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我准备给阿雪举办授刀仪式。”
桌上静了一下,显然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裴照雪一贯表情不多,也无法从他的神态中知晓他在此之前是否知情。
“这感情好。”周简率先开口,“阿雪早就是我们的家人了。”
周家从古至今都有供刀习刀的传统,孩子们一生之中会拥有两把刀。出生时会得到一把比匕首略长的短刀,名为“戒刀”,刀柄刀鞘花纹繁复华丽,刀刃却不开锋。习刀时多以木杖代替。待成年之后某一重要时刻,由家长授予一把直刃长刀,名为“律刀”,用以确认自己已经可以在家族中独当一面的地位。
周简授刀时是二十二岁,因为谈成了人生中第一笔重要的生意。
周岭授刀时是二十三岁,因为带人干平了一群挑拨是非的人,捍卫了周家的面子。
周昂今年二十八岁,尚未授刀,二十五岁的周策就更不用说了,在外面风流倜傥,哪儿关心这种老古董的做派?
周岭拧了下眉毛,看似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左右看看,才说:“爸,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先跟我们商量一下?太突然了……”说到这里,他也不想打太极装客气,挑明继续说:“虽然我们情同手足,可他毕竟不姓周,这种事此前也没有先例,难免造人非议。爸,一码事归一码事。”
周向云指着周策说:“他姓周,可你看他顶什么用?”
周策立刻说:“是啊二哥,都什么年代了,别计较这么多。大哥说得对,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对着裴照雪挤了挤眼睛,笑道,“裴哥,是不是?”
裴照雪低头饮茶,无动于衷。周向云摇摇头,对小儿子的态度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周昂小声说:“我也觉得这没什么……时代不同了。”
周岭道:“你们当然不会有意见!”
周简拍了一下桌子:“周岭,别太过分!”
周向云似乎不把这些插曲当一回事,继续说:“第二件事,阿雪的授刀仪式之后,我将会正式宣布继承人。”他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这次众人却再无异议,每个人脸上都没有过多的表情,仿佛这个消息远不如裴照雪的授刀仪式重磅。
只有周策皱着眉看了一眼周向云,仿佛没有听到自己预期的那件事。
周向云曾经在世界各地以妻子的名义购置过诸多房产,其中有一个漂亮的庄园在周策的留学所在地。庄园的主建筑通体白色,坐落在海边的高崖之上,远远望去,海天一色,洁白的庄园仿佛湛蓝之海中的明珠,周策管那里叫“珍珠庄园”。
曾经一家人总是在夏季前去度假,那时的时光总是无比快乐的。周策无比怀念,但比这些记忆更重要的是,那里埋藏着他孩时的秘密。
母亲去世之后,那些产业便暂时挂在了周家公司下面,不过一直没有人打理。周策想要珍珠庄园,他鲜少跟周向云提什么要求,因此周向云对他向来有求必应——除了周策不想回家之外。
周向云应允周策借由他这次寿宴回来,顺便把那处庄园正式过户给周策。而且闲谈之中也不再执着于让周策回潞城做事,好像把这件事办完,周策就可以过自己真正想要的自由生活了。
这是父亲和小儿子的约定,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周策刚回来,他猜想父亲可能会单独找个时间跟自己商量这件事,便收回了自己短暂停留的目光。
周向云笑了一下,这是他入座以来第一次笑。
“我老了,也该退休了。”
周向云寿宴那天有两件大事要做,任何一件都足以震惊潞城的上流圈子,周策也有了一些“大新闻”的感觉。
周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只有拥有律刀的人才有继承资格,他天然就已经被排除在那个圈子之外了。若无其他意外,他觉得周简当家的概率最大,毕竟是长兄,跟在父亲身边做事最久,核心业务接触得也最深,一切理所应当。
可中间突然多了一个裴照雪,这叫周策不由好奇周向云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周家的律刀怎么可能会授予一个不姓周的人呢?想必这个消息也会震惊潞城联合商会。想到这里,他就想笑。什么冠冕堂皇的名字,不过就是几个大家族捆绑利益分赃罢了。
潞城的地下世界远比地上庞大复杂的多。
一连几日,周策都没怎么见到周简,周岭和周昂也不怎么回家,大家仿佛都是大忙人,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个宅院里过着清净的生活,和一两个学生时代至今都有联系的死党聊天吃饭,过着标准富贵闲散少爷的生活。
有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觉,便穿上衣服出来散步,结果在走廊拐角处见到了裴照雪。
裴照雪穿着整齐的西装,头发梳成了一个高马尾,靠在柱子上低头点烟。打火机很不给他面子,只能擦出来一些火花,忽闪忽闪,像奇异的波。
“裴哥,这么晚还不睡觉?”周策上前,接过了裴照雪的打火机稍稍摆弄了一下,“唰”地一下擦出火来。他举着凑向裴照雪,火光给裴照雪的脸增添了一点暖色。裴照雪微微低头,吸了一口,烟丝在寂静的夜中发出燃烧的呲呲声响。
“谢谢。”裴照雪轻声说。
周策注意到裴照雪仍旧带着副黑手套,再仔细看裴照雪的穿着,不像是晚上睡不着觉出来抽烟消遣,更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他那一头乌黑长发梳起来的样子洒脱得很,像电视剧里的大侠。周策心中一动,说道:“我睡不着,出去溜达溜达。”
他要往后门走,裴照雪却伸手拦住了他。虽然一句话没说,可周策明白裴照雪是拦着自己不要去前面。
“行。”周策态度顺从,一闪身却要越过裴照雪。裴照雪反应极快,身手也极好,两个人对了一招,周策的胳膊碰到了裴照雪的身侧,感受到了一个坚硬得不属于人体的东西。
他知道那是什么,有些戏谑地问:“睡不着出来抽烟可没劲,要不打两发?”
