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地铁站的人已经被救上来了,救护车刚走……”警员虽然穿着雨衣,但身上早已彻底湿透。
那个被他叫做队长的人,此时正站在车顶指挥警员展开救援。
这场大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江龙市常常有雨,但都集中在夏天,冬天偶尔下上几场,却从来没有这么银河倒泻。
此次大雨,受灾最严重的就是江心区,无数地下车库多条地铁被洪水淹没,道路满是积水,受灾民众的电话打爆了警局热线,所有民警忙着救援,无暇分身。
宋舟看这情况,带着刑侦大队的队员也赶来帮忙。
风雨晦暝之中,警车的鸣笛声犹如定海神针,稳定所有慌乱的民众。
宋舟单手撑在车顶,利落地跳下,在风中大声道:“兄弟们辛苦了,再坚持坚持,大雨马上就停了。”
这大冬天的,站在路边都冻得直哆嗦,更别说在水里泡了一个晚上。已经有几名同志撑不住了,现在正是最缺人手的时候,不能再缺人了。
警员坚定颔首,“队长放心,我们扛得住!”
他的下牙已经冷到忍不住打颤,双拳紧紧握住,脸上没有一丝一毫退却的意思。
宋舟的手抓住警员的肩膀,稍稍用力抓了抓,意会地点头,寄予对方鼓励,旋即也加入到救援任务中。
防汛抢险队紧急部署,所有部门倾力配合,获救的民众自发地协助救援。
一个人累倒,立即有人补上,他们用一双双手连接为锁链,在黑暗中引导获救者方向。
试以凡人之力,对抗无情天灾。
猛地惊雷响起,一道闪电如寒锋利刃破开压顶的黑云,宛若从中有一双大手,撕开诡谲云雾,不绝的大雨骤减,如来时一般突然。
防汛抢险队立即展开泄洪工作,眼看路面的水位逐渐下降,露出底下的污泥,整座城区狼狈不堪。
“灾后重建才是最头疼的,没个个把月,江心区怕是缓不过来。”林越搬了一天的沙袋,终于找到时间休息,他蹲在路边,干啃着面包,就着冰冷的矿泉水咽下。
他看向不远处还在帮忙搬物资的宋舟,心中难免感叹,这几天相处,队里都觉得宋舟这个人不错,做事也有章法。
更想不通宋舟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竟然从省厅的总队调到了他们这儿。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突然的灾祸,宋舟作为队长,事事亲力亲为,连续几天没休息,还一直在照顾队员们的情绪。
虽然大家伙儿什么都没说,但对于这个新来的队长,他们是打心眼儿里的认可。
“出事了!”陶一然艰难地在淤泥里穿行,大步走向宋舟,“宋队,文和路口那边传来消息,街心公园门口的路被洪水泡了几天后,刚才突然裂开了!”
宋舟将手里的物资放在了收拾出来的干燥区域,转头看向陶一然,“是要我们过去帮忙维护?”
陶一然摇头,立即补充道:“抢险队刚打算把坑填上,往里一瞧,发现了几根人类的指骨,看着是有些年头了。他们不敢再动了,让我赶紧来通知队长您。”
宋舟嘱托其他警员接替自己的位置,继续搬运物资,转身立即向路口走,“通知队里其他人,手里没事儿的过来集合。”
“是!”陶一然振声。
林越将包装袋和空瓶丢进垃圾回收箱,疾步赶上两人,解释道:“宋队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文和路是最早响应老城区改造的,翻修好后没有动过,但再怎么说也过去将近十年了,这要是地里埋了个人……”
多半也是陈年旧案了。
“我知道。”
见队长回答得这么果断,林越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是知道文和路改造的事,还是知道埋尸的问题。
“一然,麻烦你回队里调一份老城区改造期间的失踪人口名单。”宋舟驻足微思着,看向了陶一然,随即他的目光投向林越,“林副队,你跟我走。”
“宋队不用这么客气的。”陶一然受宠若惊,没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见陶一然离开,宋舟和林越立即赶往文和路口,只见警戒线已经拉好,到达现场的警员迅速控制现场。
“宋队副队。”警员见来人,立即打招呼,拉起警戒线让两人通行。
宋舟颔首回应,弯腰走进了现场,握住了走来的抢险队队长的手,“刑侦大队宋舟。”
“宋队你好,我叫章克,是防汛抢险队的。”章克侧身让路,手指向前方的深坑,“我们问过旁边的居民了,这里原来没有坑的,确定是洪水之后发现的。”
“尸体分解后,体积变小,土壤下沉,路面确实不牢靠。”宋舟蹲在坑边向内看,只见裂缝一侧露出森森白骨。
如果不是这场洪水,或许它重见天日的时间还要再晚些。
他仿佛听到了不断的挣扎和痛苦的哀呼,目光如叩问地注视着深坑里的指骨。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杀了你?
