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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澹是个运气很好的普通人,不但因为他活了两辈子,还因为他两辈子运气都很好。

第一世,他出身偏远地区的农村,由于爹妈去得早,他和不少与自己有相同经历的孩子一起吃百家饭长大。

在成长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乡如何在国家政策的扶持下一点点脱离困境,而他自己也充分享受着地区发展的红利。

从最初和几十个人挤在一间破屋子里头听一个外地来的老教师讲拼音,到后来坐在宽敞明亮的音乐教室听老师弹钢琴。这些变化来的是这么快这么急,以至于很多老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们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后来,同村的一个老人告诉程澹,这些变化是在他出生之后才开始的,是他给这个地方带来的福气。

他的家乡因为地理位置太偏,所以国家实行的一系列相关政策原本并没有将其列入名单。但不知怎么回事,名单因故多次增减变动,最终这个地区也上榜了。不仅上榜,而且名列前茅,享受优先重点发展待遇,在当年跌破了一地眼镜。

老人说这番话时,程澹刚刚进入高中,正是笃信科学排斥玄学的时候,所以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他大学毕业,步入社会,真正见识到社会的黑暗面,他才恍惚明白了一些事。

他的运气……好像真的很好。

程澹大学读的是师范学校,毕业前跟随学校支教队到山区进行为期半年的支教,为毕业做最后的准备。

那一年刚好发生了很多起大学生支教意外事件,师范生们人心惶惶,视支教如洪水猛兽,能躲就躲。一支满员一百人的支教队最后出发时不足五十人,老师辅导员和校领导在出发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注意安全,愈发加重了不安气息。

程澹是支教队一员,没什么特别身份,就是普普通通的成员,只是性格比其他人谨慎一些,多做了几份意外事件预案。

但幸运的是,他做的预案在支教过程中全都用上了,在替支教队挡下不少麻烦的同时还意外救出了几个险些遇害的大学生驴友,成为当年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更重要的是,营救驴友时,同队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只有他安然无恙,皮都没擦破。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幸运。

顺利毕业后,程澹没有选择立刻进入学校成为正式教师,而是先进一家补习机构积累教学经验。可就在他入职前一天这家补习机构被查出数条罪状,条条都和传销组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消息再迟几天曝光,他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看到新闻时,程澹吓得手机都掉了。

那是他第二次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幸运。

还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程澹的朋友知道他的经历后,纷纷对他的好运气表示惊叹和羡慕。他好像天生就是吸引麻烦的体质,这种体质若是放在任何一个运气稍微差点的人身上,早死千八百回了,哪能像他一样过得这么自在。

也因此,程澹从他朋友那儿得到了两个称号。一个是上天眷顾者,一个是老天爸爸最爱的崽。

虽然是两个称号,但本质其实一脉相承,而且程澹更喜欢后者。

程澹就这样既幸运又不幸地活着,工资越来越高,待遇越来越好,接触的世界越来越大,视野越来越广。

他好像什么都有了,除了一个女朋友。当然,并不是他找不到,而是他不想要。他没有家,不知道如何组建经营家庭,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他干脆不要。

程澹觉得他应该快乐,他拥有世人所求的一切,包括绝对的自由和幸运,但他的心却时刻都是空荡荡的。

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他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正常,知道自己缺少生而为人至关重要的东西,但他找不出那是什么。

程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强迫自己继续带着这份千万人梦寐以求的幸运活下去。

不过,程澹偶尔也有运气不佳的时候。可能老天爸爸睡着了,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事没空保护他,于是他在自己三十四岁生日这天犯了急病,经医院抢救无效后死亡。

那么多灾难都没能夺去他的生命,一场病却轻轻松松做到了。

死之前,程澹发现自己连个可以回想的人都没有,更谈不上任何牵挂,唯一值得追忆的只有过去一次次幸运的死里逃生。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居然一片空白。

没有牵挂,没有羁绊。寥寥几位好友还都是君子之交,他甚至想不到有谁会替他操办他的身后事。

他的灵魂空了一块。

因为这份不甘,程澹的灵魂虽脱离躯壳,却迟迟没有离去。他不是有什么企图,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人会为他的离去而悲伤。

直到他看见了家乡的叔伯婶娘,看到了久违的小伙伴,看到那个说他给村子带来福气的老人。

有些人白发苍苍,有些人背脊佝偻,有些人从顽皮的小孩长成了成熟稳重的模样。他本以为会忘记的面容,随着本尊的出现而渐渐清晰分明,直至深深烙印在心底。

程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已有许多年不曾回家乡了。饶是如此,他依然记得这些曾经对自己好的人。

