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白棠生的生日,他撇开小助理独自一人上了回江南的飞机。
手机最新的一条信息是小助理何然发的“白老师,生日快乐。”
他买的是经济舱,倒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今天接触的人能多些。飞机还没起飞,他旁边的女孩约莫十四五岁,正带着耳机听歌。
微博是一些粉丝发来的私信,大多数是道歉什么的,他难得有闲心地一条一条地看下去,直到最后一条:对不起,我们不该不信任你。
粉丝的信任有多廉价,白棠生是再清楚不过的。
微博的热搜是贺泊挂出来的道歉函,白棠生瞄了两眼,觉得索然无味。真觉得歉意,贺泊当初就不会那么做。
滑动手机的同时,热搜第一引起了白棠生的注意,说的是年仅三十六岁的乌柏舟通过电影死活荣获了第七个影帝称号。
乌柏舟算是娱乐圈里的一股清泉,他当演员的时候,娱乐圈里还没有这么乌烟瘴气,那个时期的演员大多数还是只想靠实力说话。
乌柏舟就是其中的一员,他的作品白棠生都看过,不得不说,他每一次的影帝称号都当之无愧。
但在乌柏舟拿到第二个影帝之名后,圈子里的风向就慢慢开始转变了。很多外界的商人看娱乐圈就像看一大块肥肉,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他们看到了这个行业的前景,以及能带来的可观的利润,于是各行各业地人都来插上一脚。
水至清则无鱼,可鱼多了,水也就慢慢被搅浑了。
白棠生就是在水最浑的时候一脚踩了进来,那年他二十岁,乌柏舟二十八。
在无数潜规则的诱惑下,白棠生头铁,走了最难走的那条路。
那会儿他身负重债,每天拼了命地接戏,可是有时候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角色就因为别人金主的一句话就要让他拱手让人。
二十岁的白棠生年少轻狂,正是棱角最锋利的时候,他觉得只靠着自己就能闯出一番天地,但在游戏规则的迫害下,他撞得头破血流,也得罪了很多人。
但所幸,三年后他依旧靠着这张脸以及还算不错的演技在娱乐圈获得了一席之地。他算幸运的,有多少人在这滩浑水里打滚摸爬七八年都没能翻出一个浪花?
而二十八岁的白棠生回想着这一切,竟还能心如止水地点评几句。
“先生,先生?”
白棠生收回了飞远的思绪,刻着规范式微笑的空姐正探着头看着他:“先生,我们的飞机快起飞了,请您将手机调至关机或飞行模式。”
“好。”白棠生轻轻摸了一下脸上的口罩,正准备手机关机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来电人的名字让他顿了一下。
他歉意一笑,尽管空姐可能看不见,“不好意思,我接完这个电话就关机,很快。”
手机放到耳边,那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儿子,你上飞机了吗?”
白棠生看向窗外一览无际的跑道:“嗯,快起飞了。”
江妙意识到儿子语气中的平淡:“那就好,今天你生日,我准备了很多菜,我们……”
白棠生打断了她的话:“你就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江妙沉默了会儿,“今天家里还有一个人,是我男朋友。”
四十多将近五十岁的母亲告诉自己的儿子,她有男朋友了,这让白棠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还有呢?”
江妙迟疑了一下:“小生,我怀了他的孩子,我……想和他结婚。”
白棠生握住手机的手动都没动,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几个月?”
“……七个月了。”
“七个月……”白棠生轻轻地重复了这句话,“孩子不能打掉了……”
在江妙紧张地呼吸中,白棠生轻轻一叹:“特意等到胎儿成型才告诉我……你是觉得如果我知道了不允许你结婚,还是会不允许你生下来?值得你这么煞费苦心地瞒着我?”
