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落在许赐脸上。
他的呼吸突然轻下来。
像要做什么坏事,他先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飞快伸出手,小心翼翼拨了一下许赐垂下来的睫毛末梢。
得逞后,时望立马收回手,指腹还留着一点柔软触感。
时望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如同偷吃糖果的小孩,忍不住笑了一下。
*
许赐睡了半个多小时,醒来时雨刚好停了。
他收起作业,拎着书包跟时望道别:“我走了。”
时望站在门边看许赐。他的心情莫名很好,神情明快,露出一颗小虎牙,笑着说:“再见。”
许赐转身离开,而时望等了几分钟,照旧下楼骑上自行车,远远跟在那道身影后面。
夜幕降临,天上没有星星,下午的大雨驱散了夏日暑热,空气潮湿而微暖。市区道路宽阔,地面湿漉,灯影与树影婆娑相映。
一前一后的骑车男生在人群和车流中穿行。
时望踩着车,听见自己呼出的气息融进夜色里面。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始终追逐着前面那个影子。
到了地方,时望单脚撑住地,停了下来。
他专注地等着,静静目送许赐走进单元楼,几分钟后,二楼的窗口亮起灯。
他站在路灯下面仰头望那个窗口,仿佛今天终于过得完满。
良久,认真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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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车祸
许赐打开灯,放下书包,去饮水机前接了杯水。
一边喝着水,他轻轻揭下粘在冰箱门上的那张蓝色便利贴。
便利贴上字迹娟秀,是许颂筎的口吻:“夏夏,妈妈去医院照看爸爸啦,饭菜在冰箱里,记得加热再吃。晚上早点睡,好梦。”
许赐把便利贴收起来,喝完杯子里的水,拿起一只水壶去了阳台。
他们新搬的住处是套简单的二居室,阳台只有四平左右,洗手台边上摆着盆黄花君子兰。
许赐的妈妈许颂筎爱花,他们曾经的家里有一个大花棚,里面全部都是许赐爸爸夏延为许颂筎养的花,甚至还种了半圃玫瑰。那些花在搬家的时候没有办法带走,最终许赐只能抱出眼前的这一盆。
许赐给君子兰浇了一点水,然后放下水壶,摸了摸它的叶片。
手里的叶片颜色不复青翠,边缘微微打着卷,分明每天都用心地照料着,却依旧无法避免它的日渐凋败。
许赐站在原地垂下眼,昏黄灯光透过几何形窗格打在他脸侧,碎成粼粼的浮光。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阳台,很轻地带上了门。
***
翌日,星期五的早晨。
许赐走到座位前,习惯性打开课桌板,几张颜色各式的信件随着这个动作从边上漏出来,轻飘飘散在地上。
他的视线落在桌肚里,顿了一下。
同桌女生任思迪对此见怪不怪,点评道:“常规操作。”
许赐弯下腰,把那些落款不一的信件一张张捡起来,码好后放在一旁。
任思迪倒是探头往他那边看了眼,有些惊讶:“嗯?没牛奶了?”
许赐未置可否。
“发现没,最近俩礼拜收的牛奶瓶刚好凑齐一支足球队。”任思迪咬着棒棒糖发笑,“这次的人不行啊,一个月还没到呢。”
她想了想,“不过也好,再这样下去保洁阿姨得投诉你糟蹋粮食暴殄天物了,确实蛮可惜的。”
许赐看她一眼,“你想喝?”
“别,我哪儿好意思啊,毕竟是人家的心意。”连忙摆了摆手,任思迪掰着手指头数道:“之前不管你来得早还是来得晚,这瓶牛奶总在这里,班上没有一个人看见过是谁送的,肯定是天还没亮就赶来了,五点?还是五点半?”
任思迪耸了一下肩,“这哪是一瓶牛奶啊,明明是一颗某人的真心嘛,和以前的都不大一样。要我喜欢谁,可不一定能为他做到这份上,这要是坚持久点的话……”
许赐翻开英语书,不发一言。
任思迪跟许赐同了半年的桌,平时接触颇多,说起话来也随意,直接就问出口:“所以你为什么不接受?别看我这样问,估计很多人都好奇来着——也不是非要因为瓶牛奶或者礼物零食什么的就谈恋爱,但既然东西都送到了,总不好丢了不是?”
许赐语气淡淡的:“既然不会有结果,就没有必要给无谓的希望。”
“又一个花季少女梦碎今日。”任思迪啧道,“妾意如绵,奈何郎心似铁啊。”
感慨罢,女生突然想到正题,凄凄切切地看着许赐伸出手:“先别管什么牛奶了,大学霸,江湖救急!化学试卷最后两道大题我不会!!!”