他们陪伴照顾过他,如今又为他的离开红了眼眶。

程澹灵魂中空白的部分被他们的眼泪填满。

他忍不住在心里虔诚地祈祷:

庇佑我三十四年的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终于找到了缺失的东西和生存的意义,我的灵魂是完整的,我绝不会再辜负这份幸运。

窗外的夕阳有一瞬间亮得耀眼,将世上一切的美丽和丑陋照耀得纤毫毕现。

程澹的身躯在光芒中逐渐消散。

他不知道老天爸爸会不会同意自己无礼的请求,但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

程澹再一次睁开眼,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他差点忘记自己上辈子是人,还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一只猫。

他从大大的篮子支起身,转动脑袋左顾右盼,看到的是一身雪白皮毛的猫妈妈迈着优雅的步伐将到处乱爬的猫崽叼回篮子中间,也就是自己身边的景象,下意识张口喵了一声。

颜值超高的猫妈妈循声转头,淡淡地看了程澹一眼,扭头叼起已经快要爬到篮子边沿的幼猫后颈,轻盈地跳到他身边躺下,用爪子把他和其他猫崽一并扒拉过去。

喝奶。

程澹占据着最好的位置,大口吞咽母乳,适应良好。一边喝奶,他一边打量周遭的环境,圆滚滚的猫眼透着水晶般的质感,和他现在的母亲一模一样。

据说猫的视野是灰色的,看不到色彩,但程澹看到的世界依然是五彩斑斓的。

据说猫尝不出甜味,但程澹觉得猫奶味道不错,甜滋滋的,不会让他难以下咽。

老天爸爸给他的第二世虽然是猫,不过还是手下留情,为他保留了一些人类特质。

他果然是老天爸爸最爱的崽。

当然,程澹这第二条命不是白拿的,要想再次转生为人,他必须完成五个任务,即在五个世界各以猫的身份待上十年,陪伴不同的人。

现在只是第一个世界,离复生还早着,何况任务目标还未出现。

想到这里,程澹忽然觉得腹部鼓涨,打了个带奶味的小饱嗝,笨拙地爬到一边,把位置让给其他兄弟姐妹。

作为猫,他出生尚不足两个月,暂时只能爬,不能走。

爬到一个离猫妈妈比较远但不会让妈妈过来把自己叼回去的地方,程澹趴下来,环顾四周。

房间很大,古色古香,犹如古代女子的闺房,布置得典雅精致,细节处用尽巧思。

家具几乎都是以檀香木所造,香炉里的烟早已燃尽,空气中只剩淡淡的木香,虽浅薄而绵长。

像折扇一样曲折舒展的屏风绘着山川草木鸟兽虫鱼,是典型的古代工笔画风格,兼具写意和写实。山川草木向外,鸟兽虫鱼向内,泾渭分明地隔开两个空间。

装着猫妈妈和五只小猫崽的竹篮放在内室,用珠帘阻隔,临近窗户,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猫咪们身上,驱散了院子里枝头红叶秋霜带来的凉意。

程澹支头望去,恰见有人踩着一地铺陈的红缓缓行来。

刚好,那人也看见了他。

张玉凉走进小妹的院子,远远的便看到窗台处冒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是小妹养的大猫生下的一窝小猫的其中一只。

他见过大猫一次,只记得它有一身欺霜赛雪的皮毛和一双美丽的蓝眼睛。而这只小猫虽然遗传了它父亲的黑色皮毛,离远了看就像一个小小的炭球,但那双大而明亮的猫瞳却和它的母亲如出一辙,甚至还要更加清澈纯粹,不染尘埃。

张玉凉心念一动,行进的脚步顿时换了方向,走到窗前,低头往屋里看去。

就见那只小黑猫定定看着自己,眼里绽放出灿烂的光芒。

犹如繁星。

踏红

看到张玉凉的刹那,程澹就知道他是自己的任务目标。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应,具体怎么回事他解释不上来,大概是老天爸爸给的超能力吧。

