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和叶修的赌局设在七楼最里面的赌厅,这赌厅独自占据东南一隅,用来接待贵宾,平时就安静,现在整层楼都被封了,统共只装了几十人,赌厅更是被隔绝在了这个暂时的因突发灾难而起的世界之外。这下门开了,逃难的脚步声便显出了厉害,无孔不入的涌来,通过钢筋水泥的传导,模糊成骇人的一整片。
来人是冯宪君的下属,冯宪君站起来,连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真着火了。
下属一路从楼上跑下来,从人r堆中挤出来,洁净全失,领带歪斜,脸上身上都是灰,气都喘不匀地咳嗽几下,强压住,惊惶失措地报告,冯先生,十五楼着火了,火越来越大,正往上下两头烧,不一会儿就烧到这了,你们赶紧疏散吧。
观众席上的人在他说第一句话后就奔着围过来,十几个人争先往门外看,似乎灼热的焰气已经tian到门口。
生命受到威胁,他们都还难得地维系着剩余不多的体面,没有拔tui往外跑,纷纷七zhui八*地催促起冯宪君。赌局既然由他主持,发生突变,他理应顾全大局,终止或延期赌局,分出天下第一再重要,也没命贵。
冯宪君年纪大了,body不好,一着急,额上泌出一层虚汗,但他不是平白坐上这个位置的,至少远比看上去的要镇定。他掏出手帕巾拭了拭汗,表情严峻地看向叶修和周泽楷。
他俩同时亮出手中最后一张牌,都是3,叶修的是方块3,周泽楷的是给他出牌机会的黑桃3。
两人虽专心赌局,也不是不知道赌场了火,得跑,尤其是一屋子的眼睛,都黏在他们身上,惊异于他们的无动于衷。
他们没有去看任何人,而是看着对方,叶修的眼里有周泽楷和周泽楷的执着,周泽楷的眼里有叶修和叶修的执着。
这轮是平局。
那就再来。
见两人没散场的打算,冯宪君不得不发话了,他的话多少斟酌了一点,官话中带着有强度的商量,“两位贤侄,眼下什么形势你们也看到了,既然这局不分胜负,不如暂停赌局,改天再继续吧。”
然后他得到了两人的回应——
“周先生不会同意的吧?”叶修的话,这个时候还粘着若有似无的笑音。
“你就同意了?”周泽楷让也不让地反问。
“我看一时半会儿也烧不过来,时间够了。”
“嗯。”
这两人的固执,不激烈也不花哨,却结结实实密不透风,比一百句一千句口号更有力度,令人_gan到不可转移,不可更改不可抗拒。
想赢的心思都是一样的,而且,也只有胜负能让他们从这件屋子里走出去。
不知道哪一层的火警警报声响起,哨子一样又尖又利,走廊里的自动灭火系统喷出虚软无力的细小水柱。
赌厅里仍是安全的,却因为观众的*乱,加重了危机的迫在眉睫。
冯宪君知道多说无益,不再*费唇*,已经有人扯开_yi领,neng下西装包住脸,要往外冲了,他没想阻拦,拦不起也拦不住,他没资格让一屋子人跟周泽楷叶修陪葬,他们要疯是他们的事,干脆趁场面可控,让他们先逃。冯宪君张开双臂,在空中上下比划,要把人声压下来似的,可没人听他的,他说了几句话,效果不佳。他拉过愣在一边跑也不是不跑又想要命的荷官,贴在他耳边吩咐,荷官熟门熟户,冯宪君让他带着这些人先跑,他留下来等周泽楷和叶修再赌一局。
荷官当即声嘶力竭地喊,指挥人往消防通道跑,十几个人不失秩序地行动起来,冯宪君抽空再看周叶二人,已经是坐下开始第二轮洗牌了。
冯宪君舍命陪君子,半是责任,半靠胆识撑起的底气,他决定已下,也敛目定神,拿出赌协主席应有的魄力坐下了,盯着赌局。
周叶二人交换洗牌,切牌,发牌,摸牌,流程与上一局雷同,没因为火烧眉毛就马虎应对。一tao牌分拆完毕,握在手里,赌厅里只剩他们三人。
真实情况是火势比冯宪君下属形容得要猛,也烧得要快,这是跑出去的人进了消防通道后才发现的。白烟积攒到分不清来向的地步,楼上楼下地窜到一起,在逃难的人眼前集结,又致命地弥漫开,填充到任何没被染指的空间,还在持续增加厚度。
