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名?”顾写意停下脚问了句。
那小太监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莫。。。莫怀前。”
莫要怀念从前么?有意思!顾写意抿嘴笑了笑。见听风朝这边走来,扬声道:“听风,领这泥猴下去刷洗刷洗先。”
听风嘻笑了声:“主子爷,你当洗衣服啊。”言罢还是领着莫怀前去了。
莫怀前粗略洗了洗,发现听风已取来一套干净整齐的衣服。
听风笑容温和:“我看你和喜来差不多身高,就取了一身来。不是新的,别介意啊。”
莫怀前刹时感动的说不出话。在这宫中,甚至是天下间,谁看的起他们这些已不男不女的残废人?
听风又道:“主子爷该等急了,咱们出去吧。”
莫怀前想起那个小皇子刚才狠辣的手段,心里有些抵触。小小年纪就已这般杀伐决断,长大后那还了得?!
听风看破他的心思,叹了口气:“主子爷是好人。。。哎,你日后会明白的!”
莫怀前一进偏厅就被眼前光景吓的一楞。刚才那个谈笑间取人性命的五皇子,此刻一身素袍,乌发不簪。身边围坐着的宫女和太监喜来正笑嘻嘻帮他夹菜。只见他吃的头也不抬,额上冒出细细的热汗,嘴里还不忘连连夸奖李年有前途。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枭雄气息,分明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他怎么和下人同桌吃饭?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把下人当人看的五皇子吗?
顾写意听到脚步声,百忙中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打趣道:“呵,听风本事见长。片刻工夫把一个泥猴收拾的这么整齐漂亮!”
听风回道:“这我可不敢居功,是人家莫怀前自己长的好!”
莫怀前确实长的十分清秀。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皮肤白皙,骨架纤细,五官线条柔和,配上他清冷的眸子,有种阴柔之美。
顾写意手握筷子点点椅子:“坐,随意吃。”
他犹豫着上前,缓缓坐下。没吃两口就放下筷子,过了半晌才开口:“多谢五皇子救命之恩,奴,奴才日后定当牢记于心,永世不敢遗忘!”
“用不着。”顾写意扔掉筷子,靠在椅背上,轻拍了下微鼓起的肚皮。“今日我并非全为了你。况且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没有损失任何东西。这种轻描淡写的救命之恩,你无须牢记一辈子。”
他先是惊讶的微张着嘴,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猛然迸发出奇异的神采,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顾写意的脸。顾写意瞄他一眼,开口:“富得宝估计是活不成了,你还是先想想离开雍华殿后如何善终吧。”
莫怀前低垂下眼,咬牙道:“他们,不会再有机会了!”
反正与己无关。顾写意耸下肩,跳下椅子:“吃饱了,睡觉!”
日子照旧过,第二日去书房,顾写意明显感到其它几位兄弟看他的眼神不对。特别是顾成双时不时扔两记眼飞刀,可惜威慑力小到可以忽略不记。难得顾写意上课不想睡觉,认真听了会课,发现他们只学了小半本书。再怎么也不可能让背君子须知啊!难不成。。。
顾写意暗自咬牙切齿,顾先知,好你个老小子,竟敢趁爷脑袋不清醒时阴我?!
放了学,顾写意眼看诸位兄弟一个不拉的全往自己这走,不由的叫苦。幸亏此时天降福星,小娘亲派人来叫他过去。
顾写意的小娘亲闺名韩似锦,乃三朝元老左丞相韩昼最小的孙女。她老子,也就是顾写意的祖父韩广是个胖胖的圆圆的,外表和善的老爷子,任户部尚书,雍王朝的“财神爷”。大哥韩似山是现今最炙手可热的大将军,据说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修罗一样的人物。二哥韩似海人送外号“韩阎王”,掌管刑部。最小的三哥韩似风长袖善舞,在礼部混的如鱼得水。她自己则在仅有三位贵妃中占得一个席位,总结来说,一家子全是权贵高官。
顾康健的亲娘孝仁贤德皇后因生他难产去世,东宫之位悬空。朝内朝外多少双眼睛瞪的血红想要谋取这个位置,但顾写意那英明的便宜老子永辉帝咬死不松口,就是不立新皇后。由的一群大臣跟狗似的互咬。
“写意”小娘亲原本就圆的眼瞪的更圆:“听说那富得宝回去没俩时辰就蹬了腿,你这次太狠了点吧!”
