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仰尝试过为它重新配一个箭头,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记忆中的那个带一点弧度的银色箭头。
它成了箭盒里最独特的存在,就如同他的主人一样。
宋仰不知道这支箭陪伴李浔走了多久,但这支箭陪伴着宋仰经历春生求杀,潮起潮落。
从七岁到十七岁,稚嫩髫年也变得意气风发。
这中间,宋仰无数次地想要去现场看一次比赛,然后告诉李浔,当初赛场上的那个小朋友长大了,并且爱上了射箭,有机会赛场上见,但不是因为赛场太远,来回成本过高,就是碰上考试,没那么多时间。
他总想着未来还有机会,谁知道这么拖着拖着,等来的会是李浔要离开国家队的消息。
宋仰刷到这条动态时完全是蒙的,那种心情就犹如初恋嫁人,山呼海啸。
射箭队的官方解释是:李浔需要休息,也将会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但宋仰的推测是李浔有了女朋友然后回家结婚生娃去了,从此过上了波澜不惊的凡人生活。
虽然此推测毫无根据,但宋仰依旧会一边想象着李浔刷锅洗碗奶娃哄妻的画面,一边毫无立场地埋怨对方为什么不多坚持坚持,那么早结婚干啥。
他自己也分析过对童年男神失望的原因。一方面是不敢,也不愿意相信李浔竟然会为了一些红尘琐事放弃梦想,而且是在事业的巅峰期,这不符合战神的人设,也不符合所有人对他的预期。
按套路,他应该一路披荆斩棘登上奥运赛场,然后风光无限地摘下奖牌,或许站在领奖台时,还会笑着说一句:“感觉不错,下次还来”。
怎么能成天想着奶孩子!
而另一方面是自己没能在李浔退役前看一场比赛的遗憾。
他还没来得及和男神单挑一局呢!
前者是李浔的人生,他无法干预,所以只能想办法弥补最后这小小的遗憾。
于是他挖空心思扑在李浔的社交账号上寻找蛛丝马迹,就连给李浔点过赞的网友都不放过。
就这么锲而不舍地关注了大半年,终于被他发现了李浔常去的一家箭馆。
穿杨射箭俱乐部。
宋仰在地图上搜到地址,就在南城的上岭区,从家坐地铁过去大约半小时左右。
“妈!我晚饭可能不回来吃了啊!你和老爸先吃,不用等我!”宋仰出门前喊了一声。
在厨房刷锅的李慧瑛女士也扯开嗓子嚷嚷:“你又要野哪儿去啊?作业写完了没有?”
“我和洛洛一起写!”宋仰把手机揣兜里,弯腰换鞋。
“你别老上人家里蹭饭,下回叫洛洛来咱家……”李慧瑛的脖子从厨房伸出来,“啧”了一声,“你书包都没拿写个屁作业,你给我回来!”
宋仰的鞋子穿到一半,保持着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嘿嘿一笑,一蹦一蹦地往楼梯挪:“多亏您提醒了,我这就上去拿。”
李慧瑛气得两片眉毛都快立起来了:“我刚拖的地,你要敢把你那脏鞋踩下去……”
宋仰赶紧把运动鞋拔了,光脚跑上楼,然后把鞋丢在卧室门口。
他确实感谢老妈提醒,要不然就忘记照片的事情了。
虽说李浔现在不是国家队运动员了,但他还是想要个签名留作纪念。
临走前,他换了套新衣服,把自己捯饬干净,还特意用洗手液搓了搓手,准备沾沾神射手的好运气。
地铁上没抢到座,宋仰一手握住杆子,一手划拉手机,李浔的微博动态停留在两周前。
李浔Archer:房东阿姨送的小白兔狸藻,还以为是哄小孩儿的,没想到真的长出了小白兔。
配图就是一盆很可爱的绿植,它的花茎很密,又细又长,每一根花茎上都开出了白色的,半透明的小花,形状酷似小白兔。
直男的清奇拍摄角度也阻挡不住它的可爱。
留言的人还挺多,看得出来,大多数都是李浔以前的粉丝,不过李浔一直维持着在赛场上的高冷,没啥正事儿一般不回复。
广播响起到站提示音,宋仰重新戴上右耳耳机,顺着人流挤出地铁。
俱乐部位于上岭区SOHO大楼的一层,弧形门店,全落地窗设计,透过玻璃,能看见10米和15射程的两片新手区域,有几位穿制服的教练正在指导学员射箭。
进门后,前台小姐姐起身问:“请问有没有预约?”
宋仰摇摇头:“没预约不能进去吗?”
“当然不是啦!”小姐姐很热情地说,“我可以带你进去参观参观,感兴趣再预定也没关系。”
前台的设计是有高度的,当小姐姐从里边走出来时,顿时矮了十公分,宋仰一低头就看见了她的头顶。
小姐姐仰头说:“你好高啊,有一米八五吧?”
