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伏成有些不敢相信的把那块白奇楠端详了半天,他不知道这是宋白从哪儿弄到的。
宋白擦着头发趿拉着拖鞋从浴室出来,小脸被热气蒸的粉白。他冲着陆伏成小步跑过去,展着胳膊给了他一个抱抱。
“小白,这是哪里来的”陆伏成一手揽着他,一手举着盒子柔声问道。
宋白眨了眨眼:“…别人送的。”,陆伏成跟他说过离季随云远一点,所以此刻他本能就不想说实话,怕惹陆伏成生气:“同事送的,安徽人,家里做木材的。”
宋白确实有这样一个同事,陆伏成知道这个人。可那人家里只是做黄花梨和酸枝木的家具生意,整个家底能换几块白奇楠
陆伏成嘴里发苦,可看着宋白澄澈的眸子,还是轻轻道:“还回去吧小白,咱们不要…可不可以”
他这话说的含义太深,宋白有点晕头转向。总觉得陆伏成在怕什么在猜疑什么,可又什么都不说,宋白只能顺着他的话答应:“我明天就送回去。”
陆伏成冲他笑了笑,可那笑里带着点苦涩的味道。
陆伏成想起了,为什么时隔多年他对那越南老板的白奇楠味道记得还如此深刻,因为他这几天也和一个喜欢沉香的男人打了交道。是那位姓季的客人,身上总是淡淡一股奇楠香气。
宋白不明就里,只是觉得陆伏成有点心不在焉。
夜里他都主动靠陆伏成怀里了,陆伏成也只是抱着他轻轻拍了拍:“乖,睡吧,我明天要早去上班。”
那块白奇楠宋白又背回店里,只是等了好几天都没再见季随云,他一抬眼看到木盒子的时候心里就发堵,总觉得有些事在脱离掌控。
一个星期之后季随云终于来了,宋白把盒子还给他的时候他只是笑了笑:“你哥不喜欢吗?”
宋白觉得他心细,那天只不过是自己随口说要送陆伏成和季随云同款香料,季随云就送了一块。但是陆伏成说让自己还回去,宋白肯定听他的话。
“我哥对香不大感兴趣,不好意思了季先生…”
季随云笑意有些难言的深刻:“你没说是我送的”
宋白嗯了一声,觉得有点不对劲,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宋白不是个太剔透敏感的人,他被陆伏成保护的太好了。当年他跟母亲撒泼打滚儿要读职校,他妈不愿意,觉得职校乱,孩子在里面读书让长辈跟着丢脸。但宋白何等的倔强,闹了两天绝食。最后他妈气的出了学费,坦言不愿意见他,让他住校。
陆伏成当时正读大三,忙着实习,知道之后想都没想休学了一年,拿着兼职赚的钱给宋白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那个冬天,陆伏成在校外边摆摊边等宋白放学。然后牵着孩子的手回家去喝砂锅咕嘟了一天的热汤。
他爱宋白,可也是宋白先表的白,不然陆伏成可能会做一辈子好哥哥。
他对宋白的好从来没掺杂过算计和引诱,以至于宋白现在一点也看不出别人的算计和引诱。
季随云把小盒子收了起来,临走的时候说道:“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能帮上的我一定帮。”
宋白只当这话过耳就算了,没想到还没到两天,他就真到了不得不好好重新想想的地步。
陆伏成那里出了事。冯正麒的房子是给父母新置办的,挨着广场和商场,做什么都方便,住着也热闹。照例没多少要求,只是前提一定要安全健康。
冯正麒花钱大方,说一定要用真石漆,不怕贵,就怕不安全。
陆伏成当然上心,材料都是亲自采买的。只是东西才在房子里放了一夜,第二天冯正麒就心血来潮带着一个面生的师傅来监工,才开了一桶漆,众人脸色就变了。味道不对。
冯正麒马上找人查了成分,甲醛苯pvoc全都超标了好几倍,当时就认定是这设计师用着好材料的钱买了廉价毒材料,电话直接打到了律师事务所。
连起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事,陆伏成知道是有人想整自己,却无从抵赖无法下手。哪怕官司赢了,司法介入还了他清白,陆伏成以后的事业怕也是要毁了。毕竟这个圈其实很小,大家口耳相传的事情多,没人想用一个似乎是有过污点的设计师。
陆伏成本来想瞒着宋白,却不想律师函寄到家里来的时候宋白正在家做饭。
陆伏成根本没想到律师函会寄到家里,一般这种工作上的纠纷,从来都是先由公司调节,就算打官司按流程也是要寄工作室。陆伏成回到家之后看着宋白一脸担心小心翼翼的把东西递给他,心口发疼。
陆伏成是什么样的人宋白清楚,在陆伏成心里,除了宋白和家人,剩下的就是工作了。他正是事业黄金的上升期,怎么会昧着良心做出如此低劣的事情。宋白心疼的没办法,眼圈都在发红。
“没事,没事,别瞎操心。”陆伏成用大拇指轻轻替宋白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他不想让宋白知道的最大的原因就是,陆伏成实在舍不得看宋白伤心。
陆伏成低叹了口气,去厨房里把宋白做了一半就放下了的菜做完,收拾好之后招呼宋白吃饭。这么看起来,两个人中陆伏成倒像是没事的那个。
“阿白,吃饭了。”陆伏成强制性地把宋白从沙发里挖出来,牵着他去洗手:“你这样倒是让我比被寄了律师函还发慌。”话里带着调笑和宠溺的语气。
宋白坐在餐桌边,筷子下不去:“是不是很严重啊?”