顾写意恭敬肃立行了礼:“是,儿子这次错了,娘亲别生气。”
“少来这套!”小娘亲拎着他耳朵一把揪过去:“你是我肚里爬出来的,我还不知道!嘻嘻,娘的坏小子!”说完就把嘴凑过来,在他脸上又是蹭来蹭去,又是一番啃咬。
顾写意狂汗,趁空抹了把脸,一手的口水。。。
顾写意去给老子永辉帝请安,不但没挨骂,反而拐着弯夸他有天家风范。看来是拿他当枪使,给霜妃提醒儿呢。这是一个大名鼎鼎的武将皇帝马上君王,魁梧高壮的身形粗犷刚硬的轮廓。却绝不显得卤莽粗俗,尤还带着三分独特的儒雅风姿。只是如今永辉帝看顾写意的眼神也明显不对了。记得以前听人讲,永辉皇帝当年功高震主,前朝太子几次三番想要置他于死地。终于有一次,永辉帝身中巨毒,吐血数升后“忍无可忍无可奈何”地于两日后发动政变夺了皇位。
顾写意当时听完差点没笑岔气,这谁家出品的伪劣药品啊!吐血数升都不带死人,完后没过两天就生龙活虎地带兵灭了一干人等。这到底是毒药还是补药?那太子是脑瘫?放着宫中那么多见血封喉的药不知道用。
眼下顾写意却是一点也笑不出。虽说这人现在是他顾写意的正经老子,但毫无顾虑的杀兄轼弟,端的是刚戾狠毒!心里惊涛骇浪似的翻腾,面上反而做不出什么表情来。恭恭敬敬的请安,老老实实的退出去。
而后几日顾写意发觉碰见莫怀前的几率大大增加,这小子总幽幽的隔着老远盯着他瞧,顾写意只当看不见。心思我是你恩人,又不是你相好,犯不着这么“深情幽怨”的注视我吧!
又一日,风和日丽的,顾写意在自己院里放风筝。喜来进来报,说是莫小子求见。随意“嗯”了一声,不一会莫怀前随着喜来进院,恭敬跪下磕了个头。顾写意懒得理会他,眯起眼遥遥远望已变成小黑点的风筝。够远了!顾写意心叹,抽出随身的小匕首划断了绳子。不一会,已不见纸鸢飞向何处。
回头,莫怀前一改平日冷冷清清的样子,眸光舞动。开口道:“五爷,风筝断了线,没了人控制,终究会掉落在地。”
“那也好过永世被人牵在手里!”顾写意拎着匕首,换了副表情,阴恻恻地盯着他:“你究竟抱着什么心思,为何总在我身边转悠?想好了再回答,富得宝的下场是上好的例子。”
莫怀前直直跪倒在地,目光坦然:“爷,奴才愿来服侍你!还请爷成全这份报效之心!”
顾写意黑溜溜的眼珠一转,嘿笑道:“我门下不养吃白饭的,你有什么本事?为何要留下你?”
莫怀前慢慢绽放出笑容,白皙的近乎透明的皮肤衬着幽深的眸子,折射出傲然的神情,哪有半分宦官太监们猥琐低贱之态!
“若是日后爷觉得奴才毫无作用,不用爷费事,奴才自会自行了断!”
顾写意被他刚才的神采折服,破颜一笑,摇摇头:“真成了我的人,我自会护得周全。你日后不用自称奴才,我园子里的人都清楚,我认定的,是下属,不是任人侮辱的奴才!记好了。”
莫怀前眼中浮出一丝雾气,也不说话,只是重重的在青石地上磕头。“嗵嗵嗵”的,好似砸在人心上。喜来上前将他搀扶起。
听风柔柔开口道:“主子爷,天气太冷,咱们还是进屋吧。”
顾写意点点头,又抬眼看了看风筝飞远的方向。哎,今年的冬天,过的可真漫长。
永辉二十年春,边境虽常有摩擦,但多是小规模战斗。雍王朝经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已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特别是京畿附近,更是繁荣昌盛。
老二老三相继年满十五岁,庆了生日的第二天就搬出宫去。顾成双封成郡王,顾天赐封贤郡王,各开府建牙自立门户。顾成双领了工部的差事,顾天赐去了刑部。能出宫着实叫顾写意眼热,恨不得自己能一夜长大。
“主子爷,时辰快到了,更衣吧。”听风听雨取出银白衫袍,腰配水蓝色佩带,都为上好的天蚕丝制成,泛着淡淡的光晕。
顾写意起身,伸直胳膊让她们帮着换衣服。顾天赐前两日上书皇帝,说是许久不见自家兄弟,着实想念的紧,想邀大家去他府上做客。皇上大手一挥,准奏。于是除了老八老九那两个断奶没两年的毛头儿,其余都在邀请之列。
虽然和那帮各怀鬼胎面和心不和的小鬼们一起吃饭是件苦差使。但好歹能出宫一游,仍够顾写意兴奋一阵子。初次出门,即使近在咫尺,皇上还是派了四个大内侍卫随行。小心总归没错,顾写意也就爽快应承下来。也许是因为他们听说过顾写意前几年责令侍卫打死富得宝之事,言谈里带着十二分小心。
刚出门,听风跑着追出来,将一顶雪狐皮小帽带在顾写意头上。转头对莫怀前道:“主子爷伤风刚好,你可要加倍留意些。”
顾写意摸摸帽子,雪狐皮毛柔软光滑,手感极好。莫怀前在那次表忠后被他纳入门下,没成想真收到一个宝。这小子竟身怀不俗功夫,随着年龄的增长,武功越发精近厉害。这些年他不但教顾写意习武,连带听风听雨两丫头也学了不少。顾写意总觉他身世绝不简单,可他不肯说也就由着他。哪天想通说出来,他这当主子的怎也要帮着讨公道!
坐上马车,比想象中好些,没那么颠簸难受。随着“得得”声,马车从偏门行出皇宫。顾写意撩开帘子,看着只在电影中见过的石子路,青瓦房。看着渐渐热闹的街道,看着装扮古怪的人们,想起还身为伍骄阳时的生活,心里颇不是个味。
管他的,第一天就决定了的,即来之,则安之。哎,又有些犯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