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日，迟恭白要去教堂。

说起来奇怪，他不信教，家里父亲兄长更是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信仰的东西倒是有——就是钱，以及背后代表大把金钱的家族集团家徽。但是他们不信，却非要迟恭白去信点除了钱之外的东西，他们觉得那样干净，因为他们已经能够供给他足够的金钱了。

迟恭白无所谓，如果每周天去一次教堂能让家人顺心一点的话，那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现在去的这次教堂有些不一样，他们家的生意在原来的那几个省市已经牢牢扎根。代代累积的事业让地头蛇渡劫成了龙，这回就想把爪牙伸到远一点的地方。这个决定显然是冒险的，不过家族内部争议与迟恭白无关，反正现在他们一家已经换了地方。这是一个新城市，他调整了高考志愿，正好把学校填在这里。

他哥哥让他挑一个喜欢的教堂，作为以后每周做礼拜的地方。他选了一个顺眼的，第一周就带去了对这座看起来不错的教堂来说也是一笔足够丰厚的“捐款”。

迟恭白到教堂的时候已经有些迟，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底下的位置上人差不多坐满了。神父看见是他，宽容地笑了笑，迟恭白对他点点头，安静坐到了后排。

他和别人一起闭上眼，双手合十交握置于胸前，神父继续开始了他的祷告，迟恭白的临时插.入造成的影响就像一片看不着边际的大湖上落入了一滴雨水，激起的极细微的波澜很快就融进大湖里。

神父在台上说完了祷言，大家要一起开始唱诗。坐着的信徒都站了起来，他们或者抬着下巴，或者微低着头，声音却是整齐的。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太大，但像水滴集聚，交融的歌声像从湖心开始往外扩散的涟漪，触摸到教堂的每个角落。

迟恭白也闭着眼睛唱着，这时候他的耳边没有杂音。本来他不理解，但从第一次在教堂唱歌开始，他就体会到了家里人说的“干净”，是怎样一种感觉。

唱诗告一段落，只唱了上半段，还有下半段没有唱完。尽管还有些人还不习惯，不过这样的方式已经过了两三天，多少也都适应了。此刻大家逐渐安静下来，神父的眼光越过众人落在迟恭白身上，他就起身，轻快地走到台前。

神父呆的地方比他高一个台阶，正好用手扶住他的肩膀。迟恭白立在神父与起立的信众之间，深吸了一口气，便打开了嗓子。

他在原来的教堂就是唱诗班的领唱，到这里之后虽然还没接触过新教堂的唱诗班，但神父听了他唱歌之后就把他安排进了唱诗的一个部分。

教堂并不对迟恭白的选歌有什么限制，他今天唱的是“万福玛丽亚”：

**eMaria,gratiaplena

万福玛丽亚

Dominustecum,benedictatu

你充满圣宠主与你同在

Inmulieribusbenedictus

你在妇人中被赞美

Fructusventristuae,Jesus

你腹中之子耶稣亦被赞美

SanctaMaria

万福玛丽亚...

Orapronobis

天主之母

Peccatoribus

求你为我们这些罪人祈福

Nuncinhoramortisnostrae

在现在和我们临终时

……

迟恭白今年二十岁，身高一米八七，早早过了变声期，声音当然不会有没变过声的孩子那样纯洁和稚嫩。

但他的声音绝对是成年人里最“干净”的那一种，他是个大男孩了，强壮的身体有足够的力气去支撑他完成连续的高音。迟恭白的歌声有那样的穿透力，高音却不浑厚，像雨后裹挟着青草和泥土气味的空气，静止地浮动在空气中。背后却来了一阵风，于是清新的空气被风潮推着涌到你面前，让人不由自主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他的声音即使在持续的高音中也透出一股冷凌凌，迟恭白唱歌的时候不喜欢看人，便微微仰着头，视线寻着地方往教堂的彩绘玻璃上落。

在这过程中他的视线扫到了自己座位更后面一些的位置——那完全就是教堂的边角了，不像是来做礼拜的人会选的位置——那里站着一个男人。也许是因为对方长的好看，离得这么远，也能望见一个英俊的轮廓。迟恭白似乎模糊地和他对视了一眼，下一秒就转开了视线。

他的歌声不歇，阳光把彩色的玻璃映得斑斓，迟恭白的眼皮垂了些，眯住一点眼睛，眼神无端透出一分忧郁。头上的教堂屋顶盖得好好的，自然不可能忽然漏个洞为他站立的地方打上一束圣光。可阳光浮动的教堂也那么明亮，迟恭白的皮肤在这光线里好似象牙那么白，隐约显出一点脖颈上青色的血管，一下让他显得柔弱很多。