宋仰嘿嘿笑:“我上学期量出来一米八三,现在可能又长高了一点点。”
“你应该还在读书吧。”
“嗯,今年高三。”
“哇……好小啊,现在的小孩儿营养都好好。”小姐姐从员工饮水区拿了瓶矿泉水和纸巾一起递给他,“跑过来的吗?擦擦汗吧。”
宋仰连声道谢。
这家箭馆的规模比宋仰想象中的要大很多,一眼都望不到头,有个房间里挂满不同款式的反曲弓和复合弓,还有一些是带锁的私人柜子,应该是VIP客户自带的弓箭。
灰白色的墙面上贴满海报,其中包含教练员的照片和个人资料和赛绩。
在看见李浔的照片时,宋仰惊喜地“啊”了一声。
小姐姐回过头。
宋仰指着海报,激动地问:“他今天也在吗?”
小姐姐翻了翻手机,说:“在的,不过他在二楼的特训区带队,要晚点下课。”
“没关系,我可以等。”
俱乐部的收入来源除了培训费之外,还有弓箭的售卖,宋仰站在休息区的展柜前,看见崭新的,排列整齐的弓把和弓片,最贵的弓把要上万。
箭羽也是五颜六色的,不过没看见李浔常用的黑金配色,里头有套竞技赛专用的高阶碳箭,一共十支,售价三千多。
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妈不支持他玩箭的原因之一。
太烧钱了。
一切过分烧钱的业余爱好,都会被老妈划分到“不务正业”那个分类,偶尔玩玩还成,要真当成职业,会被打到屁股开花。
家里的弓箭是老爸用私房钱出资给买的,很便宜,但射程很近,15米开外就不好使了,瞄也不是很准,基本都是靠感觉射。
他一直想攒钱买把新的,磅数高一点的,可以射得更远,但看看这价钱,今年肯定是没希望了。
“哥哥,你在看什么呀?”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宋仰回过头,看见一个扎着双马尾,穿着吊带裙的小屁孩儿,她的个子很矮,瘦瘦的,像根萝卜条,大概刚升小学。
估计是哪个工作人员带过来的。
因为休息区那边有个粉色的卡通书包和一大一小,两个水瓶。
宋仰趴在透明的玻璃展柜上说:“我在看弓箭啊,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看?”
小朋友也趴在展柜上,鼻子被玻璃压得扁扁的。
“我家有好多好多弓箭呢,这些都没有我家的好看。”她用一种略带炫耀的口吻说。
小屁孩儿吹牛皮是常事,宋仰也没当回事,指着一堆箭羽说:“那你知道这羽毛是干什么用的吗?”
“是粘在箭的尾巴上,保持平衡和方向用的。”
“嚯,”宋仰惊讶地低头看向她,“谁告诉你的啊?”
“我爷爷啊。”
两人聊得正起劲,宋仰背后又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初之,拼音都写完了吗?”
这声音低沉耳熟,轻轻拨动了某人的心弦。
宋仰转过身,大脑一片空白。
李浔的真人比电视上看见的还要高,身材和退役前没什么变化,宽肩长腿,黄金比例,穿着耐克的短款带帽夹克,头发很随性地往后一抓,皮肤保养得也很不错,看起来清爽又干净。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年纪,会以为他是大学生。
“我早就写好了。”叫初之小朋友一把抱住李浔的大腿,“我想上厕所。”
“大的小的?”李浔从兜里翻出一包纸递给她。
“小的。”
“那就自己去啊。”
“厕所的灯坏了,很黑,我一个人不敢。”
“那我也不能陪你上女厕所啊,我找个姐姐带你过去,你先憋一憋。”
“快一点,我有点憋不住了。”
“早干嘛去了?”
“就是看见你以后,忽然就想尿尿了。”
“……”
宋仰扑哧一笑,他看见李浔弯下腰,一把兜住小孩儿的大腿,轻轻松松抱到怀里,他的动作又快又娴熟,还能空出一只手提水瓶,像是长期带小孩儿才练出来的本事。
这过程中,李浔的视线都没离开过小朋友,自然也就没关注到宋仰,所以当他转身看见一个差点儿怼到他下巴的脑袋时,吓得后撤了一步。
“老师您好!”
李浔拧水瓶的动作顿了顿,环顾四周,发现没其他人,然后用一种打量异类的目光打量起宋仰来:“叫我啊?”
宋仰点点头,从背包的侧袋里抽出一张合影亮出了:“您还记得这个吗?十年前,您在南城参加过全国锦标赛,当时我在观众席!”
李浔甩了甩手,又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才接过照片。
宋仰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观察起李浔的表情,发现他先是拧了拧眉毛,过了几秒,又缓慢地舒展开了,嘴角还微微翘起,像是想起了什么。
宋仰一脸期待,而李浔只是指着照片上的小孩儿说:“这你啊?”
宋仰点头如捣蒜。
李浔用一种惊诧的口吻“哦”了一声,然后把照片举到宋仰的耳边进行面部对比:“原来你是个男孩儿啊!”
宋仰瞳孔地震,头顶是电闪雷鸣。
这个“哦”是怎么回事!这副不可置信中透着点失望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他的性别好像很出人意料一样!
宋仰的心底在咆哮,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并且有些期待地问:“您想起来了吗?我当时和我爸妈一起看比赛的,就坐在第一排。您还送了我一支箭!黑色的,我到现在还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