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朝的科举内容参考了唐朝和明清设定,但主要还是我的私设。
踏红
送走王老先生,张玉凉也没了赏雨的心情,从袖中抱出程澹,缓步走回书房。
程澹敛起若有所思的神色,假装自己是只普通猫缩在他的掌心,耳朵软软地耷拉在两边,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猫奴张玉凉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顺势往书案后一坐,将他捧到眼前,担忧而温柔地问:“团团,你怎么了?可是方才被风吹着了?”
被突如其来的预感扰得心神不宁的程澹听到他淡泊的声音,忽然觉得满心的不安都被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取而代之,仿佛滂沱大雨中撑在头顶的那把伞。
程澹把脑袋从前爪间抬起,猫瞳亮晶晶地与张玉凉对视。
少年的面容仍带着稚气,但身上已经显露出沉稳陡峻,令人安心的气质。
程澹提起的心稳稳落回原地。
他眯起眼喵了一声,伸出粉嫩的爪子轻轻印在张玉凉的额头上,就像昨日他对盈风做的那样,只是力道更重一些。
送你一个祝福。
张玉凉微愕,内心涌起莫名的愉悦,忍不住轻笑一声,顺着他的爪子低头,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
程澹条件反射地压低耳朵。
短暂的亲昵之后,程澹跳出张玉凉的怀抱,窝在他的手边打哈欠。
张玉凉见状,想吩咐侍女送他回房休息被拒,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人把他睡觉用的小篮子取来,再哄他睡到篮子里。
由于程澹比较乖巧,整个过程倒是没花费多少功夫。等安置好了他,张玉凉才专心投入读书中。
为了弥补照顾程澹而浪费的时间,张玉凉看书时不得不提高效率,比平日更加专注刻苦。
正因如此,他从午后一直读书读到将近傍晚,不管是书房里灭了又燃的灯,或是时起时停的雨声雷声,都没有入他的耳进他的心,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相反,程澹虽有困意,却在小窝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觉得灯太亮,一会儿觉得雨声太吵,好不容易要睡着了,一阵雷鸣炸响,又将他惊醒过来。
如此循环往复大半个下午,他的心情变得格外的不美妙。
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程澹气恼地一甩尾巴,索性坐起身,从篮子边沿扒拉出张玉凉送的玉璧搂在怀里,鼻子紧贴在上面嗅那种猫薄荷般好闻的味道。
清新淡薄的香气犹如微凉的风盘绕身侧,程澹烦躁的情绪逐渐被镇压扫除,但同时,他的睡意也一扫而空。
完全睡不着了。
一只睡不着的幼猫大概是只废猫。
程澹委屈巴巴地想。
“玉璧凉,莫要贴着肚子。”张玉凉冷不防开口,略带沙哑的嗓音把程澹吓了一跳。
下意识扭头看向身旁,程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到张玉凉脸上,怀里的玉璧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拿走。
程澹想也不想便伸爪抱住张玉凉素白的手腕,四肢紧紧缠在他的小臂上,即使被提到半空也不放开。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玉璧,脸蛋委屈地皱成一团。
睡不着就够痛苦了,为什么还要抢他的玉璧!
变成猫加上睡眠不足而导致智商直线下降的程澹全然忘了玉璧原本就是张玉凉的东西。
张玉凉却是让他“胆大包天”的举动惊得心头一颤,另一只手忙放下书托住他颤巍巍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身体。
“团团!……”他声线一沉,正要责备两句,但对上他控诉的小眼神后,责备的话又都咽了回去,些许气恼随之化成无奈的叹息。
用力……其实也不是很用力地搓了一把程澹的头,张玉凉将他捧在掌心,柔声道:“你是渴了饿了,还是觉得无聊?这玉璧太凉,你不能抱着睡,否则会受寒的。”
程澹看看玉璧又看看张玉凉,又想拿回玉璧又不想打扰他看书,犹豫再三,最后一扭头从他手上跳下,笨拙地爬进篮子,蜷起身子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程澹知道读书不易,况且张玉凉又有重任在身,所以不会拿这种小事去闹他。毕竟是成年人,事情的轻重缓急程澹还是可以分清的。
不就是小小的失眠吗?他还不信自己克服不了了!