陆伏成摇头:“没事的,我找朋友请一位好律师,我不怕被查,你放心吧。”
宋白咬着筷子尖皱眉,心里担忧的厉害。
“真的没事,上海这么大,不怕找不到活。而且我现在手里还有存款,开个画室也可以啊。”陆伏成给宋白夹了一筷子山药:“到时候天天都有时间陪你了。”
宋白终于露出了些轻松的笑意,那点小虎牙一冒头,陆伏成心里就甜起来。
但宋白这么大了,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他自己偷偷用网页搜了一下在律师函上出现的名词和处罚措施,人都傻了。这要是落实了罪名,巨额罚款另说,严重了是要判刑的。
尤其是冯正麒这种有钱有人脉的老板,只要按紧手里的东西咬死不松口,整一个陆伏成根本就是手到擒来。
宋白第二天上班一直不在状态,烤第一炉蛋糕时竟然忘记戴手套,指尖被烫了一下,不到中午就起了水泡。
令他没想到的是季随云第一次中午过来,好像是陪客户用完简餐顺便来取一下给员工的代金券福利。季随云看到宋白心不在焉的憔悴脸色,状似顺口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宋白和季随云接触过几次,知道他身份地位很不一般,那种因环境和阶级所形成的巨大差异让宋白对他总有些隔阂和疏离,再往深一些还有点畏惧。但相处了几次也觉得季随云很礼貌温和,虽然气质还是高高在上的矜贵,可待人接物却非常随和。
所以陆伏成的事,宋白还是跟他说了一点。
季随云微微皱了眉:“真是太过分了。”
宋白见他并没嫌弃自己家里这些事,心里一阵感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这样,等会出去坐坐,有什么事跟我说,公司有个还不错的律师团,陆设计师人品很不错,能帮上忙我一定帮。”
宋白头一次觉得自己能为陆伏成办成什么事,跟李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季随云带他去了一个很清静的茶馆,似乎是私人的会所,里面没有几桌客人。装修的非常雅致,有几处玻璃展柜里的青花瓷瓶,铭牌上介绍竟然是真品。
季随云动作娴熟优雅地斟了一杯茶给宋白:“尝尝。”
宋白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环境,畏手畏脚地不敢动,手指紧紧扣着杯沿。
直到季随云的手覆在宋白的手背上,宋白猛的打了个颤,条件反射地把手抽出来,一杯茶水全都撒在了黄花梨的桌面上。
季随云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我看到你指尖似乎是被烫了。”
“对不起季先生…我…”宋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虽然季随云是解释的语气,但话里带着股若有若无的不悦和不耐。
“没事。”季随云淡淡道,看着服务员收拾好了桌面,开口要了壶低度清酒和银针。
宋白不敢多问,只能把话题引在陆伏成的事上面。
“这件事我建议如果能有人情面子,托几个人找一下甲方,无论陆设计师是不是清白,由甲方撤诉的成本是最低的。因为一旦打起官司,无论能不能赢,前期投入成本和后期对形象的影响都太大了,实在不值得。”季随云呷了口茶,脸上没多少表情:“哦对了,客户的信息你知道吗?我看看我有没有朋友和他打过交道,可以帮你问一下。”
宋白此时的感激已经完全压过刚才对于季随云碰触的排斥:“好像是个姓冯的老板,叫…冯正麒”
季随云一脸惊讶:“昌荣的冯正麒这是我的老同学啊。”
这时酒和银针都上来了,季随云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冲宋白伸出了手:“来,我帮你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不,不用。我等会去外面的诊所就行…”宋白觉得一是让季随云帮忙太奇怪,二是在这样清雅的场所处理伤口,总有点违和和脏污。
季随云这回没说什么,直接把宋白的手拉了过来。在宋白想拒绝的时候轻轻道了一句:“我约一下冯正麒,他再不饶人也得给我个面子。”
宋白连连道谢,这时手指尖被银针戳了一下。他轻轻嘶了口气,手指在季随云手里微微颤着抖了一下。
季随云歉意道:“不好意思,弄疼你了。”好一副温柔面孔。
宋白没察觉出季随云的敷衍和漫不经心,他还有些羞愧自己的娇气:“是我不太耐痛而已。”
季随云嗯了一声,把伤口处理完之后往上淋了些酒,他似乎是无意,手腕一抖,淋的有些多了。宋白没有防备,嘶着气吐了声疼。
季随云把酒杯放下,慢慢呼出一口气。他的耐力气第一次显得有点不够用,只是这么一丁点的小事,竟然让他在公众场合就开始心猿意马。他垂着眸子端详了一阵手下细腻滑润的杯壁,抛出一个甜枣:“我明后天就联系冯正麒,有结果给你打电话。”
宋白忙掏出手机:“能存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吗?”
