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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谋逆,当夷九族,不可以承公爵,尚公主。”

次日,伏胤走进中军大帐的时候,桓羡已经起来了,正疲顿微阖着眼,任侍者更_yi。

他眼底浮着淡淡的乌青,神情淡然无波,那封信依旧原原本本地放在书案上,不知是否看过。

伏胤愣了一瞬,耳边已响起陛下的问话:“公主到了何处。”

他原还等着陛下问起乐安公主成婚之事,未想他竟完全不在意。道:“回陛下,万年公主已由柔然左贤王贺兰霆护送入境,估摸着脚力,约莫我们到了太原的时候,他们也应到了。”

贺兰霆**

他微一沉吟,自顾系着朱红冠缨,剑眉微颦,若有所思。冯整适时在旁提醒:“陛下,是曾与我朝通婚和好的贺兰部,那婚事是世宗定的,您不熟悉也是情理之中。”

经他这般提醒,桓羡倒是想起来了。贺兰部曾是鲜卑的一支,依附于大楚西北的吐谷浑。后来柔然南侵,贺兰部便改为依附柔然。亦曾与楚室联姻,将王nv献给他的祖父世宗永光帝为妃。

这位王nv便是薛稚的M_亲贺兰氏。彼时薛稚的父亲薛况作为使臣,将贺兰氏自*山迎回。才子佳人,才貌相当,加之二人早在途中便暗生情愫,以至于贺兰氏竟当廷向祖父求婚,祖父索x玉成此事,遂将贺兰氏许配给他。

——至于彼时为太子的厉帝对贺兰氏一见钟情,在其夫死后迎其回宫,则是后话。

而那贺兰霆,桓羡倒也有所耳闻,他本是贺兰氏的少主,父亲被吐谷浑所杀后,率领族人依附柔然,不过十年,竟已成为柔然的左贤王右部大人秘书监,加之柔然主少国疑,政事几乎出自其手,不可小觑。

伏胤的估算没有错,当天子的仪仗到达太原城不久,兵士便来报,万年公主一行人已至大楚国境。

次日,桓羡在并州刺史的陪同下驱车到了雁门,等待入境的万年公主。

其时正是黄昏,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片片牧草在橘红夕光中翻涌如水*,自雁门关上望去,万里绵延草原倒似*花奔涌的大海,尽收眼底。

伴随着视野里车队如白鹤划过天际,伏胤屈膝而报:“陛下,公主到了。”

桓羡遂下城楼,亲自出关百余丈,烟光残照中,一行车队逶迤停下,一名柔然贵族打扮的青年男子勒马跳下来,先与桓羡见礼:“使臣贺兰霆,奉我汗王命送王后归国,拜见大楚天子。”

他生得高大英俊,未曾束起的发丝下一双眼目有如雄鹰锐利,偏生天生的唇角上扬,无论做何表情皆一幅多情含笑的模样,便是柔然如今位高权重的那位左贤王。

“贵使不必多礼。”桓羡示意人将对方扶起,尔后转眸,看向了对面青帘静垂的马车。

片刻的静默后,一只纤纤玉手自车帘中伸出,一名身形窈窕的青年妇人自车上下来,不等他上前便婉身行礼:“妾某桓氏,拜见大楚皇帝陛下。”

她头上还梳着汉家高髻,_yi裳也是汉人宫裙,是自朔州入境时朔州刺史之nv薛星岚所赠。唯独脸上D了半面黄金面具,遮去了一半玉颜。

“阿姊请起。”桓羡淡淡道,命人扶她,“一路委屈阿姊了,请随阿弟入关,稍作休息。”

万年公主仍shenshen而拜:“鄙贱之人,何劳陛下亲自迎接,妾不胜惶恐。”

桓羡道:“阿姊和亲远嫁,乃是为国为民,反倒叫我们这些男儿汗颜。如此丰功伟绩,朕自是来该迎接的。”

他和这个未见过几面的堂姐并无多少_gan情,此时也不过是寒暄。下一刻,视线触及她脸上D着的纯金面具,微又沉凝。

“叫陛下见笑了。”

万年公主却是淡淡一笑,伸手取下那嵌着珍珠的蝴蝶面具,露出那被遮住的半张脸。

于是在场楚人,莫不惊讶——原来那半张脸已被锋刃划破,其下血痕斑斑,霎是可怖,正与另一面姣好玉面形成强烈对比。

“妾貌陋,吓着诸位了,真是不好意思。”万年公主似歉意地说着,伸手又将面具挂上,面上自始至终也无羞愧自卑之色,淡然自若。

桓羡眸光微动,yu言又止。

那柔然的使臣便道:“大楚皇帝有所不知。王后身为先可汗的未亡人,理应是要殉葬的。但我朝既与贵朝交好,小王岂能坐视王后罹难,乃从中斡旋,王后亦愿依柔然风俗剺面而哭,故而导致脸有伤痕,不得已以面具掩之。”