不过,程澹之所以会两眼放光,并不是因为他找到了任务目标,而是不由自主地为张玉凉的容貌眼前一亮。

少年缓步走来,中途路过树荫,故而面颊由暗入明,由模糊至清晰,如同藏于石中的美玉,被琢刀雕出优美的轮廓面貌。

眉长而飞扬,斜入鬓角,似两笔刀锋。睫羽长而密,其下是一双色泽浅如琉璃的眼瞳,被光线映照出层层风波,潋滟若春湖,清净如寒潭,冷冷清清,压下了眉宇间的张扬。

鼻梁起伏着山峦般的弧度,唇色不点而朱,为眉眼中蕴藏的锋芒点缀了恰到好处的柔和。肤色白净入美玉,与精致的五官和鸦青的发共同描摹出一副绝丽姿容。

他的出现,使从此以后,史书里所有的美男子都有了可以想象的样子,实在无法不让程澹惊艳。

真好啊,原来自己要陪伴的是这么好看的人。如果他的心地和他的脸一样好的话,那就更好了。

程澹眼眸亮晶晶地想。

“小家伙,你终于睁眼了。”张玉凉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越过窗户轻点他的鼻尖和耳朵,“你若再不睁眼,我小妹可要急哭了。”

张玉凉上次来看大猫正赶上它生产完毕,一窝小白猫里就程澹是异类,黑乎乎的一团让他想不记住都不行。

况且程澹的奇异之处不仅是皮毛,还有他出生一个多月却迟迟未能睁开的眼睛。如果不是家里人拦着,他那位爱猫入如命的主人恐怕要布告广征兽医了。

程澹眨眨眼,主动歪头蹭蹭他指尖。

原来他是女主人的天才哥哥张玉凉啊。

张玉凉口中的小妹名为盈风,数日前刚刚及笈,是张府的二小姐。

盈风性子温婉,不懂讨好钻营,因而自幼不受宠。若非有个天纵奇才的兄长,只怕早就被趋炎附势的下人挤兑得过不下去了。

这位出身高门,运气不错的二小姐生平挚爱猫,就如她兄长张玉凉挚爱丹青,对自己的爱宠——猫妈妈雪姬呵护备至,待雪姬生的孩子也颇为宠爱。

从五只小猫崽生下至今,多少达官贵人为了奉承张府和张玉凉上门讨要而不得,哪怕是因不能睁眼被断定为“天盲”的程澹她也宠爱有加,根本不容许旁人染指,更遑论讨要。

她是那种宁愿自己缺吃少穿也要养猫的骨灰级猫奴,对猫的爱可见一斑。

程澹一开始以为盈风就是自己要陪伴的对象,早在心里罗列出各种计划,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现在任务目标变了,相应的计划自然也要改变,而且必须从今天就开始执行!

没办法,张玉凉太忙了。

他虽与盈风同岁,刚束发不久,却因为是男子,又背负着天才之名和家族上下的期望,不得不在今年秋闱拿到解元之后紧锣密鼓地准备来年会试,而且必须保证能一举拿下会元,最终朝着三元及第的目标前进。

乡试头名称解元,会试头名称会元,殿试头名称状元。同时拿到三试的头名即为三元及第,是读书人一生最大的荣耀。

张玉凉被喻为是张家立族两百余年以来第一个有资格冲击三元及第的族人,而一个多月前——程澹出生那日——乡试榜单上张玉凉取得的成绩,也印证了这一点。

因此,这段时间张府最大的事便是给张玉凉营造一个安心读书的环境,别说程澹一只幼猫了,就连他的亲妹妹盈风,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他的。

俗话说打铁要趁热,难得今日张玉凉过来,程澹如果不好好把握机会,先在他心里留下一点印象,恐怕就得等到明年三月殿试结束后,才有机会见到他了。

当然了,留下印象只是是基本目标,程澹的终极目标其实是让他从盈风这儿带走自己。

不朝夕相处,怎么谈得上陪伴?

不过程澹也知道,张玉凉此时忙着准备明年的会试,没时间也没心情养猫。必须等殿试结束,他的前途尘埃落定,程澹才能另做谋划。

更何况,就算张玉凉现在想养,张府的人也不会同意。

程澹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完成基本目标。

蹭过张玉凉的手指,程澹感觉鼻尖凉凉的,尽是他指间萦绕的书香和凉意,于是心念一动,抬爪抱住他的手指,压在自己暖呼呼的肚皮下。

正所谓养猫千日,用猫一时。养猫能干什么?抓老鼠?不对,是暖手。

程澹也是做过铲屎官的人,知道那种大冷天把冻得冰冷的手塞进猫毛里取暖是怎样的享受。虽然会被主子嫌弃,可铲屎官们难道还缺那点儿嫌弃?跟暖手比起来,被呼两爪子不算什么。

