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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欢迎光临。”感应器在客人进来的第一时间替孟声欢迎了。
他正低头换袋子,按以往的熟人,都知道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自己挑好了便拿过来给他结账。
一只手在柜台上敲了敲,试图引起老板的注意,“孟声?”
孟声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是霍廷。
他应该是有做出了口型,只是没有声音。
“还记得我吗?”霍廷盯着他,那双桃花眼带着浅浅的笑意,“之前在大学,做过你的带班师兄。”
他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样谦和有礼,光是由内而外散发的修养就足够让孟声心动一万次。
他的心跳变得很快,无措地点点头,示意他去旁边招待客人的小沙发坐着。
他要去拿笔跟本子。
霍廷站在沙发边上,用手抹了抹,看见没有灰尘才坐下。
店里没有茶叶,只有些他自己在泡着喝的菊花,他给霍廷冲了一杯,但没好意思递过去,放在桌子中间,不尴不尬的。
倒是霍廷放得开,问他:“给我的吗?”
见人点头,他拿起来看着漂浮菊花,抿了一口,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情绪。
孟声手上拿着本子,递过去。
——能说一下面包的大概要求吗?
字迹清晰,整整齐齐的。
“哦,”霍廷揉了揉右眼,“是作为公司的一项福利,最近赶项目,员工经常错过饭点,就那款吧——”
他指着玻璃台最近的那款奶油肉松面包,“先来500个试试,明早我让人来拿,你算一下多少钱发给我,我转你。”
他看着低头记笔记的孟声,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毕业以后……一直在做这个吗?”
沙沙的写字声戛然而止,孟声抬头看他,翻了一页纸,如实地交代了。
先前是在自助餐餐厅做面包蛋糕什么的,毕业好几年攒了点钱租了铺面,才开始卖面包。
“哦……”霍廷把这声哦拉得很长,颇有些遗憾,“那时候成绩很好吧,大一大二那两年,辅导员办公室里总在说要把奖学金给你。”
孟声张了张嘴,没有声音。
他不知道霍廷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作为以前同校的学长,能来照顾一下他的生意,他已经很感激他了。
他不想再过那种通过社交软件找一个人的蛛丝马迹的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也明白他和霍廷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也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其实,”霍廷看着玻璃杯里的水,“我毕业第二年,去过学校招聘,他们说没收到你的简历。”
纸张因为笔头长时间的放置,墨水已经将它染出了墨点,越扩越大。
他依旧是看着茶水的,未等孟声做出回应,又浅浅地笑出声,“我那时候以为,你是去了更好的公司,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真好。”
……
哗啦啦的热水冲在孟声身上的泡沫,热水蒸得他浑身泛红,湿漉漉的手抹了一把眼睛,他又想起霍廷了。
没收到你的简历。
那时候以为你是去了更好的公司。
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真好。
学长毕业后还在关心自己的事情,这让他很意外,因为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
不会有人去关心一个小哑巴的前途。
孟声穿好睡衣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这件事,他拿起手机,聊天界面停留在他收了霍廷给他转账,再无下文。
他点开霍廷的朋友圈。
只有一张照片,是在酒楼拍的高脚杯,半杯红酒倒印了霍廷的下半张脸,孟声能想象着没有倒印上的另一半,应该是充满着笑意的一双桃花眼。
第二天一早,霍廷的秘书就来取面包,孟声帮忙搬了上去。
搬完面包店里空了很多,他为了做那些面包,都来不及做其他的。
孟声倚在玻璃门上想给自己放天假,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锁了门就走了。
他穿过繁华的街道,顺路在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来到了小巷口,尽头是栋旧公寓,很旧了,防盗窗都生锈了,采光也不好。
他上大学之前跟着孟子耀住在更破旧的地方,两个人在地上打地铺,下雨天还会漏水,第二天起来地上黏黏的,一滩一滩的黑水附在地板上,床垫草席浸了水,把人冻醒了。孟声要上学,一般就是舅舅起来边骂人边拖地。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即使换了不漏水的住处,孟子耀都还是会把地拖的干干净净的。
电视画面的光一闪一闪的,舅舅在看球赛,没开灯,听到门口有动静,背着他就嚷嚷:“买酒了没?”
孟声换了鞋,把酒递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沙发陷下去一角,孟声从他手里拿走一罐啤酒,拉开拉环,舅舅皱了皱眉,“你小子不去上班在这里干什么?读那么多书是让你在家偷懒的吗?”
孟声比划着表示今天的面包已经卖完了,孟子耀才安静下来,继续喝酒看电视。
他抿了一口啤酒,略微苦涩的液体,不知道为什么舅舅会沉迷在酒里。
喝完觉得脸热热的,有点上头有点困,他从来没有跟人喝过,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底怎么样。
手机震了震,弹出来一条消息。
霍廷:你今天不在店里吗?大家都很喜欢你的面包,很好吃。
看到是他的消息,孟声拿着手机就回房间了,他在对话框里打了很多字,最后又删掉了。
那边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晚上一起吃个饭吗?我去接你。
孟声屏住呼吸,缓缓回了一个“好”字。
他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和霍廷接触的时候。
那是大一军训,因为拖了后腿教官罚了整个阵营,自由活动的时候,营长带着一群男生拖到树林里绑起来,反正他是个哑巴,不会叫不会喊。
后来还是霍廷打着手电筒来找人,他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在叫他,他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嘶哑又难听,像野兽,好几次别人都直接走掉了。
只有他听见声音,顿了顿,问,是孟声吗,是的话你就安静一下,我去找你。
他流着泪闭了嘴,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人身上。后来霍廷就真的找到了他,带他走出了那片黑暗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