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住的这几天里,施霓被大梁人时时提防得紧,平时若与人迎面遇到,对方也是连句话也不敢随意和她说的。
除此外,她的吃穿用度也样样被苛减,幸而出发前阿绛自备的足够足,不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郊荒凉处,她们主仆二人恐怕是当真不好过活的。
原本,施霓以为大梁人只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毕竟两国刚刚剑拔弩张过,她初来乍到,还是西凉投诚所献之女,受点怠慢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可是又经过后面这几天,施霓才渐渐意识到,大梁婢子和女官们对她的排外程度,远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得多。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提前给了她们交代一般,实在蹊跷得很。
施霓对此想不通,便吩咐阿绛平日里可多和帮厨的仆妇们去打交道,她们在营中地位偏低,上面的交代也多不至于传到她们耳里。
为了叫阿绛能和她们尽快打通关系,施霓便将自己平日里穿戴的珠翠首饰,玉镯钗环全都拿来提点人情,施霓倒是无所谓舍不舍得,可这却把阿绛给心疼坏了。
“姑娘的这些首饰样样精巧无双,还有好几样是云娘娘专门找来匠人给姑娘量身而制的,如今说送人就送人了,以后恐怕不容易再要回来。”
“既是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要回的道理,且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能解一时之急便是发挥了它们最大的效用,你只管拿去办事就好。”施霓如此交代道。
钗环送走不见得就是坏事。那些云娘娘给的赏赐之物,她既受不起,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益处,何况她平日里最不缺的就是珠宝首饰,送走几件,倒还不至于落魄。
果然,无论在哪,钱财银箔都是行走关系最好的通行薄。
阿绛出手大方的名头一经传出去,不仅是厨房的仆妇们开始暗中对她们颇有照拂,就连有些品级的女婢子们,也开始暗戳戳地意欲与阿绛结交。
阿绛自然来者不拒,军营里“朋友”认得多了,钱财自也没少散,当然,最重要的是施霓交代她打听的消息,她也终于在钱袋险些露底的时候,明里暗里地问清楚了。
“姑娘猜测的没错,那女官确实背后有贵人撑腰。她本名冯昭,深受大梁长公主信任,听说两人结交与民间,因其有一双巧手,擅制华衣,而被公主破例照进宫中,还被赐了尚衣官职,而且……”
有了这几日的处境艰难,阿绛不再如刚来时那般毛躁,也知隔墙有耳的道理,于是话说到私密处,忙又转身走到帐门口,待确认四下无人后,她这才压低声音重新开了口。
“而且听说,长公主有意给冯大人和大梁太子牵线,太子又是长公主的一母胞弟,本以为有公主做主,这事多半能成,可不成想大梁太子拒绝彻底,叫冯大人好生丢了面子。”
施霓听阿绛绘声绘色讲述这些大梁宫中的私密事,是越听越觉云里雾里。
这些都与她毫无关联,冯大人待她苛刻,难不成只是为了出口心头闷气?这实在牵强得紧。
似看出施霓的困惑,阿绛紧接又说:“可就是这时候,姑娘你的画像被我们西凉使臣送进了大梁皇宫,听闻众人在宴席上观摩赏画,太子适时赞了一声,美人,甚妙哉,对姑娘的姿容体态更是颇为美赞,冯大人正是伤情之时却听个正着,因此便在心中对姑娘生了怨恨敌意,所以,大致如此,才有了今日对我们的薄待……”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施霓心头几分无奈。
她在西凉皇宫待的时间也算久了,自然知道女人的嫉妒心一旦发挥起来能有多可怕,尤其眼下,她与阿绛无依无靠,即便对方的敌意来得并无道理,她们也只能暂且忍下。
……
靠着之前阿绛结交的那些营中朋友,她们这两天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可是好景不长,冯昭敏锐,很快便察觉到了她们的小动作,于是对她们的看护更加严责苛刻,甚至不许别人过来理会,后面更是几乎是将她们置于偏僻帐中,不问不管了。
见冯昭态度恶劣如此,那些婢子仆妇自是再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她们的态度也从开始的热络关照,逐渐变成见风使陀,对她们避而不见了。
对此,施霓确实没了应对的法子,说到底,这里是大梁的地盘,她们这些异乡人哪有抱委屈的份。
眼见物资供应越来越差,阿绛气得骂了句:“怪不得太子不要她,这么会迁怒别人,我看她根本就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婆子!”