他现在就是在给张玉凉暖手。

小小的毛团如同一团火焰,包裹着张玉凉半个手掌,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暖意。由于右手多出了一个暖源,张玉凉甚至觉得今日的风比以往冷了许多,吹得他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只有暖源栖息的那只手暖得发烫。

张玉凉一怔,不知如何应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

他想,或许这只小黑团只是心血来潮,觉得扒着他的手好玩,又或许是不小心趴到他手上而已。

饶是如此,从来只被期望而难得关怀的张玉凉,仍眷恋起这份微不足道的暖意。

“小家伙,你在给我暖手吗?”张玉凉随口开着玩笑,却不知自己是一语道破了程澹的心思。

程澹喵一声,内心暗暗叫苦:这人的手怎么这么凉,偏偏他还拿肚子去贴,幼猫身体柔弱,抵抗力又低,他不会被冻得拉肚子吧?

这样想着,程澹正要从张玉凉手上挪开,他却先一步主动将手抽走,笑道:“我的手太凉,久捂恐会让你受寒,你的好意我心领便是。”

程澹呆呆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喵了一声。

真不愧是盈风的哥哥,这种对猫咪也像待人一样平等的姿态如出一辙。

正好这时,外出的盈风回来了。

少女着一袭素白琨蓝边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月白披风,乌发挽成螺髻,簪着碧色玉钗,妆容淡雅,清丽脱俗。

她的眉眼肖似张玉凉,有水墨画的风韵,行止袅娜,体态风流,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兄长,你怎的来了?”走进院子,盈风见到窗前的张玉凉既惊又喜,忙向他走去,“母亲刚与我说春闱前莫要打扰兄长读书,不曾想兄长倒是自己跑来小妹这儿偷懒了。”

盈风并非府里最小的小姐,但她是张玉凉唯一的妹妹,故而张玉凉称她为小妹,她在张玉凉面前亦如此自称。虽不合规矩,不过张父张母没有反对,族里其他人和仆人们也就都默认了。

张玉凉笑眯眯地点了点盈风的鼻子,程澹看着和他点自己鼻子时差不多,应该是习惯动作。

“书读得倦了,出来走走,刚好走到你的院子,就想进来看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张玉凉故作神秘地问。

盈风歪头笑问:“看到了什么?”

张玉凉朝窗里一抬下巴:“你家小黑团睁眼了。”

盈风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巧与眨巴着眼睛的程澹四目相对——

“团团!”

少女的优雅和矜持霎时间崩裂,她提起裙摆跑进房中,在程澹反应过来之前双手将他一把捧起,贴到颊边蹭啊蹭,满脸欢喜。

程澹:“……”

张玉凉笑出声。

被蹭得左右摇晃,程澹弱弱地喵了一声,两只前爪抵在盈风脸上,表现出他对这一行为的抗拒。可惜抗拒力度太弱,盈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连他伸出的爪子一起蹭。

程澹:委屈巴巴。

“好了好了,别吓着它。”张玉凉见小黑猫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好心拉了自家妹妹一下,“你再这样,以后它不亲近你了。”

嗯?

盈风抬脸:“不会的,我是天生的亲猫体质!”

说完,她再次把脸埋进程澹的绒毛里,露出幸福的笑容。

张玉凉哭笑不得。

这丫头一遇到猫的事就开始犯傻,世上哪有什么亲猫体质。

现在还未步入铲屎官这个美好职业的张玉凉不知道,亲猫体质虽然少,却还是存在的。就像即使非酋们的SSR掉率绝望到令人头秃,一个矿砸下去也能出几张。如果没有矿,一个肝和半条命也能换来非酋成就SSR与签到SSR。

挣扎无果,又求救无门的程澹索性摊开四爪任她蹭个够。

好在盈风虽然爱猫如命,本质上还是个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捧着程澹蹭了片刻,表达完内心的喜悦,便小心翼翼将他放回篮子里。

一脱离盈风的手,程澹便以最快速度连滚带爬跑到猫妈妈身后,用猫妈妈的身体把自己严严实实藏起来。

张玉凉看了看盈风,笑道:“你看,我说的对吧。”

盈风微笑:“没关系,它以后会喜欢我的。”

