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偶遇
“路况这么好,还是开了一个多小时。”
春节假期之后的第一天,文乐坐在六城搬家公司的货车副驾上,拐进了顺兴机场附近的一个小区。
“嗯。是。”对司机的闲聊敷衍地应了一声,文乐透过车窗打量着这个自己即将居住的地方。
不新不旧,不好不坏,胜在离市中心远,房租比以前便宜了很多。
又便宜又远,挺好的,两全其美。
一个人住,东西不多,工人们也搬得很快。文乐在货车边盯了会儿,看搬得差不多了,跟着最后几个搬家纸箱一起上了电梯。
“搬家没找个朋友帮忙么?”搬家队长把抽了一半的烟夹在耳朵上,“你家里门就那么开着,也不担心丢东西?”
“没事。”文乐嘴角提了提,算是让这干巴巴的回答多少显得友善了一点。
帮忙自然是没有的。文乐没告诉任何人他搬来了这里,如果不通过手机,没人能找得到他。
但微信可以回,可以不回,电话可以接,可以不接,只要他想,就可以在维持生计之外,切断一切他不想要的联系。
手机时代真是便利。文乐想……
电梯门正缓缓关闭,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稀里哗啦的塑料袋声和一句「稍等」。
有人要上电梯么?文乐抬手按住开门键,电梯门又缓缓打开,一个高个子男人挤了进来,手里拎着两大袋子东西。
“谢谢啊。”
他把塑料袋倒了个手要去按楼层键,伸到半路又收了回去,应该是和文乐他们去同一层。
刚走了两层电梯就停了下来,电梯门开,上来了一个穿拖鞋的大妈。
文乐和高个男人分别往两边让了让,错身间文乐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男人的脸,脑中的某根弦忽然动了一下,又有意识地把视线扫了回来。
那人也知觉到了文乐的目光,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竟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文乐?”
“卢景航?”
“真是你啊?”卢景航隔着拖鞋大妈,看向对面那个斯文白净的男人,睁大眼睛,很是惊讶,“大学毕业之后这得有多少年没见了?你怎么在这儿呢?”
文乐也没想到在搬过来的第一天,就偶遇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一时怔愣,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我今天搬过来的。”愣了一秒,他指了指电梯中央的纸箱子。
“这么巧啊,我也住这儿。”
和文乐些微冷淡相比,卢景航就显得热络得多。
“你也住12层?你是120几?”
“1202。”
“竟然就住隔壁,这太巧了。你一人搬过来的么?”卢景航说。
“嗯。”
“一个人啊……”卢景航挑了挑眉。
电梯适时叮了一声,12层到了。卢景航举了下手里的塑料袋。
“我先把东西放家里,待会儿来帮你收拾收拾。”
“没事儿,不用麻烦你……”文乐话还没说完,卢景航笑着说了句「等会儿啊」,就出了电梯。
真的不用这么热情……
卢景航已经在那边掏钥匙开家门了,文乐看着他的背影,把没说完话咽了下去。
他和卢景航是同一届的大学校友,上学时都在学生会做事,两个人虽然不是来往很密切的那种朋友,但也是一起聚会喝酒碰过杯的关系。
文乐送走搬家队,关上门,面对着堆了一客厅的纸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想搬到这里来,能一个人清清静静呆着,不让过往那些烦情杂绪再来打扰自己,没想到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遇上熟人,这人还就住在自己隔壁。
行,老天挺会玩。文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不过平心而论,卢景航这人其实挺不错的,高高帅帅的,很热心,笑起来显得特别开朗,这么多年过去,看着也没太大变化。
挺好一个人,所谓的烦情杂绪也与他无关,别因为自己这点矫情,对人家太冷淡了。文乐对自己说。
卢景航回家放下东西脱了外套,就过来找文乐了。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古道热肠,只是眼看着老同学一个人搬家过来,不给帮帮忙,总觉得不太合适。
所以尽管文乐客气推辞,他还是帮文乐把电脑装好,锅碗放好,又把空纸箱压扁放去了阳台。
两个人干活还是快,他们一边忙活一边随意聊了些近况,没用太久就差不多收拾好了。
“你放电脑的箱子里有一个板子,我给插电脑上了,那个是画画用的吧。”卢景航去卫生间洗了洗手,放下挽起来的袖子。
“对,数位板。”文乐点点头,给卢景航拿了一瓶矿泉水。
“谢了。”
忙了半天的确是渴,卢景航拧开,一口喝了半瓶。
“我记得你上大学的那会儿画画就特棒,你画的那个五校乐队演唱会的海报,就黄背景,前面是乐队四个人半明半暗的影子……”卢景航拿手比划着,又竖了竖大拇指,“特有范儿。”
“你还记得呢。”文乐撑起嘴角笑了笑。
那次演唱会是他们学生会攒的一次挺大的活动,当时他负责设计宣传品和舞台布置,卢景航负责采购和外联。
演唱会效果很好,整个礼堂嗨得不行,结束后他们学生会长就着那股子嗨劲儿拉他们一起去开庆功宴,吵吵闹闹地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
文乐还记得卢景航因为一向号称能喝酒,结果被集中火力灌了个七荤八素,回去的时候扯着嗓子嚎着不知哪个乐队唱的「我要狂野」,差点一头栽进路边的雪堆里。
纵情又肆意的学生时代,想想真是美好。文乐回想着那时的事,嘴边扬起一点笑,很快又淡了下去。
天色发暗,文乐打开客厅顶灯,看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
“晚上请你吃饭吧。”文乐说。
毕竟卢景航给他帮了一下午忙,于情于理,总要表达一下谢意。
“行,我先回去一趟,有几个工作邮件得赶紧处理一下。”卢景航也看了眼时间,没做推辞,一仰头喝完了剩下的半瓶水。
“我耽误你工作了吧?”文乐连忙客气。
“没事儿,来得及。”卢景航笑容一展,“等我会儿啊,半小时之后过来找你。”
顺兴区不够繁华,他们小区附近没什么吃的,想随便找个饭馆吃饭都得开车。
卢景航转转方向盘并了个线,看反光镜时,余光扫过了坐在副驾上的文乐。
他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卢景航心里暗暗地想。
大学时的文乐半长头发,在后脑勺绑着个很骚气的小揪,左耳朵上常常戴着一个六角形的黑色耳钉,虽然也不是那种热闹张扬的性格,但举手投足间大方自信又洒脱,混在人群里,就是感觉这个人出挑得与旁人不同。
而今天如果不是文乐盯着自己,他或许都不会将文乐从电梯众人中认出来。
没有发福,也没有消瘦,一张脸还是像大学时那样干净清秀,但不知为何,那脸上的笑容总是虚虚浮浮地透着三分勉强,挂不上眼角,看不出开心。
不知他这些年,是不是过得不太好。卢景航又看了一眼反光镜,视线经过文乐时,有意在他左耳上停留了一瞬。
头发剪短了,耳钉还有。只不过当年那个引人注意的六角形,已经换成了一颗小小的黑珠子。
“能吃辣吗?”