这样想着,程澹将尾巴圈在身侧,努力地酝酿起睡意来。
如此安静地躺了许久,睡意没有等到,程澹半边身子却开始微微发麻,于是他翻过身换一面睡。
正所谓咸鱼翻身还是咸鱼,失眠的喵换一个姿势也不见得能睡着。程澹莫得办法,只能闭着眼来来回回地翻,争取在晚饭之前能够入梦。
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是睡不着。
不过,就在程澹第十五次翻身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身体悬空,竟是被本应在看书的张玉凉抱起,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喵?”程澹吓得睁开眼睛,恰好迎上张玉凉温柔的目光。
“睡不着吗?”张玉凉轻抚他背上的绒毛,褪去沙哑的嗓音优美得犹如钟磬交响。
被看出来了?
程澹眨巴眨巴眼,不敢表露什么,脑袋埋进蜷缩的爪子间,装作自己要睡了。
张玉凉微微一笑,也不把他放回篮子里,保持着给他顺毛的动作,一边撸猫一边看书。
虽然专注度比先前差了一些,但惬意散漫的心境让张玉凉得以发散思绪,更从容平缓地思考书中真意,依然收获良多。
而程澹不知为何,一躺进张玉凉怀里,之前怎么都等不到的睡意立刻翻涌袭来,不过片刻,他便成功摆脱失眠困扰,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张玉凉看了看他,放下袖子盖在他身上。
此时,书房中相互陪伴的程澹和张玉凉还不知道,一场风暴的导.火索,即将被人系到他们身上。
……
程澹陪伴张玉凉的日子就像一块石子投入湖水,不起波澜,却处处是清淡的涟漪。
张玉凉寸步不离踏红轩,每日把大部分心思放在读书上,剩下的心思则全给了程澹,与他同进同出,同寝同食,待他宠爱有加。
最难得的是,张玉凉不似仆婢们一样,对程澹总有一种“幸生而为人”的优越感,而是以平等姿态和他相处。
张玉凉会同他说话,而且时常能够猜中他抑扬顿挫的喵叫中表达的意思会在与他相关的事上询问他的意见,也会算好时间,在看书之余记得按时喂他吃饭哄他睡觉。
张玉凉的举动,让程澹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被尊重着。并且他知道,张玉凉的尊重不是特例,他也会和枝头的麻雀说话,会在下雨时亲自将廊下不可经风雨摧折的盆栽搬进屋里,会随手拂开试图靠近烛灯的飞蛾。
他对世间所有生物一视同仁,鄙者不轻视,贵者不过分看重,颇为契合道家万物平等的思想。
但是,张玉凉善待一切生物,却只钟爱程澹。
深秋的萧索渐渐褪去,冬日姗姗来迟。
今早起床,程澹跳上低矮的窗台举目眺望,天地间落雪纷纷的景象霎时映入眼底。
水面结着半透明的冰凌,阳光洒在上面,腾起一片粼粼银光,从远处看,如同白日银河,人间星流,熠熠生辉。
这是初冬第一场雪。
“团团。”
温柔的轻唤在背后响起,程澹还未回头,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了起来,正是刚刚梳洗完毕的张玉凉。
程澹顺势仰头,软软地喵了一声。
张玉凉心领神会:“想看雪?”
“喵……”
“也好。再过几日便是盈风生辰,她不爱那些富贵俗物,我便送她一幅晴雪图吧。”张玉凉颔首,让婢女带上画具,抬脚往书房方向走。
踏红轩视野最好之处,在书房前的回廊。
回廊下立着一面屏风,雕花绘鸟,阳光倾斜着穿过上面的细孔,打落满地流动的光影。
桌案摆在屏风前,笔墨纸砚齐备,恰好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天地一白的飞雪。墙角探出的一枝红梅是点睛之笔,似一笔浓墨划过素白的纸,灼灼艳烈与清寡素淡交织出空深的意境。
临近案前,程澹跃出张玉凉臂弯,稳稳落在案角。年龄终于突破三个月大关的他身手格外矫健,堪比一部分成年野猫,跳下这点高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转过身趴下,程澹仰头看向张玉凉。
今日的张玉凉换上了崭新的冬装,以浅色方巾束发,气度温雅而又不失清傲,可谓赏心悦目。
抚袖跪坐在书案后,张玉凉点了点程澹鼻尖,笑道:“不是要看雪吗?”
