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礼进了门,看到客人,简短地和林爸林妈打了招呼。
张文涛见他一身割稻子割出来的热汗,叫他去洗一洗,再加件衣服,山上比田里凉,不加怕感冒。
张信礼点点头,走去一边竖在院里的井边压水。
张文涛转头给林瑾瑜介绍:“这就是哥哥,比你大一岁多点,待会儿吃了饭我让他带你去玩,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叔叔给你撑腰。”
林瑾瑜偷偷打量张信礼压水的背影,这个人和他认识的所有同龄的同学朋友都不一样。
学校里无论高年级还是低年级的同学们都是潇洒的,上课的时候在老师背后画画写小纸条看小说,下课了追得满走廊疯跑,周末林瑾瑜和他们一起坐在肯德基或者星巴克的窗边,一边戴着蓝牙耳机听音乐,一边吹着空调吃着汉堡。
可这个男孩是如此沉默。他拎桶打水的动作熟练而麻利,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扯起下摆擦汗的时候隐隐可见已初具线条的腹肌,听见张父向林瑾瑜介绍他的时候也没有回头。
那边林爸又寒暄了几句,再次嘱咐林瑾瑜要好好跟人相处,不要动不动耍脾气,过两个月就会来接他回家,之后便和张父一起去搬行李。
林瑾瑜足足带了两个大行李箱,把他的平板小说篮球什么乱七八糟的全带来了,两个爸爸一人一个往里搬。林瑾瑜没跟出去,只站在院子口上下打量他这个新玩伴。
张信礼脱了上衣,捧水麻利地洗了脸,用手舀水把身上的汗都冲干净之后,把汗湿的T恤往肩膀上一搭,哗啦啦地倒了水。
他半长不短的头发湿成一绺绺,眉眼间带着少年的英气,神态却透着好似大人一般的成熟。
张信礼肩膀上搭着衣服,抬眼看了站在门口的林瑾瑜几秒,张嘴说了句什么。
蓝牙耳机的音乐声音大,距离又比较远,林瑾瑜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于是回了句:“你说什么?”同时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把音量按小了两格。
张信礼又说了一次,林瑾瑜只听到几个模糊的音节,还是没听清楚内容,于是又按小了几格音量,道:“你再说一遍。”
张信礼却没有再说。他微微挑了挑眉,抬脚向他走来。林瑾瑜说不清楚那个表情看起来具体蕴含了些什么信息,总之不会太友好。
鸡在土里啄着米粒,黑狗在窝里汪汪叫,张信礼走到林瑾瑜面前,他背着光,山间的空气湿意朦胧,他好像笼罩在一层金白色的微光里。
林瑾瑜不解地看着他,张信礼伸出一只手摘下他的蓝牙耳机,微微俯身低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说……你应该去帮你爸爸搬东西,而不是站在这里看热闹——小瑜儿少爷。”
这个称呼和称呼所自带的嘲讽意味刹那间激怒了林瑾瑜,他狠狠瞪了张信礼一眼,说:“谢谢提醒,但是不准叫我小瑜儿,我也不是少爷。”
张信礼又露出了先前那个挑眉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嗤笑他的恼羞成怒还是别的什么,没说话,从他身边走过去帮张文涛拎箱子去了。
送走林怀南夫妇已是下午四点多,张信礼和他爸爸继续去田里忙活,张妈妈给林瑾瑜洗了两个苹果,招呼他在屋里坐着玩,自己在厨房烧水杀鸡。
山里信号不是特别好,林瑾瑜窝在沙发上一边听歌一边打植物大战僵尸,好歹熬过了他来到凉山的头两个小时。
下午六点,张信礼父子回来了。
张爸去厨房看菜,张信礼则把椅子都搬好,布置地方准备吃饭。
俩人上午有了一次不太友好的会面,他进来的时候只看了林瑾瑜一眼,没打招呼。
林瑾瑜也不理他,自己打自己的植物大战僵尸,看着屏幕上豌豆射手和黄油玉米们配合,把僵尸一个个爆头,莫名觉得很解气。
过了几分钟,张爸爸把红烧鸡块和干辣椒炒白菜还有蛋花汤端上了桌,看林瑾瑜戴着耳机在看手机,于是对张信礼说:“去叫弟弟过来吃饭。”
张信礼点点头,走过去,公事公办地通知道:“吃饭了。”
林瑾瑜白了他一眼,从沙发上爬起来,摘了耳机,走到饭桌边坐下,说:“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张爸爸也坐下,笑道:“不用客气,你想吃啥子尽管吃。”
那边张妈妈拿着三个咸鸭蛋上了桌,也说:“对,不用客气,就当自己家里。”
张信礼最后在桌边坐下,没多说什么,只拿空碗添了饭,挨个递给桌上几人。
林瑾瑜默默吃饭,柴火烧出来的鸡肉太硬,他吃不太习惯,妈妈在家给他做黄焖鸡的时候总是会用高压锅把鸡肉压得烂烂的,再加上葱姜蒜和被切出漂亮小十字的香菇,又香又好吃。
张妈妈看林瑾瑜一直闷头吃饭,怕他拘束,不敢夹菜,于是边说:“瑾瑜别不好意思啊。”边给林瑾瑜碗里夹了个鸡腿。
那只鸡腿没解过刀,股骨腓骨连在一起,一大坨横在碗里。林瑾瑜说了谢谢,用筷子夹起来硬着头皮找地方下口,心里其实嫌弃得不行。
没进过高压锅的鸡肉咬起来很费劲,筷子也戳不动,林瑾瑜用筷子夹着又不好咬,左支右拙,像是在和某种鸡腿怪兽搏斗。他很想直接用手抓,又觉得这样未免太不礼貌。
那边张妈妈把另一个鸡腿夹到了张信礼碗里,张信礼夹了回去:“我不吃,你们吃。”他简短地说。
一顿饭吃得林瑾瑜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出于礼貌,他十分艰难地粗略啃完了那根难吃的鸡腿,忙三口两口扒完碗里的饭,匆匆结束了这顿晚餐。
吃完了饭,张妈妈收拾桌子喂狗喂猪,张爸让张信礼带林瑾瑜去收拾收拾:“你就跟信礼住,缺啥问哥哥就行。”
林瑾瑜霎时间觉得五雷轰顶,什么?要一起住吗?不能一个人一间房吗?这样太没有隐私了吧?处不来怎么办?
他隐隐觉得张信礼不太喜欢他,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无所谓,因为反正他也不喜欢张信礼。
要和一个既不喜欢自己,自己也不喜欢的人睡在一个房间里未免太折磨人。
张信礼没说什么,只示意林瑾瑜跟着他,自己推着林瑾瑜的两个箱子进了张文涛夫妇睡着的主屋对面的那个房间。
“盖房的时候只盖了两间屋。”张信礼把箱子推到角落,等林瑾瑜进门后,关上门,对他说:“凉山这里大部分房子都这样,有些甚至连一个房间也盖不起。”
林瑾瑜不知道说什么,只僵硬地回了一个:“哦。”
张信礼见他瘪着嘴,以为他是看不起这里的条件,心里有些不屑:“你懂怎么收拾行李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知道,请不要把我当白痴。”林瑾瑜说。
张信礼巴不得这样,得到答复后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