裴照雪对周策这样的玩笑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掐灭了手里的烟,他们之间仅有的光亮便消失了。接下来,他一点一点地解开了自己西装外套的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衣襟被掀开,里面交缠着黑色的带子把枪套牢牢地固定在身上。
再然后,裴照雪的双目直盯向周策,眼神中带着警告,仿佛周策再胡乱说话,他就会掏枪在周策的脑门上开个洞。
周策觉得裴照雪这样太没意思了,为保安全收起了玩笑态度。他知道裴照雪此番应该是要出去准备做点什么,小时候好像也见过类似的场景,父亲也好叔叔们也好,总会神色匆匆地去处理一些事情。他想起来每当这个时刻,裴照雪也会跟他们一起出门,头发都是像现在这样梳着的。
他们在一起接受各种各样的训练,裴照雪总能做得很好。
记忆有点模糊了,回来时裴照雪对他说的话却浮现出来。那么多人去接他,裴照雪叫他“听话”,现在又是好像要去“办事”的样子,再结合最近要发生的事情……周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上帝可不喜欢不够虔诚的信徒。”周策难得正经地说,“我记得大哥的车喜欢停在后门,你今天是陪他出去吗?这么晚了啊,想必……”他抬头看看月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裴照雪,“你后来都没有再剪过头发吗?”
裴照雪摇摇头,张嘴却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谈点无伤大雅的生意,问题不大,带枪防身而已,等时间,一会儿就走。”
周策意外裴照雪回答了他这么多话,追问:“那还弄这么神秘?”
裴照雪说:“你不是最讨厌这些事情吗?”
周策又问:“你为大哥做事?”
“我为周家做事。”裴照雪说,“我也可以为你做事,你要吗?”
“我……”周策心想他可受之不起,端看裴照雪说这话时的眼神表情,也读不到什么真心实意,更多的是对周策的不屑一顾。周策笑着说:“我早就想问了,头发留这么长,打架方便吗?”他说着,手就伸了过去。裴照雪稍一侧身,让周策落了个空,并且制住了他的手臂。
“你可以试试。”
“我可不喜欢打打杀杀。”周策嘴上这么说,心中不悦裴照雪的挑逗,直接上了手。裴照雪没想到周策会有如此行动,两个人出招拆招。裴照雪看着身型很薄,但极其有力,周策只在身高体型上占些优势,两人缠斗难分上下,裴照雪趁其不备猛一发力,将周策压到了墙上。
他们面对面距离极近,周策似乎都能闻到裴照雪发间的淡香和残留的烟火味儿。可裴照雪从周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易察觉的凶光,他对危险有着近乎本能的反应,立刻就掏出枪抵住了周策的下巴。
“你!”一切发生得太快,周策看清了裴照雪逼近的脸,大脑瞬间就清醒了。现在的情形对他们而言不太好,周策忽然朝远处喊了一声“大哥”,裴照雪不疑有炸,一回头就上了周策的当。
周策的手指勾着裴照雪绑头发的发带就顺了下来,裴照雪的长发散落肩膀。
“怎么样?”周策笑嘻嘻地甩着手里的黑色发带,全然不似刚才的肃杀。下一秒,一个巴掌就脆生生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周策让裴照雪打得有点懵,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等他回神要找裴照雪理论的时候,裴照雪早走了。
不拿他当回事儿也就算了,现在还真敢打他,裴照雪手劲儿很大,打得周策有种皮要破了的疼感,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看着手里的那条发带,用力地攥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