咳嗽声此起彼伏,_yi物挡不住呛人的刺鼻气味,浓烟害了鼻子害眼睛,好在还辨得出方向,给了逃生的希望。这时就算有人见了厉害,能想到该去拉拽冯宪君等人,也没那个心力了,都个人顾个人地沿着楼梯朝楼下猛跑。
赌场外面聚了不少看大场面的人,远远地围着裹在滚烟中的皇风赌场,微风,更助火势,最先起火的那两层楼,几乎被烧透了,哔剥作响,残存的窗框变了形,摇摇yu坠。
人群像被砸了窝的马蜂一样从各个出口蜂拥出来,跑到大公路上,扯着嗓子,叫喊嚎哭,乱不可言。
七楼的赌厅还是一方净土——被周泽楷和叶修的淡然强制出来的净土。白烟拍门,从上下门缝里钻进来,顷刻灌满了屋顶,自上而下,在坐着的周叶冯三人头顶盘绕,等待着发起总攻。
冯宪君最先受不住,拉高_yi襟挡住口鼻,不住地咳嗽,他一只手压在上_yi口袋处,那里面有瓶急救药。
扑克你来我往地在他浑浊的两眼间滑动。
周泽楷和叶修都被捂了满头薄汗,呼xi也是颇为困难,叶修尤甚,费力抽气的难堪不时地浮到脸上。即便是这样,他们的狼狈也是有限,领口和袖口还算整齐,只是为了呼xi,领带领结放松出一指宽的空隙。
叶修撂下最后一张牌,秀长的中指在桌上点了几下,神情从牌局中化冻出来,带了玩味的无奈去看周泽楷。
周泽楷整齐的眉毛整齐地抖了一下,抖出和叶修一样的无奈。他的头发叫汗打*,固不住型,一缕一缕地从发顶掉下来,他右手向后撩了一把,也扔出手里的最后一张牌。
又是平局,连平两局。
火烧出来的烟雾降到了两人之间。
“还有一局。”倒是周泽楷先开了口。
不用他说,叶修也有此意,只是他们能撑,冯宪君怕是撑不住了,叶修的嗓音浸过了烟似的哑,劝道,“冯老,你快走吧,周先生输了又不会赖。”
冯宪君放过了_yi襟,扯出手帕掩住口鼻,“这时候让我一个人走,跟让我去死有什么分别,你们快点做个了断吧。”开口间xi了几口烟,危急下,他说话也不那么考究了。
叶修站起来,站的过程中完成了一个主意,他连连摇头,“跑得快,跑得快,哎,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赌法犯了冲”,周泽楷的目光上挑,挑在叶修脸上,等着看叶修要干什么,他听到叶修接着说,“最后一局,为了节约时间,不如我们换个赌法吧,一招定输赢。”
周泽楷无所谓,“赌什么?”
“就用这幅扑克,像上次那样,拿到黑桃A的人算赢。”
周泽楷还没那么健忘,记不起叶修说得上次是哪一次。
在那个“上次”里,在杨花般纷飞的扑克牌中,周泽楷偷巧赢了叶修,却没赢到任何结果。
叶修心中的赌注是天下第一的名位,周泽楷心中的赌注是叶修的去留,彼此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为借此能够拖到对方没有办法,只能松口,结果蹉跎至今。
叶修没特别的意思,没有提醒,也没有试图让周泽楷回忆,只为时间紧迫,这赌法便捷。但周泽楷却不得不回忆,回忆是自发的,找上门来,他也做不了主。
周泽楷笑了笑,他将zhui角扯上去,笑得可有可无,紧接着被呛了一下,捂着zhui咳了两声,这种命悬一线的环境,这种誓不罢手的死局,他的笑剥落了印在回忆中无奈又甘愿的温情,使之看起来像褪色的老照片,无论怎么看怎么对照,也找不回昔日的灵动繁华。
周泽楷也站起来,“可以,不过玩大点。”
这是要加注了,叶修没有异议,认真地看过去,“玩得多大,玩命还是玩赌场?”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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