——“**eMaria,gratiaplena（万福玛丽亚）”。

冷清的歌声触碰到教堂的墙壁又触弹回来，在这一方天地里回荡。迟恭白唱完最后一句，收了声，声音却还漾在教堂里，回音都透出合衬的圣洁。

底下的信众也仍闭着眼听着。

神父忍不住微笑，他宠爱地摸了摸迟恭白染成金色的头发，无声挥了挥手，让他回到位置上去。

他的长相也许就是很讨这些神职人员的喜欢，以前的神父也是，迟恭白很适应地被摸了头，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的脚步声踩碎了温和的回音，信众终于从歌声的享受中脱离，不少坐在迟恭白周围的人对他露出笑容。他归位后众人接着唱先前没唱完的后半段，这回唱诗的气氛比先前更好。

之后又按流程做完了今天的礼拜，他看了看表，结束得还算早。

迟恭白同神父打了个招呼，又和一起从教堂往外走的人流里，其中几个已经熟悉一些的人点点头，便单身出了教堂的大门。

他挎着黑色的单肩包走了几步，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就扭头看过去。

教堂离他的学校还算近，没有几个大学有钱把校址选在市中心，都是偏远些地多的地方。教堂就建在郊区，周围居民楼少，别墅群多，直接结果就是绿化做的很好。

迟恭白目光落到的地方就搭着一个秋千花架，秋千上缠满了藤蔓，上面的牵牛花还是活的。有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坐在上面，她背后站着的男人为她轻轻推动秋千，就是那个男人在看他。

这是迟恭白第一次知道那个秋千不是个点缀环境的装饰品，是可以坐的。

同时也认出了那个男人就是唱歌的时候看见的。

他现在原地思考了两三秒，抬腿朝那边走过去。

男人看见他走过来的时候脸上显出惊讶和意外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收了起来，等迟恭白站在他面前，就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迟恭白不太喜欢这个笑脸，还没有听他唱完歌的信众笑得真实。不过他并不介意，等站定了，他就用对于陌生人来说不是那么礼貌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打量男人的脸。

毕竟他走过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想看清对方长什么样。

很英俊的一张脸，看着很年轻，气质却成熟，因此看不出年纪。眉毛和眼睛都很黑，头发也是黑的，往上全捋在脑后，只散落了几缕微不足道的发丝搭在额上，露出光洁的额头。鼻子很高，嘴唇厚度正好，他脸部轮廓并不很深，是典型的东方人的那种长相。单眼皮，眼尾有略微的上挑，迟恭白不知道这是不是丹凤眼，不过确实很好看。

被他盯着看了半天的人没有再露出其他的表情，像是不觉得有受到冒犯。只是温和地问了句：“看够了吗？”

迟恭白于是收回视线，点点头，他看清楚了。

目的达到，双方都没有多谈的意思。只有坐在秋千上的女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两个，不过眼神里的疑惑大部分是冲着男人的。

“看完啦。”

迟恭白说，他现在心情不错，就冲对方笑了笑。和男人比起来笑得真心实意多了，一边脸侧露出个小小的酒窝。

他倒退着走了两步，和人挥了挥手，就转身背着包走了。迟恭白走路偶尔会蹦跶两下，迟大哥因此坚持认为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等到迟恭白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男人才收回视线。他刚刚被对方的笑容晃了一下，现在才算回神。

季孙行转头，发现曲筱筱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有些头痛地摁了摁眉心，半蹲下来自下而上仰视对方，轻声问。

“怎么了？”

“你认识他？”曲筱筱的声音有点尖锐，她其实有点生气了。

“不认识。还坐秋千吗，我抱你下来？”

迟恭白刚刚光顾着看季行止脸了，没发现秋千旁边还有一台轮椅。

“不认识你为什么盯着他看那么久？！今天是陪我出来！”

季孙行闭了闭睁开。“那个人唱歌挺好听的”，他草草答了曲筱筱前一个问题，直接动手将人从秋千上抱了下来。触手可及的是对方绵软的大腿，膝盖往下一双原本修长的小腿的肌肉已经完全萎缩，这辈子也不能再支撑主人直立行走。他心里郁躁的火苗不由平息下来，把曲筱筱安置回轮椅上。

“我知道今天是陪你出来，你不要生气了，还有半天。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曲筱筱不满的挣扎被季孙行这句话止住，今天已经过半，她心怀郁气地收起愤怒的表情。只有一个月一次的机会，她没有时间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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