皇姊为归国而剺面之事,桓羡也曾听过,但终不及亲眼得见来得震撼。他压下心中微微起伏的海*,平静得仿佛是在听寻常之事:“阿姊受苦了。”

“多谢贺兰公,如此恩情,我大楚记下了。贵使远道而来,不若随朕入关,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跟随其后的柔然士兵似有疑虑,贺兰霆却摆摆手,勾唇一笑,似风扬草叶,肆意风流:“多谢陛下,小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人遂入关。夜里,并州刺史裴洮在府衙中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欢庆公主回国以及远道而来的贵客。

琵琶横笛和未匝,回裾转袖若飞花。宴会选在了雁门关nei的草原上举行,四野空旷,明月如水,婉转芦管回*于彷如浸满银霜的原野上,更显悠扬,更添惆怅。

篝火烈烈,月光映出舞姬舞姿摇曳的影子。青草香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和炙香。

万年公主桓瑾一直很沉默,即使今夜这场庆功宴的主角是她。只默默饮酒,平静地看着主位上并不相熟的皇弟与左贤王商议邦交之事。

“实不相瞒。”

酒宴正酣之时,贺兰霆手持犀角杯,借着几分醉意醺醺然开口:“小王此次入境,除了心慕陛下想要一睹圣朝天子的风采之外,还有一事。”

桓羡心下已有几分猜到,执杯之手微紧,语气却平和:“贵使请讲。”

“小王有一姑M_,曾远嫁贵朝,先为凡,后成天子嫔,去世多年小王不曾前往哀悼,shen自引愧。但听闻姑M_尚有一nv留在贵朝,加之自朔州入境时,那位薛刺史也托小王打听,故而想问一问陛下,不知其境况如何?”

他口中的薛刺史,乃镇守朔恒二州刺史薛承,是薛稚父亲的从兄,万年公主入境便经由他境nei。原本也是该一道前来拜见,但桓羡另有打算,特命其留在州中。

然而薛承既为边将,与贺兰霆这么个身份敏_gan的敌国权臣相交却是何意?桓羡面无表情地别过脸来,没有应。

“左贤王是说乐安吧。”万年公主温声开口,“你这算是问对人了。乐安从小便与陛下亲厚,我待字闺中时,常常见她跟在陛下身后,或是叫陛下扛在肩上,去摘花呀捉蝴蝶呀,很是要好。”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主位上的皇弟。月色流转,月光朦胧,那张俊美面庞却微现*翳,凛冽如刃。

她心头一惊,又很快镇定下来。短暂的沉默后,桓羡收回视线,紧攥杯盏的手微微松开:“乐安么?”

眼中如银月色流动,并瞧不出情绪,只是慢条斯理地执杯饮酒,末了才淡笑一声:“她很好。”

“她今年已十六岁,也已有了心爱的男子,下月里,就当成婚。贵使若同朕回台城,说不定还赶得上喝一杯喜酒。”

他语气极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一点儿也听不出万年公主口中的“幼时关系极好”。却是听得侍立在旁的伏胤nei心一阵忐忑,陛下**当真不在意吗?

“这样快么?”万年公主边说便注意着天子神情,“那岂不是咱们得快些回程,否则怕是赶不上?”

此处离建康少说也有一月路程,便是快马加鞭风雨兼程,也得半月有余。但天子此次北来并非为了迎接她这个无关紧要之人,既要巡视幽燕,必是赶不上了。

桓羡应了声“嗯”:“尚书台前日书信,说是祖M_抱恙,谢家有冲喜之意,便请太后做主定了婚期。”

姑祖M_有恙?

万年公主一颗心又揪了起来,但见他似是心情不豫,便没有再问。贺兰霆则道:“小妹平安便好。小王政事繁忙,怕是不能随陛下前往了。他年,必亲临贵朝,届时再与陛下把酒言欢。”

——

次日,桓羡亲率出巡的文武官员,送了贺兰霆出关,随后便乘车辇返回太原。

“柔然主少国疑,矛盾重重,贺兰氏常有取代之心。陛下可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只是此人生x狡猾,幽州之事,也有其在背后推波助澜,昨日又假意说起薛刺史托其相问事,只为离间陛下与薛刺史的君臣之义,实在*诡。陛下,当留心才是。”

回去的路上,万年公主策马跟在皇弟身后,幽幽地说。

侍从等都远远跟在后面。桓羡不置可否,却问:“阿姊回国后,有什么打算。若有良缘,朕自当为阿姊许之。”

公主淡淡莞尔,若寒刃凛冽:“妾已是残花败柳之姿,徐娘半老,何期再嫁。惟愿余年能常伴祖M_和陛下左右,为陛下分忧而已。”

分忧么?