两个人在街上转了一圈,选了一家火锅店进去落了座。卢景航接过菜单看了看,问文乐道。
“凑合吧。”文乐答。
“那就微辣。”卢景航勾了微辣鸳鸯锅,将菜单递给文乐,“来你点,点点儿爱吃的。”
文乐没什么要求,也没什么兴致。但卢景航看着兴致挺高,这顿饭又是自己主动请的,专门请人吃饭再在人家的笑脸上泼冷水,那不是人干的事儿。
“不是我请你么,先点你爱吃的。”文乐强行提了提情绪。
卢景航一乐。
“那就点肉呗。”他大笔一挥勾了几大份肉,“行了,我爱吃的点完了,该你了。”
文乐接过菜单,随便勾了几个蔬菜蘑菇,便叫服务员来收菜单。
“喝点什么,啤酒?”
文乐记得大学里卢景航应该是爱喝酒的,却见他摆了摆手:“我喝可乐。”
“哦对,开车来的。那要瓶大可乐吧。”文乐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写好台号下单去了,一会儿就把可乐送了上来。
“也不光是因为开车。”
卢景航将可乐拧开,给文乐和自己都倒上。
“我现在的工作吧,就是整天出差跑客户,全国各地的跟客户应酬喝酒,喝太多倒胃口了,平时都是能不喝就不喝。”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可乐,抿了抿被碳酸刺得麻酥酥的舌头。
“跟自己人吃饭,那必须得喝点肥宅快乐水才快乐。”
“这工作够累人的。”
文乐说着,又忽然想起春节假期已经结束了,今天是工作日。
“那你今天不用上班么?”他问。
“我是跟几个朋友合伙弄了点小生意,不用坐班,要么出差,要么就在家打打电话之类的。”
“哦。”文乐点点头,嘴角挑起一点笑意,“原来是卢老板。”
“这你就笑话我了不是。”卢景航也笑,掐着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指甲盖小的公司,没俩半人,我就是个东奔西跑的苦力……”
话还没说完,卢景航手机响了。
“接个电话。”
他掏出手机对文乐扬了扬,一划屏幕接通了来电。
“喂?你过来了?怎么没跟我说呢……我在外边呢,跟朋友吃饭……男的男的……嗯,就是兴隆火锅店,你也来一起吃吧……接你?”
卢景航看服务员已经开始一盘盘上菜了,侧了侧身,压低了声音。
“这都要吃上了,把人一个人晾这儿等着不合适,要不你打个车过来吧……嗯?没有,你想哪儿去了,真没有,真的是不好回去接……哎,喂?喂?”
卢景航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看了看,皱了下眉头,锁了屏。
虽然卢景航有意压低了声音,但说话声就在对面,文乐想不听也不行。
“女朋友?”文乐说,“你去接吧,也不远,我等会儿你们。”
“没事儿,算了。”卢景航把手机塞回兜里,“已经生上气了,我去接了也得生气,索性回去再哄算了。”
“女孩子,气性大。”文乐附和道。
“哎,姑奶奶,惹不起。”
卢景航无奈地叹了口气,二人相视一笑。
“你呢?有女朋友吗?”卢景航问。
文乐嘴唇动了动,转着可乐杯子,沉默了几秒。
“单身。”他回答。
“单身挺好。”
跟卢景航聊天似乎总也不会冷场,哪怕文乐的答话干瘪得只有两个字。
“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单身的。像我这样,为了订单天天哄着客户,回来还得哄着女朋友,就没点儿歇着的时候,太累。”
“有女朋友疼也是好的。”
自己也感觉自己太生硬了,文乐努力让笑容柔和了一点。
“哎,一言难尽,不说这个了。”
卢景航对文乐的生硬看似也不甚在意,他举起手边的玻璃杯,杯中可乐微晃,漾起一点泡沫。
“咱先碰个杯吧,北京这么大,咱们竟然就住了隔壁,这是什么缘分?来,必须走一个。”
果然是常喝酒的人,举着可乐也是老白干半斤的架势。文乐也拿起杯子,跟他碰了下。
总归已经是邻居了,就好好相处吧。
……但愿和他做邻居,会是一场令人愉快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