程澹挠挠耳朵,乖巧地转身看雪。
可没看片刻,张玉凉又将他转过来面向自己,屈指轻弹他的耳尖:“罢了,还是看我吧。”
程澹傲娇地伸出一只前爪:丑……咳,拒绝。
张玉凉轻笑着捏捏他粉嫩的肉垫,随即铺纸研墨,拿笔蘸了墨水,在纸上细细描绘起来。
程澹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发现被他宽大的袖子挡着看不着,于是往前走了两步躺在纸张一角上,光明正大地看。
张玉凉瞟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少顷,一只蜷缩酣眠的小黑团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笔下。
咦?不是说画雪吗?
程澹不解地眨眨眼。
画完猫的张玉凉再次舔墨,先是以细腻的笔法勾勒出一张书案一面屏风,及书案上已完成的一幅画作,于细节处精雕细琢,使之纤毫毕现。
之后,他又以较为疏阔的笔锋草草绘成天地飞雪水面结霜的远景,笔势几度舒转,将梅枝也描在纸上,犹如一道分割线,泾渭分明地隔开飞雪水面与廊下缩影。
程澹探头去看画,又对照着左右查看,一时间竟有种不知身在画中,还是跳脱画外的恍惚感。
“团团,借你爪子一用。”
张玉凉放下笔,捏起程澹那只拒绝自己的小爪子蘸上墨,“啪啪”几下印在纸上,梅枝旁立时多了三五朵极富意趣的花。
随后,他重新拿笔在画中书案上的画里摹出几朵缩小版的梅花,与程澹的爪印一模一样。
程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成了这幅日后会名垂千古的作品的第二“作者”。
“喵!”
程澹眼睛一亮,站起身,举着染了墨汁的爪子,三脚小跑到张玉凉的手臂中间,以第一视角仔细欣赏张玉凉新鲜出炉的画作。
廊下剪影,廊外初雪。
开得正艳的红梅,画了红梅的猫。
“喵……”
程澹眯起眼,露出萌萌的猫式笑颜,歪头在张玉凉手上蹭了蹭,然后伸出还没干透的爪子,在他留出题字的空白处盖上爪印。
张玉凉轻笑一声,接着爪印提笔写下一句:辛酉年早冬,吾与狸奴共赏雪,作画一幅。画上有狸奴,而狸奴亦在画外与吾同画也。
写完,张玉凉又落款盖章,以示此画完成。
恰好这时,有婢女上前通禀。
“公子,李诚李大人登门拜访。”
李诚是一个多月前张玉凉的恩师王岳向他引见的人,亦是去年春试的探花郎。
这些日子,张玉凉闭门读书,只应王老先生之荐同他有过几次书信上的来往,多是切磋学问探讨经典。今日登门,也是半个月前二人便说好的。
张玉凉惬意地搁笔,让婢女将人请到自己的书房来,又收好画,然后抱着程澹进了书房去。
程澹窝在他怀里,因“李诚”这个名字而生出过一次的不安感再度袭来。
踏红
穿过回廊,李诚站在书房门外等下人进去通报,右手不自觉摸了摸袖中的书册,心跳因紧张而有些急促。
他出身寒门,虽是去年的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任职熬资历,但与张玉凉这等名门贵胄相比依然矮了一头,雍朝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李诚并不会因此自怨自艾。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决定自己要争取的未来。他求财求权,目的明确,心态自然也就放得平稳,不会学那些酸腐书生作无用的愤世嫉俗之叹。
他的紧张,根源在别处。
通禀的人很快便出来,恭恭敬敬地请李诚入内。李诚颔首致谢,随后正了正衣冠,大步迈入房中。
彼时,张玉凉正抱着程澹带他拨琴,起因是程澹对放在榻上的古琴起了兴趣,随手拨弄了一下,这一幕又恰好被张玉凉看到,于是他就以“教导”之名,拿他平日视如珍宝的琴逗弄起程澹来。
价值连城的玉璧他都能毫不犹豫地送给程澹,何况区区一床古琴。对于究极猫奴张玉凉而言,只要自家团团高兴,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程澹已经习惯张玉凉对自己的宠溺,敷衍地冲他喵了一声,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从未接触过的古琴上。