桓羡不语,执辔拉缰独行向前,朔风猎猎,轻卷_yi袍。公主也提辔跟上,神情坦*,略无一丝踧踖之色。

金钱,名号,新的婚姻,她都可以不要。她要的是参政的权利,可以把握人生主宰命运的权力。

这是大楚亏欠她的,她要的光明正大,坦坦**,就看这位皇弟愿不愿意给。

幽州的常术周挚闻得天子抵达并州的风声,心头惶惶,连夜疾驰来了太原面圣表忠心。然一连几日,桓羡都在并州境nei考察民生巡视军防,丝毫未曾理会二人的求见。

二人由此更加惶遽,恐惧不能度日,开始后悔起冲动之下的自投罗网,想要逃回州境。反被并州军队捉了个正着,执送天子。于是两人终在抵达并州的第七日见到了天子。

“朕还没来得及见你们,你们倒急着要走,是何道理。”

他疏懒地坐在高位上,手里还捏着一叠还印着泥丸的书信。漫不经心的口吻,却叫底下跪着的常术周挚二人额上冷汗遍流,背心寒气顿生。

不可能!他们和陆令公来往的书信都已销毁!又怎可能到了陛下手中!

二人开始痛哭流涕地喊冤,分辩起各自的忠心来。但天子始终一幅漫不经心的态度,一直看着手中书信,时不时发出阵阵冷笑,二人由此更加惶恐,拿不准密谋反叛之事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行了,朕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半晌,他似是听累了,将书信往桌案上一掷轻飘飘地撂下一句,“去请御史台过来,好好分辩他二人的忠心。”

此次跟随天子出巡的多是御史台的官员,连那往日shen受器重的陆韶陆侍郎也未跟来,为的就是查清此事。

常术周挚二人遂被投之并州大狱,由御史台主审。几日过去,两人虽对密谋反叛勾结柔然之事供认不讳,但支支吾吾也不肯吐出在朝的nei应来。事情一时有些焦灼。

与此同时,尚书台的书信依旧三日一封,汇报着京中诸况。冯整留意着其中有关于卫国公府的境况,然而大约这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尚书台也认为没有汇报的必要,接连几日都无一点消息。

公主的婚礼选在了七月初四,距离而今也不过二十四五日的光景。但从太原赶回建康少说也得二十日,陛下,是真打算不管了吗?

**

月黑风高,并州行宫,一灯如豆。

已是子时,灯下,桓羡犹在浏览御史台今日送来的证词。御史大夫吴琸恭敬地侍立在旁。

“事情至此,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常术周挚二人的供词反反复复,始终不肯言明在朝中的nei应,只怕拖得久了,州境nei反有异动。

nei应是谁,不用想也能猜到。然陆氏毕竟几百年门阀,门人宾客遍布天下,不是那么好连_geng拔除的,也无必要。

桓羡沉思片刻,对臣下道:“此事需得你御史台派人往幽州走一趟,若他们力量薄弱,便就此擒灭若是已成反叛之势,可发并州肆州之军前往,势必要将叛军势力消灭于州nei。”

“上回在华林园反对高肃的青年人来了没有?”他问。

“陛下是说江泊舟?”御史大夫吴琸反问,“来是来了,不过他官职微小,怕是不He适**”

“让他去。”桓羡不假思索,“常周二贼既自投罗网,便是州nei还未成反叛之势,正好一网打尽。朕欣赏的就是他的勇气,先封他为治书侍御史,持节而往。若这点事办不好,也不必再回来见朕。”

老御史颤颤巍巍应了声“是”,在他瞧不见的*影里,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忽听天子又问:“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陛下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御史大夫虽然诧异,仍旧答:“回陛下,是六月初九,小暑了。”

小暑了**

桓羡shenshen敛眉。

那么,距离薛氏的婚宴,也不过二十余日光景。

室中一时静默一片。桓羡伸过一只手,轻轻fu_mo着那刻着蝴蝶的冰瓷一般的琉璃灯。

瓷灯微烫,灯火幽微,于灯壁上印着趋火飞蛾不自量力的挣扎。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漱玉宫外,M_亲病重,他为求药逃出宫掖却因多日的饥寒晕倒在雪地里时,睁开眼,瞧见的也是她提着盏青瓷琉璃灯,稚声软糯:“哥哥,你趴在雪地里做什么。”

她那时年纪小,见谁都是一张笑脸,哥哥姐姐的唤。他便利用她的好心,见到了时为太后的祖M_,为阿娘求来了药。

再后来,因她屡屡来返于漱玉宫,贺兰氏便也知道了M_亲的存在。

人人都说阿娘重获圣宠是因了贺兰氏,可谁又知,那些宠爱的背后是_N_待,是,是阿娘一生噩梦的开端。他和阿娘的一生都被她和她的M_亲毁了,如今,她又凭什么置身事外?安安心心地嫁人?

贺兰氏让阿娘成为玩物,投桃报李,他便理应让她也成为玩物。

桓羡眉间隐有青气流转,紧盯瓷灯的眸中迸出*寒的光。

“朕有急事,需先行返回京中。”他对御史大夫道,“州中一应大事,就交给爱卿处理。如有不决之处,可过问万年公主。”

桓瑾不是说要替他分忧吗?既然士族宗室外戚皆是靠不住的,倒的确可以尝试,让万年公主这个对君权毫无威胁的宗室nv参政的可行x。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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