你的生育能力,也会被破坏。”
顾长生失声道,“难不成从此以后我就只能做个太监?”
“不,”高欢摇头道,“不会妨碍你行鱼水之欢,只是,终你一生,也难有子嗣。”顿了顿,高欢问,“长生,我已把后果向你说明了,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恢复功力——不替你解毒除蛊,你虽是功力尽失,但其余皆与常人无异。一旦功力恢复,你将会以己身付出代价。”
没有任何犹豫,顾长生不假思索的道,“我要恢复功力。”
“还有,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研究你身上的蛊,原本,行除阳蛊之术应在阴日阴时配以极寒之地进行,但因你体内缠绵早种下三年之久,我必须在阳日阳时的极寒之地施术。四十九日后,正是本年度阳极之日。阳日阳时,最利阳蛊行动,到那时,你绝不会好受。”
“我不怕。只要能恢复功力,什么苦我也能忍受。”
“就算你能忍受,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高欢沉声道,“阳日阳时,阳蛊旺盛。当缠绵解尽,又身处阳日阳时,阳蛊必定烦躁难耐,而那时,身种阴蛊之人定会发现异变。天长地久乃阴阳蛊,以阴为尊,若此时身种阴蛊之人催动阳蛊,阳蛊绝对服从阴蛊……那时节,你只有死路一条,我完全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
“所有的后果,我都向你一一说明了,你自己决定吧。”
“当缠绵解尽,又身处阳日阳时,身种阴蛊之人必会发现阳蛊的躁动?”
“对。”
“若身种阴蛊之人催动阳蛊,我只有死?”
“是。”
“……”沉默良久,顾长生咬牙道,“我要恢复功力!我定要恢复功力!”
“即使可能会死,你仍坚持要恢复功力?”
“不错。”
“你可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顾长生微笑道,“我总得赌一赌,试一下自己运气到底如何。”
“既如此……”高欢叹道,“就全看你造化了。”
是的,命运到底如何,此时端的只能全看造化了。
是生是死,他决定交给命运决定,交给那身种阴蛊之人决定!
顾长生冷冷的笑了:到那时候,上官清明,你,是让我生,还是,要我死?
四十九日后。
顾长生盘膝端坐在浮生偷欢坊的井底。高欢一手持着美人泪,静立于一旁,并不言语。
这些日子来,高欢日日行功为他逼毒。二日前她命人抽干了井水,并找来玄铁镇在井中以加强阴冷之气。三个时辰前,缠绵之毒一清,她即刻叫他坐在井底准备除蛊。
沙漏显示,午时已至——午时,那是阳气最盛的时刻,最利逼蛊。
睁开眼,顾长生微笑道,“开始吧。”
神色复杂的看他半晌,高欢作最后的确认,“长生,你可想好了:一旦开始,你再无法回头。”
顾长生淡然一笑道,“我听天由命。”
“……好,那就开始吧。”轻叹一声,高欢将美人泪于烛火中点燃,慢慢的,井底异香涌动,将二人层层重重的包围了。
盘膝坐在了顾长生身边,高欢庄容道,“你闭上眼,意守丹田。”
顾长生依言照做。
高欢的手压在了顾长生的头顶,昏暗的烛光下,高欢按在顾长生头顶的那只手,竟然发出了一种暗红色的光。顾长生忽然觉得一股冰凉的气流自百会发出,慢慢浸透全身,全身每一条经脉皆感受到那股冰凉。那冰凉之气是如此舒适,这些天来翻腾在体内的那股躁热也渐渐被压了下去,而多日来体内一直蠢蠢欲动的活物,竟慢慢平息下来。
那气流越来越强,越来越冷,渐渐的开始在体内横冲直撞,而活物却又开始蠢动,阻碍着气流前行。遇阻后的气流竟似江流遇礁,即使受阻,仍坚定前进。此时顾长生只觉有两股势力在他体内交战,战得天昏地暗。
由得气血翻涌,顾长生只牢牢记着高欢的叮嘱,意守丹田。
一边施以大手印击打着顾长生各大要穴,高欢一边轻轻吟唱,“人人要结后生缘,侬只今生结目前。一十二时不离别,郎行郎坐总随肩。”
她反复吟唱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在小小的井底回荡着。
随着歌声的变大,顾长生只觉体内的活物翻腾得愈加厉害。
收声止歌,高欢将一只手抵上他的心窝,轻轻吟念,“堆山积岳,一尽尘埃,拟论玄妙,冰消瓦解。”
渐渐的,活物们竟齐齐往他心窝汇聚。
随着高欢的另一只手在他身上各大要穴灌注真力,体内的活物也折腾得越加厉害,体内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
“哇”的一声,顾长生吐出了一口浊血。
东宁宫,静室。
入定中的上官清明霍地睁开了眼:
是谁?
是谁要拔除长生体内的阳蛊?
是谁?!
而高欢仍在低低吟诵,“一切法缘生而生,缘灭而灭,一切法均非常住不灭……”
体内异动的蛊虫让上官清明清楚:除蛊已到了紧要关头,只消再过片刻,阳蛊便会破体而出——阳蛊一除,长生与他,再无关联!
知道催蛊已进行到关键时刻,不敢给身种阴蛊之人任何可趁之机,高欢的声音慢慢拨高,“……空一切空,无假中而不空,总空观也……”
上官清明明白:只要自己催动蛊虫,那长生立刻就会气绝身亡。阳蛊虽死,但自己体内的阴蛊却尚可存活六个时辰。只要这六个时辰中自己自废武功,令人为自己除蛊,那自己仍能活着。
顾长生,是杀?还是,不杀?
一旦长生除掉阳蛊,就功力尽复,而他说过,“他日我定要报复!”
他想杀他!
他要杀他!
他会杀他!
他必杀他!
……他必杀他……
一咬牙,上官清明催动了体内的蛊虫……
突然间,井底的顾长生开始吐血,一口接一口,血泽暗红,带着种说不出的不祥意味。
片刻后,不吐血了,而头上七窍却开始流血,一缕接一缕,缕缕不绝。
妖红的血染红了他的脸他的身,幽暗烛光下的他,看来诡异莫名,凄惨之至。
上官清明知道,只要自己念出灭情咒,拍出那一掌生死与共,顾长生,必死无疑!
蓦然的,一幕幕回忆走马灯似掠过脑海:
初见时即感到的契合,相处时的自在闲适,天崩地裂那一刻,他抱住了自己,吻了下来……天冷的时候,他抱着自己,用体温温暖自己……为了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他不顾一切的跳下崖去,采来了一朵花……
手,颤抖了起来……
看到顾长生的情形,高欢明白身种阴蛊之人必然也在催蛊。阳蛊在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中挣扎,不知何去何从。只要自己这边稍稍一弱,那方会立刻占了上风:阳蛊必会听命于阴蛊,而顾长生,必将七窍流血而亡。——成败生死即悬于这一刻!
灌注了毕生功力,凝集了所有心神,高欢的声音蓦地变得尖厉,“乾坤万象,唯万境于一心。心空,一切皆空。心明,一切皆明……”
一番景象,如水般流泻出来:七夕夜,他与他,于夜深人静之际,双双跪倒在长生殿中,虔诚向无所不能的命运之神许下心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言犹在耳,而他,却要下手杀了他!
上官清明猛地一甩头,决然挥去曾起的誓言。
只是,另一段话却又赫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