程澹:瑟瑟发抖.gif

踏红

盈风简单查看了一下猫妈妈和猫崽们的情况,又尝试逗弄程澹无果,三步一叹恋恋不舍地走出内室,将张玉凉迎入外厅。

缩在猫妈妈背后的程澹露出一双大眼睛,目送盈风的身影消失在屏风的另一侧,确认她暂时不会回来,才松了口气。

警惕竖起的耳朵耷拉下去。

“兄长今日来小妹这里,真的是因为散步偶然而至?”盈风的声音和轻微的斟茶声一起透过屏风,传入程澹耳中。

刚垂下不久的耳朵再次竖起,程澹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忍不住蹭到竹篮边沿偷听。

张玉凉接过盈风递来的热茶,冰凉的指尖被温热的杯壁蕴暖,无端让他想起方才程澹窝在自己掌心时的暖意。

收回飘飞的深思,他状若无意地看了屏风一眼,垂下羽睫掩去一闪而过的笑意,淡声道:“偶然而至是真,有事寻你也是真。”

盈风放下茶壶的手一顿,心中了然的同时不由得一叹:“兄长又为我忤逆父亲了。”

张玉凉待盈风如盈风待猫,从来只会想办法哄她高兴,而不会拿俗事烦她。他若说有事,那么这些事必然不是出于他本意,而是与不喜盈风的父母有关。

盈风前脚刚从母亲处离开,后脚张玉凉便有事上门,可见此事出自他们的父亲。

为何说忤逆?张玉凉说自己是偶然走到盈风院子,而非特意上门寻她,这就表明他并不愿意遵从父亲的吩咐。

不仅如此,恐怕今日所谓的“偶然”背后也有他们父亲的安排,为的就是让兄妹二人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张玉凉和盈风的父亲张方是张家族长,人如其名,性格方正,在族中说一不二,即使张玉凉是家族天骄,对他的命令也几乎不可反抗。

盈风知道,张玉凉一定是拖到无法继续拖延才会上门找她,否则,以他的性子,宁愿被父亲责骂,也是要想方设法替她压下父亲命令的。

思及至此,她轻叹一口气。

“父亲要我做什么?”强打起精神,盈风笑着问道。

张玉凉深深看着她,而她也平静回望,柔弱的身躯内隐藏着坚韧的力量,将兄长目光中的探究顶了回去。

“父亲想让我来操办你的婚事。”放下一口未动的茶杯,张玉凉好像怕吓着她似的轻声说道,“他相中了几位公子,家世皆与我们张家相当,只要你愿意,选择哪一个都可以。”

张家是门阀大户一品世家,举国也寻不出一个能在家世上与之相媲美的家族。所谓的家世相当,不过是美化后的说法。

自古有高嫁低娶一说。张家立族至今两百余年,出过两任皇后三位贵妃,重臣名将相加更是足有五十之数,因而张家的女儿,最次也该嫁给郡王一品大员这种层次的人物。若是许给普通世家公子,那便是低嫁了,于身份不合。

张方此举,一方面有不喜盈风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借儿女姻亲之事与其他世家联合。

近年来,随着科举制影响力的逐年扩大,寒门崛起势头愈发迅猛,身为世家大族的张家却在走下坡路,在朝中的生存空间不断受到挤压。

若非如此,张家族人也不会那么重视张玉凉,希冀他能考出三元及第的成绩,为张家本就光耀的门楣贴上更多金箔,然后进入朝堂,加入世家官员们打压寒门的行列。

所谓变则通,如今通过科举入仕已经成了主流大势,寒门子弟追赶的速度也日趋增长,他们这些门阀世家若是再不懂得变通,只怕真的就要被寒门势力压下去了。

然而,此时的张玉凉离张方的要求还相差甚远,无法给家族提供任何帮助。既如此,他唯一的选择便是与其他世家联姻,加强实力,为日后的龙争虎斗做好铺垫。

张方有六个女儿,彼此之间年龄只相差一岁。小女儿盈雪最受宠,三女儿盈婳开春要入宫选秀,四女儿盈莼五女儿盈梨资质平庸且皆为庶出,适合联姻的就只剩排行第二的盈风。

“兄长不必担忧,小妹早知会有今日,已经准备好了。”盈风浅浅一笑,从袖里取出一块缀流苏的玉璧,小半个手掌大,晶莹润泽玉质细腻,甫一拿出便泛起淡淡的烟火香。

看到玉璧,张玉凉眉头微蹙:“这是月老庙的姻缘符,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从何得来?”

