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们念大学那四年,娄老先生病危了好几次,每次娄征都匆匆忙忙赶回去。那时节手机还鲜有人用,老家的电话打到他宿舍,有一回他不在,他们98级电子系的人全体发动去找人,声势浩大,还联系到了他在本市的几个高中同学(包括我和赵玲玲)。娄征家住我楼上时,我们都只是半大的孩子,他_M_M当时失眠,定期托我_M开一些安定片,我_M是A大附中医务室的校医,开药还算方便,我家对面住了一个俄语系的老教授,也经常来让我_M给他量血压,开一点降压药和维生素片,他肠胃也不好,口臭很重,坐在我家沙发上打了很多猪肝腥味的嗝,后来在零零年,他晨练时心肌梗塞死了。我_M给娄征_M_M开了药,总是差遣我去送,她不准我在他家多呆,时间超过十五分钟回去后便要挨骂,除此之外,娄征_M_M给的零食,她也叮嘱不让我吃(但我都吃了)。后来我经常给她打一些小报告:娄老先生蹲厕所奇臭无比娄老先生经常偷吃娄征的干脆面和酸梅粉娄老先生睡午觉时,把自己蒙在厚棉被里,整间卧室都是汗臭味,他卧室的门锁坏掉了,他草书了一张“午休勿扰”的字儿贴在_F_门口,谁要是不小心Jin_qu了,他就要大发脾气——我_M很喜欢这些小报告,渐渐的才不再管我。娄征家里不太干净,他_M_M在每个_F_间门口都铺了一块抹布,供人进出时擦脚,不过抹布长久不换,全都又黑又黏,像沾满了死苍蝇的贴纸,鞋在上头越擦越脏,除此之外,我从没见过他_M_M打扫卫生。他家的厕所也经常堵,有一回我碰见工人来疏通,他从下水道里弄出一堆臭哄哄的桃核和甘蔗渣,还有使用过的卫生巾,他把它们丢进一只大铁桶。后来在别人家干活时,他就说了很多娄家的坏话。十大几年后,很多老住户还记得这些坏话(比如我爸爸),他给学生讲课,说到青年科学家娄征,就说这小子小时候捣蛋的很,爱往马桶里塞果皮,当时把整个单元的下水道都堵得扎实。其实,这都是错误结论,那些桃核和甘蔗渣,都是娄征他_M_M扔的,卫生巾就更加是她扔的,但这我从来没有说出去。那时我和娄征在客厅里下军棋,她坐在一旁吃油桃看言情小说,有时候她半躺在沙发上,脚搭在沙发沿儿上,每个脚趾甲都涂成了桃红色,非常Yan丽,她站起来后,抓着一把桃核,翩然走进厕所,出来时手上已经空空如也,她走到窗户边,风吹动她的鬓角,她年过三十,但一脸忧伤,仍然风韵犹存,我从来不愿意说一个美人的坏话,这就是为什么当我给我_M打小报告,也都是只说娄老先生。
娄老先生病危时,也把自己蒙在医院的被单下。因为他鼻子上ca了氧气管,微微把被单往上带,怎么也得露出点脑袋,他就D了顶黑色的毛绒帽子,帽檐往下拉,遮住眼睛眉毛,只能看得见一个皱巴巴的鼻子。我_M去探望过一次,说真邪门,老头子还没死,就想把自活埋了。在我看来,这一点儿也不邪门,我们还住在娄家楼下时,娄老先生有一回叫住了我,说他那里有一张我爸爸的照片,是九零年秋天,他们一同去青岛开会照的,让我给捎回去。我跟他上他家,他拿剪刀剪开一张照片,左边是我爸爸,右边是他自己,他把我爸爸那半儿交给我,他自己那半儿丢在地上,地上有很多被剪下来的照片,都是娄老先生自己,后来他划了_geng儿火柴把它们烧了。那年娄老先生到处给人送照片,全是被剪裁过的He影,他们系里很多老师都有收到,照片背面写着什么“九二年冬,小郭于无锡太湖”“九一年春,小宋于金陵浦口”之类,有时还会提上一首诗,平仄对仗都很工整,但越是这样,大家越觉得娄老先生疯。娄老先生把风烛残年的自己从影像上全都销毁了,只留下几张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的居多,有一张他穿着军装,Xiong前一朵花儿,眉目有点像娄征,我看后,嫌这个老头太臭美,故意气他,说照片一点儿也不像他自己,他听后大怒,还找来镜子,指着自己的五官对比照片跟我辩论——那德x,真是教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后来娄老先生终于死了,追悼会上的遗照就是这张,照片上他二十七岁,真实卒年却是八十二岁:躺在一面党旗下,一脸的痦子,zhui豁开,整个人像一截烂掉的树桩。看了遗照,再看看他,大家都觉得怪伤心。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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