裂缝中的黑暗似带着吸引力,揪着旁观者的神智,向真相探究,那些沉默了多年的冤屈,终见天日。
那是一个更黑暗的时刻——
操场上,有个人身穿黑色连帽衫,挥动着铲子,似乎是在掩埋着什么。
“真是的,这么快就死了,我还没玩儿够。”
他如视蝼蚁一般,目光轻蔑地看着沙土之下的人,将铲子上的土倒下,盖住这人的丑恶嘴脸,重重地踩上两脚,心里的怨念仍未消散。
他恍然间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目光与不远处的学生四目相对,忽然诡秘微笑。
被发现的江昔言慌忙后退一步,回头看了一眼教学楼,迅速反应了过来,佯装无视地匆匆向校门口走去。
他看似镇定,但步伐急促,不断寻找自己的出路。他径直向人多的地方走,只要周围的人足够多,他暂时就是安全的。
江昔言强忍着未回头看,在路灯的映照下,身后原本还与他有一段距离的影子,不断靠近,逐渐和他的影子有了交集。
他拿出手机,看着通讯录里的号码,犹豫了一会,才摁下拨通键。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交谈声,一个男人不耐烦地询问道:“这个时候打来干嘛?”
“爸,我放学了,您能来接我吗?”江昔言的声音隐隐颤抖,他知道,自己一旦和父亲说现在的遭遇,身后的人一定会第一时间抓住他。
电话那头的人却并没有听出江昔言的不对劲,草草地说了句“爸爸今天没空,添什么乱,挂了”,便挂断了电话。
江昔言自嘲一笑,手里抓着的书包被攥出深深的褶皱,不由得加快脚步,极度的紧张,令他的呼吸哽在喉间不断下坠,堵住了心口,越发沉重。
看着过往的路人,不断有人向他投来目光,却在看到他身后的人时,停下了上前询问的步伐。
见前方的小可怜明明想求助,却没有一个人帮忙,男人低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讽对方的可悲。
看着前方只剩一条路了,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块手帕,从容地叠好,逐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江昔言理解这些路人的想法,谁也不想惹祸上身。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后面的人迟早会追上他。
他的生路,在哪里?
但不论如何,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要试一试。想着,江昔言深吸一口气,拔腿向前方跑去,没入了黑暗中。
这里即将拆迁,早就没人住了,小道两旁的路灯失修,光芒微乎其微。
窗户上的玻璃脱落,碎了一地,瘫在了湿滑的水苔上,路过的人无意踩上一脚,碎片噼啪作响,在僻静的小道里很是清脆。
这里的小路狭窄曲折,江昔言只能凭着感觉奔逃,企图甩开身后的人。
可那人似乎很清楚这里的道路,穷追不舍,步步紧逼。
江昔言闪身躲进一户人家,后背紧靠着门,双手掩盖着自己的口鼻,努力放轻自己的喘气声。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江昔言紧咬着下唇,颤抖着拿出了手机,看着手机屏幕微怔。
死到临头,他竟然不知道该打给谁了。
脚步声停下,江昔言意识到那个人应该就站在门外,他紧紧抓住手机,摁下了三个数字。
撞击声猛然响起,门外的凶徒试图破门而入。
江昔言看着岌岌可危的门板,又看向手机屏幕,一时间不知道哪一个更快。
他仰头向上看,贪念地想再最后看一眼月亮。
在江昔言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手机屏幕闪动了几下,话筒中莫名传来一阵电流声。
“喂?”宋舟被铃声吵醒,刚想问话,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噪音,赶紧将话筒拉远。
他余光瞥见窗外的月亮,不知怎么的,今天明明不是十五,月亮怎么这么圆?
看到电话接通的刹那间,江昔言松了一口气,迅速解释:“喂,警察吗,我是江心一中的学生,我叫江昔言,正在被人追杀。”
“啊?”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疑惑的声音。
江昔言知道,现在警察就算赶过来,他也是凶多吉少了,于是说道:“警察叔叔,江心一中刚才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人被埋在了操场旁边的草坪里。如果可以,请你们尽快过去看看。”
“等会。”不眠不休查了两天案子,被惊醒的宋舟揉了揉脖子,“你刚才说……你叫江昔言?”
宋舟说着,凝视着面前的死者资料,这两天他们一直在调查文和路发现的白骨。
好巧不巧,本案的死者也叫江昔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