古琴有七弦,通体为内敛的玄色,琴身修长,造型古朴,清越的弦音如泠泠水声,即使是程澹这种不懂琴的喵也看得出其价值不菲,故而下爪时格外的小心翼翼。
抬爪轻轻搭在琴轸上,程澹伸长脖子看了看,试探地伸出一只爪子勾动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琴弦。
坚韧的触感从肉垫上传来,一声短促而清亮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程澹抖抖耳朵,感觉挺新奇,于是又勾了一下。
张玉凉挥退欲言又止的婢女,笑眯眯地看着他折腾自己的爱琴。
程澹拨了没几下,虽然还未对古琴失去兴趣,但爪子却被琴弦磨得生疼,不得不暂时停下。
“喵!”他扭头看向张玉凉,理直气壮地将一只前爪递过去。
见状,张玉凉心领神会地把他抱进怀里,温柔地替他按揉两只爪子,边揉边说:“琴弦坚韧,多数习琴之人初学时就和你一样,稍微拨弄几下便觉得手疼。只有经过经年累月的指法练习,才能在指腹磨出厚茧,可以完整流畅地弹完一首曲子。”
张玉凉的声音比弦音好听,音调转折语气起伏皆优美,即便程澹对他说的话题不感兴趣,也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就让程澹忍不住皱起了胖萌胖萌的猫脸。
“当然了,我说的是多数人的情况。还有一小部分天才,哪怕指上无茧,哪怕不练前人总结的指法,亦能奏出悦耳的曲调。”捏着程澹的肉垫亲了一口,张玉凉笑道:“比如我。”
程澹抽回爪子,转身的同时不忘甩给他一个大白眼。可惜他的瞳孔比眼白大,翻白眼生生做出了可爱的傲娇感,非但没有将他的鄙夷传递给张玉凉,反而让张玉凉笑得愈发灿烂了。
正当张玉凉想抱起他再亲昵一阵时,李诚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
听到脚步声,张玉凉神色一正,歪在榻上的姿态迅速调整成端正的坐姿,顺势把程澹放在膝上,垂下宽大的袖口将其遮住。
做完这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李诚正好走到了他身前,带着一脸真诚的微笑,拱手作揖道:“张兄。”
腿上趴着程澹的张玉凉不方便起身,只能抬手回了一礼:“李兄,请坐。”
虽然觉得他的回礼有怠慢之感,但李诚并不恼怒,面不改色地在张玉凉对面坐下。
守在一旁的婢女端上早已备好的热茶,又在李诚手边放下一个手炉和一个火盆。直到安排好一切,做足礼数,她们才躬身退下。
李诚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一圈,目光在古琴上停留片刻,笑着问道:“张兄方才是在抚琴?”
张玉凉摇头:“此琴为长辈所赠,我尚未弹过,刚刚只是简单地调了下音。”
“我对古琴虽不甚了解,却也看得出这琴是难得的精品。可惜,此琴还不足以与张兄的琴艺相称。”李诚夸完他,略一思索,又提议道:“城东鹭音坊有一制琴大师,专程为张兄这样的琴艺大家量身定做古琴,他制作的琴可比店铺中出售的那些精良得多。张兄若是得空,可以去看看。”
张玉凉抿了口茶,并不因他的夸赞而故作谦虚,只微笑道:“多谢李兄的推荐,春闱之后玉凉必会前往。”
听到“春闱”二字,李诚眼睛一亮:“此时距明年春闱不过三四月光景,张兄准备得如何?”
“尚可。”张玉凉回了两个字,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太简单,于是又补充道:“除策论之外,其余科目已温习大半,不管怎么考玉凉皆心里有底。”
“张兄有三元及第之才,如今秋试刚过,竟就把明年的考试内容准备得差不多了。”李诚故意自嘲一笑,“如此一来,我为张兄讨来的题目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张玉凉讶异挑眉:“题目?”