季随云接过他的手机,存完自己的手机号迅速又毫不心虚地翻了遍宋白的通讯录。第一个就是成成。似乎为了在最上端显示,名字前还加了个“爱”。
季随云把手机还给宋白,看着他被服务员领着出去,冷冷地笑了一声。
他并不在意人心,就像集邮,只有得到就好了。
这两天越来越凉了,宋白已经开始穿起来薄薄的运动外套。从茶馆出去的时候宋白叫了个车,视线移在手机屏幕上的日期时他才发现这段时间果然过得太疲惫仓促,以至于陆伏成的生日就在三天以后了,他连礼物都没准备好。
今年似乎无论家国运势都不大好,但好在已经到了年尾,再困难总也会过去的。
下午宋白没去上班,他回到家里给陆伏成打了个电话。宋白想跟陆伏成提一下季随云的事,陆伏成懂得多,到时候一旦能跟冯正麒对上还能有点准备。
陆伏成的电话没有人接,宋白突然心头发慌,找了半天才找到陆伏成工作室的座机号码,他拨出去,响了三四声就有人接起来。
“您好,这里是鼎源工作室。”
陌生人的声音,大概是陆伏成的同事。
“您好,我是宋白,是陆伏成的弟弟。我问一下他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他涉及一些账目问题,中午的时候被带去调查了。他好像说要给家里打电话,警局的人按规定拒绝了,你别着急,没有什么证据人估计很快能放出来。”
宋白咬着唇,手都在抖:“不是材料上的事吗?怎么账目又出问题了?”
对面的人显然也不清楚:“是啊,陆哥什么人大家都清楚,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事,被人整了吧…”他这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现在这年头总不好瞎说话。于是客套了几句就挂了。
宋白心头凉了半截,脱力般坐在地上,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宋白的性子不太像男孩子,小时候要是没有陆伏成护着,估计是最容易被起外号欺负的那一类型。他白白净净的,又爱哭,在一群天天从泥土地里摔跤骂人的东北孩子中格外突兀。是陆伏成护着他,带着他跟朋友玩,教他怎么坚强勇敢。现在宋白已经长了出息,阳光又开朗,可还是因为自身能力微弱,一点忙都帮不上。
宋白跟李洋说了一声请了足足一星期的假,他晚上自己一个人在家,觉得简直安静的可怕。宋白把自己整个团在被子里蒙住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第二天他晕头转向地起床,一声声地喊成成,从这屋喊到那屋,没人回应。
宋白没等到陆伏成,却等来季随云的电话,这已经足够让他惊喜了,手忙脚乱就接起来:“季先生。”
“我给冯总打了电话了,他肯卖我这个面子,找个时间大家一起吃顿饭谈一谈。”
宋白很急切,这会儿完全把季随云当成了救命稻草。他知道的也不多,就把昨天陆伏成同事那些话颠七倒八地复述了一遍,求季随云帮他想想办法。
季随云表示知道这件事,是冯正麒愤怒之下没了理智的做法,他温温柔柔地劝宋白不用担心,顶多48小时后陆伏成就能放回来。
宋白自然感恩戴德地道谢,挂了电话才长长舒了口气。
季随云看着冯正麒道:“给警局打个电话,拘两天差不多就行了。”
冯正麒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对面,一手托腮一手转着一支派克笔,脸色暧昧:“遇到什么样的好东西了值得你花这么多时间。”
季随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轻轻嗤了一声:“差不多了,我也就玩玩。”
冯正麒哦了一声:“有时间一起吧。”
季随云正在看一本标书,听到这话头都没抬:“嗯。”
宋白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他仔细算着时间,陆伏成应该能赶上生日。
生日一定要好好过,新的一岁才能顺顺利利。
宋白终于勉强吃了点东西,强撑着给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出门给陆伏成挑选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