许赐:“……”
最后,许赐“郎心似铁”地拒绝了任思迪的救急恳求,起身去收作业,只留给她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
任思迪眼泪汪汪。
同桌半载,只有她最清楚,什么高冷男神,什么温柔学霸,全是假的!统统是表象!
*
“许赐,这里,都齐了。”
许赐从组长手里收过一沓物理试卷,路过靠左道的那个空位时他动作一顿,皱了皱眉。
察觉到许赐的视线,梁其煦招呼了他一下:“时望还没来,交不了作业。”
旁边有人问:“时望迟到了?他平时不是一直来得挺早的?”
梁其煦也觉得纳闷,“不知道他是请假了还是怎么,反正没和我说。”
许赐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早读过后,许赐抱着物理作业来到教师办公室,放在物理老师的座位上,对面两个7班的老师压低了嗓音正在闲聊。
“……刚刚家长打来电话,一大早的车祸……”
“……听说是辆货车……”
“运气这么不好……”
“谁说不是呢……”
许赐停住脚步,“车祸?”
7班的语文老师是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大叔,他见许赐看过来,没有计较许赐的突然插话,而是捧着保温杯点点头:“你们班上的人还不知道吧,在说时望,就是今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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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医院
市医院。
时望一条腿被架起来,右手臂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整个人以一种“隔壁家二大爷”的姿势躺在床上,再一次申明道:“我要出院。”
一旁坐在电脑前处理电子邮件的解助理抽空看了他一眼,说:“不行。”
时望强调:“我要上学。”
算起来时望已经不屈不挠地闹腾了半个多小时,就为了要上学,解助理对他突然对学习爆发出这么大的热情感到匪夷所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非得去学校?”
问话一出口,时望不吭声了。
这时门边有护士叫病人的随行家属,解助理合上笔记本电脑,跟时望打了个招呼,跟着护士走出去。
时望烦躁地揉了把头发。
过了一会儿,解助理拿着份病例单走进来,对时望说:“我跟医生沟通过了,留院观察是必须的,后面还有几项检查,你就在这里住上两天,等没问题了再走。”
经过解助理出去的这一会儿,时望暂时转变策略,没再闹腾,而是不情不愿地回:“知道了。”
解助理说:“那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时望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应了声。
眼见解助理关上门,时望在心里数完五个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三下五除二拆了腿上脖子上的绷带,下地后蹑手蹑脚来到门前。
他贴在门边听了半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一把将病房门拉开。
下一刻,时望与门外护工打扮的人四目相对。
护工的笑容无比礼貌且亲切,体贴地问:“您是不是不方便上厕所?需要我帮忙吗?”
“……”时望僵着一张脸拒绝道:“不了,很方便。”
说完,时望利落关上门。
怪不得解助理这么轻易就走了,原来留了后招。
他彻底没了辙,重新坐回床边。
就着这个姿势发了会儿呆,时望依旧没想出办法,只能转头看向柜子上摆着的那瓶牛奶。
玻璃瓶易碎,但时望落地的时候下意识护住了背包,所以这瓶牛奶拿出来还是完好的。
他确实是在去学校路上出的车祸。
当时马路上空荡荡的,天还没亮,货车司机酒后驾驶,本来开得好好的,突然莫名其妙朝时望怼过来。他的反应够快,立马就蹬着自行车拐向一边,因为牵到后背的伤,动作慢了半拍,结果还是被车尾别了一下。
本来不是多严重的事,却把路过的环卫员吓得够呛,120当即赶过来把他送去医院,从头到脚一整套的CT和X光检查做完,半个上午就过去了。
检查出的结果也挺好,因为躲得及时,没撞成个什么骨裂骨折内脏出血,只造成一些软组织挫伤,是收拾收拾就能直接出院的程度。
然而听说时望出了车祸,时迁这下坐不住了,给时望打了一个长达十分钟的越洋电话,勒令时望好好待在医院,配合后续观察,还联合解助理镇压了他可能会有的挣扎。
“完了,这下完蛋了……”时望躺倒在病床上,头毛乱翘,盯着天花板喃喃道。
坚持了快半个月的计划就这么被破坏,他都不敢去想许赐没看到牛奶又得知自己没来学校时的表情。
许赐那么聪明,会猜到什么吗?
还是……压根不会往那方面联想?
关于喜欢许赐这件事,时望心里矛盾得很。
他既害怕许赐知道,又不愿意许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