皇城郊外的月老庙据说求姻缘极灵,香火颇为旺盛。盈风手里的玉璧便是月老庙专门给达官贵人出售的姻缘符,因有常年佩戴可保婚姻和睦的说法,故而皇城里几乎每个世家女子出阁前都会收到母亲送的一只姻缘符。

“这是方才去母亲院里请安,母亲送给我的。”盈风左手托着姻缘符,右手轻轻握住兄长攥紧的手,云淡风轻地说:“我出身张家,享受着家门给予的荣光和便利,自然也要有所付出。嫁给王公贵胄是嫁,嫁给世家公子一样是嫁,难道前者就一定比后者更让我幸福吗?”

张玉凉摇头:“半斤八两。”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争斗,小家庭有小家庭的纷扰,皇室也有皇室的阴私。身份越高环境就越复杂,对于不懂钻营的盈风而言,的确都一样。

“那便是了。”一缕碎发滑落,盈风随手别至耳后,“我没有两情相悦之人,心无挂碍我没有愤郁不平之气,淡然待之。随波逐流方能静水流深,兄长信我一回可好?”

“好。”张玉凉释然一笑,温声道:“小妹长大了,心思比为兄更加通透,即使不擅钻营,也无人能欺负你去。”

盈风眨眨眼:“既然兄长明白小妹心意,那就替小妹找一找父亲相中的几位公子的画像吧,我总要知道自己未来丈夫长什么模样。”

“父亲已经准备好了,过会儿我让下人给你送来。”张玉凉道。

说到这里,他们兄妹二人的话题忽然拐了个弯,谈论起张方替盈风选择的几个世家公子来。

屏风后的程澹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会儿,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古代女子,尤其是高门大户的女儿的婚姻大事就是这么令人心寒。很多时候根本不考虑感情也不考虑女儿未来的婚姻生活,只考虑利益。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哪怕对方有再大的缺陷,一家之主也会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那种心疼女儿的人也有,但却是个例,而且盈风运气不佳,并没有遇上那样的父亲。

所幸她有一个疼爱她的兄长。

程澹抬起爪子,盯着黑色皮毛间粉嫩的肉垫,认真思考一个问题:他给盈风脸上按个爪印,能不能把运气分她一点?不用多,只要保佑她不遇见渣男就行。

老天爸爸,阔以吗?

刚想到这里,他就看到盈风走进内室,目光扫过程澹露出些许不舍,却还是将他抱了起来,边蹭脸边往外走。

程澹一懵。

这是要带他去哪儿?

盈风走出内室,万般不舍地把懵圈的程澹放入张玉凉怀中,闷闷地道:“兄长要好好照顾团团,在春试结束前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你在养它,不然父亲一定会以它耽误你考试为由把它丢掉的!”

诶?

程澹又是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张玉凉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它。”

盈风点头,眼神忍不住在程澹身上打转,舍不得移开。

这时,程澹终于明白自己是被盈风送给了张玉凉,攻略计划还没开始就已提前完成。

这波助攻来得太及时了!

程澹先是乐得差点笑出声,然后又奇怪盈风怎么会给马上要参加春试的张玉凉送猫。他刚才跑神太久,正好错过了最重要的部分。

但他转念一想,目的达到了还探究什么过程,照着助攻莽就完事了,于是没有继续纠结,转而想起另一件事。

盈风送了他一份大礼,他是不是也应该有点表示?

程澹决定将自己不久前的想法付诸实践。

两只前爪贴在一起搓了搓,他使劲扑腾着向盈风探出半个身子。张玉凉见状,以为他是舍不得盈风,便顺势起身把他递出去。

恰好盈风也这么想,笑容都挂上嘴角,也做好了接过来蹭毛的打算。孰料他并没有如张玉凉和盈风所想那样迫不及待地扑进后者怀里,而只是伸出右爪在盈风脸上轻拍了一下。

兄妹俩:“?”

觉得只拍一下不够,程澹又伸出左爪拍拍盈风的额头,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扭身缩回张玉凉的臂弯,顺便打了个哈欠。

嗯,新主人身上的味道真好闻,闻得他想睡觉了。

盈风一脸懵圈,摸着被拍的地方,一股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

总觉得她的团团对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张玉凉也有相同的感觉,一边温柔撸着程澹背上的绒毛,一边笑道:“这个动作……小家伙不会是在给你祈福吧?”

“兄长又在开玩笑了。”盈风嗔了一句,失去程澹的不舍感消退许多。

其实也不算失去,毕竟程澹仍在府里,她想见还是见得着的。

张玉凉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他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这么觉得。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姑且当做直觉吧。

已经陷入半睡眠状态的程澹一个哆嗦。

这种秘密被看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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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猫同行第1章_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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