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空寂,只有风吹过,扯动著云锦书干枯的长发和衣袂。
一幅残破不全的竹制门帘也随风轻晃。云锦书盯著竹帘,仿佛受了什麽蛊惑般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伸手掀开了竹帘。
帘後,是间比外面略小的房间,地面同样落满灰尘。室内除了张雕花大床外别无余物,床上堆放的棉被枕头霉味冲鼻。墙壁上,却高高低低挂著十几把宝剑。
这宫殿的原主人,莫非是个男人?否则怎麽房内连张梳妆台也没有,甚至看不到一面铜镜……云锦书怔忡出神,直至听到脚步声入内,才回头。
来人是两个小太监,奉了竺鸠之命来打扫冷宫。两人手脚麻利,不出一顿饭工夫就把冷宫收拾得焕然一新,又抬来木桶热水伺候云锦书沐浴。
看到云锦书那许多鞭笞落下的伤痕,两个小太监丝毫没露出好奇,只在为云锦书更换新衣时皱了下眉头。锁著云锦书左脚的铁圈,已将他脚脖子处的肌肤磨出层血茧子,有处地方还流出脓水。
两人同情地望了云锦书几眼,抬著木桶走了。不久又返回,为云锦书送来了饭菜和新被褥。
云锦书根本没胃口,吃了两口就食不下咽。那两人倒也不勉强,收起食盒告退,临走还点亮了灯烛。
暗红烛火在渐浓暮色里微微摇曳,照著云锦书侧脸,在墙上勾出个清冷剪影。
赫连贤宗伫立在廊柱阴影里,透过大开的殿门,遥遥凝望云锦书。眼神之复杂专注,令随侍身侧的竺鸠也为之毛骨悚然,干咳一声,小心翼翼提醒道:“皇上,夜深了,可要起驾回寝宫休息?”
赫连贤宗终於收回目光,扭头冷冷地扫了竺鸠一眼,旋即甩开衣袖,竟径自踏进殿。
到这地步,便是竺鸠也看出赫连贤宗太过异常,怕有闪失,忙尾随入内。可赫连贤宗气势汹汹地走到云锦书面前,却阴沈著脸一言不发。
云锦书不知赫连贤宗想干什麽,也缄默著不出声。
赫连贤宗伸出手,似乎想去摸云锦书的脸,终究还是收了回来,转身离去。走到冷宫大门外,他才止步,对竺鸠道:“冀王爷已经快到京城了吧?”
“是,探子刚才回报说冀王爷已进京,回到冀王府上。”竺鸠暗中窥探著赫连贤宗的表情,道:“皇上可要召冀王爷入宫?”
“不用。”赫连贤宗微眯起眼,看著远处宫墙上那一片红得似血块的晚霞,缓缓道:“他迟早会来见朕的。”
连冀站在御书房里,直视端坐在书案後的男人。他的眼神无比冷漠,仿佛那椅中坐著的,不是当今天子,他的父皇,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如果不是有求於赫连贤宗,连冀压根就不想踏进皇宫半步。可事到如今,他思量再三,不得不回到自己最痛恨的地方,求见自己最不愿见的人。昨晚黄昏赶回自己在京城的王府落脚休憩,今天一早便入宫等著赫连贤宗退朝。
赫连贤宗也在看著连冀。只有在面对自己这个最欣赏的儿子时,朝堂上的帝王戾气才会完全被慈爱代替。此时的他,就如同个民间寻常人家的父亲,见到阔别多年的孩子归来,笑得欢畅,赐了座,又命宫女奉上茶水。
连冀却看也不看,仍站得直挺挺的,冷冷地道:“连冀这次回京,想请皇上颁旨,通令朝野寻找一个人。”
“坐下慢慢说。”赫连贤宗端起茶盏轻啜著,慢条斯理地笑道:“冀儿你难得回京,今天就陪父皇用了膳再回府。有什麽事情,席上再谈。”
连冀半点不领情,反而提高了声音,“不敢叨扰皇上,还请皇上立刻为臣下旨。”
赫连贤宗脸上慈蔼的笑容终於消失了,重重摔掉了手里的茶盏,瞪视连冀,声色俱厉。“放肆!你就是这样来求父皇的?”
周围的宫女太监见皇帝发怒,无不胆战心惊,大气也不敢出。唯听连冀发出声充满嘲讽意味的嗤笑。
“臣该死。皇上要是听不惯臣说话,尽可赐死微臣。”
“你!”男人腾地站起身,按在书案上的双手青筋毕露,显是气恼到极点,最後却又缓缓地坐回椅中,脸色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无奈更贴切。他疲倦地摇手,让御书房内的侍人都退了出去,才黯然问道:“冀儿,这麽多年了,你还在恨父皇吗?”
看著那张与自己酷似的面容浮现凄凉之色,连冀却只觉讽刺,冷笑道:“皇上这是明知故问。臣的生母,当年蒙皇上三尺白绫赐死,臣也险些被溺毙。皇上难道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