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大年初一的早晨,阳光是透明的金色,携着寒冷的空气,从窗格里照进来。
季丛简单吃完了早餐,在书桌前写作业,把昨天留下的一个尾巴给解决掉。他身子微微倾斜着伏在桌上,后背挺得笔直。书桌其实不算大,在季丛肩膀两边,高高垒着试卷和课本,明显都已经翻得很旧了。因为昨天没熬到守夜,睡得还算早,所以他今天j神很好,效率也高,最后检查了一遍解题过程,翻过卷子,把它们折了两折,放在右手边的书堆上。
桌子中间的地方便空了出来。
压在桌面上的玻璃透着微微青绿色,上面布满了各种划痕,还有斑驳的水笔印迹。而在这玻璃下面,压着一张薄薄的信纸,它由季丛亲手放Jin_qu,到底是为了眼不见为净,还是使它得到良好的保存,像凝固在琥珀里的昆虫,永远崭新着,免受那些划痕与污迹的侵害?
季丛忍不住隔着玻璃,用手轻轻fu_mo了一下。刚刚触碰上,他就被烫到了一般,飞快地*回了手。
他迅速站起来,推得椅子连连后退,差点跌倒。
季丛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最后反应过来该准备好给阿嬷的东西,于是在地板上坐下来,把前几天买好的水果和一些简单的礼品仔细挑拣出模样完好的,挨个放进袋子里。
他心神不宁地动作着,等回过神,才发现苹果垒在了橘子上面,饼干盒子也塞得七歪八扭,只好又把它们全部拿出来,等拿出最后一个压在底部的苹果,季丛干脆扔下了袋子,仰面倒在地板上。
**什么A。
他伸手放在心口的位置,_gan受着那里“扑通扑通”的跳动。每个人的心脏都这样跳动着,难道他的就会有什么不同吗?更快,还是更慢一些?更强劲,还是更为虚弱?可惜季丛_gan觉不出来。
“喜欢,就是有这样一个人,也许他很遥远,又或者就在你身边,也许只占据了回忆的一个角落,又或者_Fill_了你所有生活的空白。但和他待在一起,无论多久,也不会觉得厌烦。”
“喜欢,就是你总是想和他待在一起,只要见到他,心里就觉得开心。”
“听着他的声音,_gan受到他向你投来的目光,都会在你心底留下波澜。你会呼xi加速,会脸红,会语无伦次。”
不知道为什么,他满脑子都是当时那个nv生说的话。他总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时刻,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有着出奇清晰的记忆力。
自己有过这样的情绪吗?
季丛的大脑本能地尝试去回忆,但他飞快地——也许只是下意识,又或许是有意为之——中断了这种回忆。接着,他开始T动自己的思维去反驳那个nv生的话。
和一个人在一起,会觉得快乐。这没什么特别的,那些_gan情shen厚的朋友,家人之间,都可以达成这样的关系,而恋人,只是其中非常非常小的一个部分。至于永远不会_gan到厌烦,这只是一种白日幻想,没有什么_gan情是可以维持永远的,就算是至亲,不也是会反目的吗?
心跳人人都有,脸红人人都会。与之相关的原因数不胜数,运动,生病,xiu_chi,尴尬,愤怒,没有必要偏把它们和什么“喜欢”硬扯上关系。
季丛觉得自己身上的变化太奇怪了,他不能理解,也许有一天就算理解了,也无法接受。总之,他现在急需一tao说辞,把心里的焦躁给抚平。
他得一直往前走,不能慢下来。
这样自言自语地解释了一遍,季丛觉得逻辑非常通畅,他从地板上坐起来,shenshenxi了口气:一切正常。
他快速整理好散乱的东西,穿上外tao,换好鞋,准备出门了。
因为自行车已经当做废铁卖给了老爹,也意味着他现在没有代步工具。所以乘着公交到山脚,就一路徒步走上别墅区。
其实距离他离开这里,只过了半年的时间,比起之间待在季家的七年,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季丛已经习惯了把那个带着院子的破旧_F_子当做自己的安身之所,等走在别墅区的柏油路上,他才察觉到,原来山和山也是不一样的。偶尔有轿车从他身边经过,卷起烟尘和汽油味,让季丛回忆起某种晦暗的记忆。
他没说什么,把外tao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然后加快了脚步。
走上山顶的时候,他回身望向南边,隔着中间的市区,阳光下,远处的云照山正他遥遥相望。树林翠绿着,水雾化成尘烟从中升起。
季丛zhui角轻轻勾起,不知怎么的,心情突然好起来了。
走近遍布着红砖墙的别墅区,他沿着小路快速穿梭,没过多久,就看见季家后院的那排垃圾桶。
红,蓝,绿,黑。
他走近后院,闻到久违的油烟味,觉得很亲切。
推开后厨的门口,面对着他的,便是一条shenshen的甬道,因为阳光无法照j到这里,所以显得异常*暗。甬道两边开着规格相同的门,通向仆人们的_F_间,而在甬道尽头,走过那扇紧闭的黑门,就到了真正的季家。
新年第一天,后厨没有人,估计都去前面忙了,屋子里静悄悄的。等季丛关上门,He页发出了“嘎吱”的声响,厨_F_里才慢慢传出一声疑惑的询问:“小春吗?布买回来啦?”