李诚点头,从袖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推到他面前,解释道:“我点校经书时,与几位同僚交好,他们是前几年春试的佼佼者,又机缘巧合地被安排去整理历年试题,对春试题目范围了解颇深。我从他们手中得了一份他们整理好的题目,本是想赠予张兄参考参考。现在看来,张兄恐怕用不上了。”
张玉凉的袖子下,程澹从他故作真诚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想提醒一下张玉凉,又不知该怎么做。
好在张玉凉也不是蠢人,程澹都能察觉的事情他不会感受不到。
只是,碍于李诚是王老先生推荐他相交之人,加上李诚送题用的理由正当得令他无法拒绝,故而他还是先收下了册子,准备见招拆招。
“多谢李兄,这份试题于我有大用处,我便却之不恭了。”张玉凉拿起书册假装翻看了一下,却暗中以余光注意李诚的反应。
李诚到底年轻,纵然极力压抑,眉眼间仍旧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喜意,暴.露了他真正的心思。
果然有鬼!
张玉凉的手指摩挲了一下纸页边缘,打算等李诚离开后,好好研究研究这本试题。
目的达到的李诚没有多留,和张玉凉闲聊了几句,便以不想打扰他温习功课为由告辞离去。
张玉凉也不挽留,让婢女送他出去,自己则又拿起了那本书册。
程澹从他衣袖下钻出来跳到桌上,撅着屁股伸了个懒腰,然后垂着尾巴走到他手边趴下,拿爪子扒拉扒拉他翻看书页的手。
张玉凉无奈地看了自家什么热闹都想凑的毛团一眼,把册子放到桌面上,让他也能看到。
于是,一人一猫便进入了全神贯注研究试题的智者模式。
不过,没看几页便头晕脑胀的程澹很快又切换成贤者模式,下巴往张玉凉的手腕上一搭,半眯着眼假装在看,其实正借机打盹。
张玉凉笑了笑,换一只手翻页。
册子很薄,拢共十一页,张玉凉来回看了数遍都看不出其中藏有什么玄机。
试题并不多,以帖经和杂文题为主,试策题只有三道。一道出自尚书,两道出自论语,角度颇为新奇。而答案也不知何人所写,论据清晰的同时兼具文采斐然,无论让哪个考官来看都会被点为最佳。
抛开李诚赠送试题的目的不谈,纵览全书下来,张玉凉获益匪浅。尤其是那道尚书试策题,让他看到了研读尚书的新的角度,这对尚书研习已隐约摸到瓶颈的他而言是千金不换的启发。
可是,李诚到底为何送这本册子给他?
张玉凉冥思苦想,只觉得有一线灵光在脑海中忽明忽灭,他却触不着抓不住。
除了册子上的试题皆是新题,而非李诚所说的往年题目之外,还有什么……嗯?
张玉凉似乎抓住了灵光的尾巴。
明明册子里都是新题,李诚为何要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不,不对,李诚并没有说书册里的题目是往年旧题,只说那是同僚整理的题目。但那又如何?不过是几道题目罢了,他能在里面作何文章?
张玉凉隐隐摸准了李诚思路的脉络,只差临门一脚的提点。
这时,迷迷糊糊睡过去的程澹脑袋一沉,下巴磕在书页上,正正压住了一个字。
张玉凉担心他磕疼了,忙暂时收起思绪,抱起他给他按揉下巴,余光不经意扫过他磕到的字,神色蓦然一凝。
那是一个“弊”字,舞弊的弊。
堵塞的思绪刹那间畅通无阻,张玉凉想明白了一切。
欣喜一笑,他抱起睡眼惺忪的程澹用力亲亲他的脑门,说道:“团团,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说完,放下他便风风火火往外走去,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婢女小心照顾他。
程澹一脸懵逼。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醒了?
嗯,一定都是愚蠢的主人的错!