江妙语速紧张地说道:“小生,我知道当初你为了还你爸爸留下的债很辛苦,我却什么都没帮到你,是我对不起你……”
“可你已经这么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想去过我的生活。”江妙深吸一口气,“儿子,我希望你能成全我。”
做母亲的在对儿子说,我希望你能成全我。
这种身份颠倒的感觉让白棠生有些啼笑皆非,江女士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如果了解,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白棠生把身体放松到座椅的靠背上,他轻轻地闭上眼睛:“飞机要起飞了,我先挂了。”
他没告诉江妙,其实他早就知道她怀孕的事情。
半年之前他在百忙之中抽了一天空准备回去给江妙过个生日,但却因为身体不舒服先去了趟医院,他在医院门口看见了摸着肚子和一个陌生男人谈笑风生的母亲。
江妙的这个生日不需要他了,他自然没再出现。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惆怅,从今以后,他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他没有揭穿江妙,他一直等着自己的母亲亲口告诉他,他等了六个月。
飞机起飞的那几秒中,他有一点轻微地耳鸣,手机的界面停留在乌柏舟获奖电影死活的台词“人生实难,死如之何”上。
周围低低地交谈声他一句也没听清,只剩下耳边的轰鸣。
外面,似乎下雨了。
“吃糖吗?”
是旁边的小女孩:“甜食可以让人的心情变好。”
“谢谢。”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白棠生接过了女孩手心的那颗糖,是大白兔,他小时候吃过。
甜腻的奶香味在口腔漫延,他却依旧心如止水,内心的那抹深潭掀起一点轻微的涟漪,却很快回归了死寂。
女孩歪着脑袋看着他,在他摘下口罩吃糖的那一瞬间,似乎是在认真回忆:“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好像,很久了……”
白棠生愣了一下,回以一笑:“可能吧。”
女孩还想说些什么,白棠生的余光瞥见女孩的脖子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忽然整个机身颤了一下。
女孩旁边坐着她的妈妈,也带着口罩,那双眼睛让他有点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广播里传来空乘的安抚:“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受气流影响,在飞行过程中受大风影响遇到重度颠簸,请您不要害怕,在座位上坐好并确认您的安全带已经扣好系紧。带有小孩的旅客轻照看好您的孩子。我们将停止一切服务工作,在客舱或洗手间的旅客请就近坐下系好安全带。谢谢!”
刚开始所有人都还算淡定,谁坐飞机没遇上一两次颠簸呢?
可机身的震动越来越严重,一个刚从卫生间出来的男士直接被一个颠簸弄得栽倒在地,众人即便系着安全带身心都在摇摆。
行李舱的门也被摇晃的行李破开,餐车一路驰骋,撞到了一名乘客的脚。女孩的妈妈搂着女孩小声安慰着:“别怕。”
震动越来越严重,广播里依旧重复着安抚的话语,一位男士破口大骂:“冷静个屁,你TM就知道说冷静!”
氧气罩弹了出来,飞机正在紧急迫降。
一个又一个行李从上面砸了下来,有不少人受伤。
白棠生虽然坐在窗口,但也有点狼狈,他手颤着摘下口罩。就当他准备吸氧的时候,耳边传来女孩惊慌失措的声音:“妈妈,我的氧气罩裂开了!”
白棠生的手顿了一下,停在半空。
一秒后,他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把氧气罩塞到女孩怀里。
女孩双眼睁大:“不行!我用了哥哥你怎么办?”
空气中的窒息感越来越重,白棠生的大脑依旧清醒,他平静地侧过身体,在女孩妈妈不知所措的反应里,手臂微晃却坚定地帮女孩戴上了氧气罩。
他露出了摘下口罩后的第一个微笑,轻声说:“戴它是为了活着,哥哥……不需要活着。”
他停顿了一下,在女孩快哭了的表情里安慰道:“糖……很好吃。”
强烈的窒息感和失重感接踵而至,白棠生的胸口快速地起伏着,他的心跳从来没有如此快过,就像是遇到了久违的情人,砰……砰……
他活了二十八年,幸福的日子极为短暂,只持续到了他十七岁的时候。
那一年,他父亲沾上了赌博,公司亏空,很快破产。后来的几年里,他都是为了还债而活着的。
债款清空后,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可心里却变得空荡荡的,找不到目标,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无所喜好,无所偏爱。
他找不来来路,也寻不带归途。
所以到底是死去还是活着,对他来说真的不太重要,不过眼睛一睁一闭的事情罢了。
意识逐渐模糊,白棠生隐约听见女孩焦急的呼喊,恍惚的视线里,女孩似乎脱下了氧气罩想要放到他的脸上……
2020年2月8号,元宵节,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航班CG8193机体出现故障,紧急迫降成功。其中伤五十八人,死亡,1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