“阿嬷,是我。”
老人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噢”,随后地板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阿嬷胖胖的圆脸骤然出现在甬道里。
阿嬷简直有点认不出他了,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少年,才喊道:“丛丛”
季丛难得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笑容,走上前几步。
阿嬷伸手在他脸上fu_mo,这是长辈表现疼爱的特有方式。多年*劳的掌心粗糙,触_gan异常疼痛,季丛倒是完全不当一回事。
“阿嬷总以为,你会瘦了,黑了。”阿嬷慢慢说,“没想到你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真出息。”
说起“照顾”,季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想起一个人,他脸上一热,掩饰道:“还好了。”
“阿嬷还以为,你老是在外面,再苦再累,都不愿意再回来了。”
“阿嬷,我在外面很好,比这里好多了。”季丛说,“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可能有点迟,但我回来了。”
阿嬷似乎不太认可他的话,但没说什么,只赶紧把季丛拉进厨_F_,给他泡起热水。她摸了摸围裙口袋,徒然放下手:“你走后,阿嬷就没有玻璃糖了。”
“一点都不要紧。”季丛说,“阿嬷以前给的,已经足够多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心里还想:以后如果要玻璃糖,我会给自己买很多,很多。再也不需要等待着谁来给了。哪怕这施舍,是来自最亲厚的长辈。
厨_F_背*,照不到阳光,_F_间都在暗影里,窗外倒是一片雪白透亮。桌上放着瓷碗,腾腾热气扑到季丛脸上,阿嬷手边放着织了一半的袜子,缠绕在Bang针上的绒线,在桌上散乱地铺开。想是在他来之前,阿嬷就坐在这里织绒线了。
“给儿子织的。可是他嫌不洋气,不要穿。”阿嬷说。
“现在很多人都喜欢穿买来的袜子了。”
“那个我摸过,又薄,又不经磨,有什么好呢?”
“阿嬷为什么还在织?”
“手耐不住寂寞呀,闲的时候,杀杀时间。”阿嬷说,“屋子里囤了好几个马甲袋,只是放在那里吃灰。”
季丛想了一下:“阿嬷**能不能给我一点?我可以付钱。”
“丛丛,你不嫌弃吗?款式好老,不新潮。”阿嬷听了,很是惊喜,不住把手放在膝盖上mo_cha着。
“我想要。”季丛说。
阿嬷看着他身上的旧_yi_fu,好像比走的时候,洗得更白了:“丛丛,你在外面,吃不吃苦?”
“我不怕吃苦。”季丛没有否认,“如果一点苦都吃不了,人还怎么成为人?”
“那还住的惯吗?”
“惯A。”说起这个,季丛语T微微上扬了一些,“阿嬷,你知道吗,我的_F_子就在山脚下,离学校很近的。外面有个院子,院子墙边是棵大玉兰,我坐在桌前写作业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树的叶子在风里乱响,而且老是有只不识相的懒猫**”
他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于是猛地刹住了。
阿嬷拿起Bang针,一边低头织,一边听他说话。
“丛丛过得适意A。”
“其实还好了。”季丛故作不在意道。
“阿嬷老是担心,你太莽撞,会吃亏的。”阿嬷说,“年轻的时候,还没入社会,不知道真正的难处。如果没有依仗,遇到了真是无法招架。”
“路总是得一步步走来的。”
“是吧。”阿嬷笑了笑,“现在看你这样开心乐意,阿嬷也不想其他了。”
“我哪里有什么这样开心乐意?”
“哦哟哟,又zhui犟。”
墙上指针拨了拨,指向十点的位置。阿嬷看见,连忙放下Bang针:“晃个神,就到点了。”
她从橱柜里小心地端出提前做好的冰糖雪梨,放在黑色的漆盘里,接着解下围裙,整理了一下_yi_fu的褶皱。
“阿嬷,怎么了?”
“太太这几天喉咙不舒_fu,要赶紧送过去。”
季丛眼里原本的光芒冷了冷:“噢。”
“丛丛,你先休息一下,橱里有话梅,zhui巴淡就吃点。”阿嬷端着托盘就出了厨_F_,很快消失在门的背后。
季丛托腮靠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呆,整理好有些乱掉的绒线,然后开始清点自己袋子里的东西,在想待会怎么把它们给阿嬷,会比较He适。
这时候,甬道尽头那边,门的He页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又被轻轻碰上。
季丛立即He上袋子,重新靠回桌上,心里还有点纳闷,好像才五分钟不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想到,从后厨的门后走出的,是一个他意料不及的人。
“偶然听阿钟说你回来了。”季岳笑着说,“幸好你在这里,我还担心遇不到。”
季丛浑身的肌r刹那绷紧了:“你来干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想和你谈谈。”季岳心平气和地走进厨_F_,不过没有坐下来,“我们之间误会恐怕有点多,拖下去恐怕不妥当。”
“有什么误会?我和你们,这七年,每一桩事情,都清清楚楚。”
季岳穿着一身非常漂亮的针织背心,里面是卡其色棉衬衫,熨得平整,领口笔直。相比之下,季丛的打扮实在逊色太多。
进门的时候,墙上的油烟蹭到了_yi_fu上,季岳轻轻掸了掸袖子,打量一下屋子里的布置:“以前没有多来这里看看你,真是抱歉。”
“你听起来还怀念得很A。”季丛冷笑。
“人总是有_gan情的,追忆往昔,也无可厚非。”季丛微笑道,“今天难得碰上,不禁回想起以前一道的时候。”
“我以前,和你有什么一道的?”
“毕竟从你到家里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同住屋檐下。家里没有了你,总觉得不习惯。”
“你确定你爸_M也是这么想的?”
季岳无奈地,又是意料之中地笑了两声:“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是吗,受不了了?受不了也得忍着。”
季岳随口转了话头:“自从你出去后,我们见得太少了。”
“不是因为我出去后见得少,是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你们,才出去的。”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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