程澹张嘴打了个哈欠。
……
张玉凉这一走,直到晚饭时间过了也没回来。程澹虽然有些担心,不过相信他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便没有多想。
其实想了也没用,他现在是猫不是人。何况在他还是人的时候,智商也不比张玉凉高。
比起张玉凉去干什么了,程澹更在意的是自己平白得到了一段不受管制的时间。他不用再害怕被张玉凉发觉不对,只要注意避开门外守着的婢女,想怎么撒欢都行。
于是,他跳下软榻,踩着桌案借力跃上窗台,仗着一身纯黑皮毛能够完美融入夜色,堂而皇之地在两名婢女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书房。
许是变成猫之后继承了猫咪好奇心重的特点,在房间里憋了好几个月的程澹一直很想出门溜达溜达。
不需要张玉凉陪同,独自一人……一猫的那种。
张玉凉是个好主人,他甚至从不以主人身份自居,待程澹好的不得了,所以程澹并不讨厌他。只不过猫咪天生性子野,程澹又是个自由惯了的人,虽不至于多叛逆,但偶尔也需要私人时间的。
他已经打算好了,就在书房附近转悠转悠,最多一个小时后便回去。
翘起尾巴,程澹一路沿着笔直的长廊向前小跑,从容地没入夜色。
一个时辰后,程澹蹲坐在走廊中间,一脸茫然地看着身前的分岔路口。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不应该啊,刚刚他跑过来的时候明明没有岔路的!
在原地转了几圈,程澹看着面前长得一模一样的三条路,有心随便选一条,又害怕走到更陌生的地方。这也便罢了,若是中途遇到旁人,被人发现踏红轩有猫,那他就能当场去世了。
现在咋办?要不……呆在原地等张玉凉找过来?
早知道就不偷跑出来了QAQ
程澹欲哭无泪。
正巧一阵冷风吹过,吹得他浑身的毛都炸开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地找了个角落把自己蜷成一团,用抑扬顿挫的喵叫声呼唤着张玉凉的名字。
“喵……”张玉凉。
“咪呜……”张玉凉。
“喵呜……”张玉凉。
“咪……”你啥时候才能找到我啊……
被寒冷与黑暗包围,程澹的身体微微发抖,既是因为冷,也是因为恐惧。
从前,他从不知夜晚如此可怕。
另一边,张玉凉一回踏红轩便立刻到书房找程澹,然而,不管他怎么找,都不见平日会乖乖躺在床上等他的团团,一时间各种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
若非婢女们指天对地地保证没有人来过,他连夜张贴寻猫布告的心都有了。
将那几个守着程澹的婢女斥责了一顿,张玉凉压抑着怒火与焦急,勉强冷静下来,继而发动所有仆婢,命令他们即使把踏红轩翻个底朝天,也要将程澹找出来。
不仅如此,坐不住的他还亲自参与到找猫行动中,将书房附近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个遍。
就在张玉凉找得又惊又怕,身心俱疲时,风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声可怜兮兮的猫叫。
这几声猫叫就像黑夜中的火把,点亮了张玉凉黯淡的眼眸,让他顾不上身后的下人,径直运起轻功冲向声源处,不多时,就像天神下凡般出现在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程澹身前。
“喵!”
看到张玉凉,被冻得两眼发黑的程澹连思考他究竟是不是幻觉的时间都没有,毫不犹豫来了个猛虎飞跃扑进他温暖的怀抱,扑完不忘委屈巴巴地叫了好几声,指责他怎么来的这么晚。
张玉凉与父亲谈了半日的话,又找了他许久,又累又急不说,还被他恶猫先告状,当真气也不是骂也不是。
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小毛团,张玉凉蹭着他的脑袋,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他浑身冰凉,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平时程澹吹一点风他都要担惊受怕好一阵子,生怕他会着凉。今夜吹了这么久的风,身上如此冰冷,还不知之前受了多少罪。
“你啊你……还委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到底舍不得骂他,张玉凉亲了亲他的脑袋,随即将他放入自己领口暖着,“好了,我们回去吧。”
缩在张玉凉怀中,程澹差点冻僵的身子渐渐被他的体温捂得回暖,身体不自觉的抖动也平复下来。
蹭蹭张玉凉的胸膛,程澹仰头冲他软软地喵了一声,因长久等待而滋生的所有不安害怕以及寒冷皆不翼而飞,留下的只有满满的温暖和安全感。
有张玉凉在真好,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