说完,又似想到什么,忙叹气止了声,接着垂头泄气地看向施霓道:“姑娘莫怪罪,我又口无遮拦了。”
施霓正抱着竹篮仔细挑拣里面的木槿叶,闻言罕见地纵容道:“无妨,你这样说,我也解气不少。”
阿绛意外了一瞬,姑娘平日温温柔柔,总像个没脾气的,其实内里却是有些小腹黑,只是旁人很难明面看出来罢了。
阿绛笑笑凑近过去,看施霓继续在篮子里挑拣,便说道:“这些叶子我刚才都挑过一遍了,姑娘要养发直接用就行了,保证香香的。”
施霓却挑出一个递到她面前来,露出上面被害虫咬食过的齿印,几分抱怨:“整篮都是劣质品,再挑也挑不干净,这回冯大人许是真的动了气,竟连这些也不给好的了。”
吃的喝的差些倒没什么,可叫施霓最无法忍受的,便是如今用水困难,不能好好养发,更不能每日泡奶浴润肤了。
这十余年里,她被养得实在身娇,常年保持的养护习惯,哪那么容易说改就改,可军营驻扎的地方本就离河域远,之前她们用水都是借了士兵的好处,如今没人再帮她们,故而眼下她们连吃水都成了问题,更别说奢侈的泡奶浴了。
施霓忍了两天,身子实在难受得紧,而这时,阿绛忽的带来了好消息。
“姑娘,这里的情况可算被我给摸清楚了。这几日我偷偷摸摸观察,就看有婢子提着桶常往林间小道里钻,原本我以为她们是去洗衣服,结果我小心跟去,就见树林深处有条静淌河湍,原来她们平日都是直接进溪池里去梳洗的。既如此,那姑娘不就可趁傍晚放饭的功夫溜去,如此不会受惊扰,净浴时间也足够充足。”
闻言,施霓终于愁容渐展,她抬手点了下阿绛的鼻尖,随即欢喜道:“阿绛,我就知道你最是机灵。”
……
雍城防卫营。
演练场上,两赤膊将官正蛮力扑搏在一起,彼此战力不分伯仲,一拳一式都引得周围兵士高声欢呼喝彩。
站在主将台最高处上有一年轻男子,身量八尺余,身姿挺拔伟岸,衣着着威厉仪卫铠甲,腰际侧别一把黑金寒光宝剑,周身凌厉逼人。
恰场上呼声又起,他凝神垂目而视,眸光定在演练场上那渐入劣势的一方。
这时,他身边的副将十分肯定地开口道:“将军,看方才几轮过招,这一场大概又是二营的弟兄们赢了。”
“未必。”霍厌平直开口,之后便觉无甚趣味地收回了视线。
今日是雍城的庆功宴,他是主帅必须到场,宴席吃过,武也比了,眼看时候不早,他从将台走下,准备趁天亮赶回汇稽。
副将荆善赶紧跟上,只是才刚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躁响,荆善好奇回头,就见方才还处于劣势的一营兄弟,眼下已经被众人拥着举接抛落起来,显然是拔得了比武的头筹。
他再次感叹自己眼力不足,但将军的天资和水平也不是人人都能轻易望其项背的。
出了演练场,两人没有惊动城主大张旗鼓来相送,只留了口信,遂骑马返程。
这一路顺畅无阻,可在汇稽城外,霍厌却忽觉晕涨,于是忙勒缰绳紧急停下。
这股邪劲来得很冲,他心头跟着发热,五脏六腑似都要烧起来,一时浑身燥热难纾,干渴得紧。
副将荆善大惊,忙下马询问道:“将军,可是那阴毒又犯了?”
除了霍厌的贴身副官,其余人皆不知晓,上月雍城大战,霍厌实际是负了箭伤的,而且那箭上淬有奇毒,虽一时不会要人性命,却反复磨人得紧。
中箭到现在,这阴毒一共发作过两次,每每火气空燥难消,只能暂靠冰水麻木。
期间,荆善也曾诚忠提议,若将军实在难忍心热,可在城中纳一美妾,却被霍厌不屑拒绝。
之后,这阴毒暂被药物压制住,他们都以为不会再发,何况伤口已近痊愈,可不成想今日却又……
“荆善,带我回寒池,将水域附近的人全部清掉!”霍厌绷紧住脸色,额间渐渐冒起汗珠,咬牙切齿地吩咐道。
荆善忙领命:“是将军,寒池是将军的专属浴池,旁人怎敢随意进入。”
说完一番犹豫,荆善欲言又止,可为了将军的身体,他还是冒死进言,“将军,今日毒劲来得太烈,当真……不需女子?”
霍厌脸色带着灼烫的愠红,可眼神却极尽冰冷,他含着怒意警告:“……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