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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他也跟我们一样,本是无辜百姓呢?”

“乱世都无辜,我要你活下来。”迟衡沉思片刻,反问,“那人为什么要害你?”

从那人袭击的对象看,必是钟序无疑,只是他没料到迟衡身手好。钟序淡然一笑:“因为我也做害人的事啊。上次帮左昭想了几个点子,把好几个人整惨了,所以……我现在轻易不离开左昭,就是怕被攻击。”

迟衡讶然:“是么?”

“我现在也是半个谋士,既然身在颜王军,自然是向着颜王和夷州城的。”说这话时,钟序说得很骄傲,“刚才和你说了,内斗。我们要搞定夷州的同时,也要搞定皇帝手下的奸臣们,他们可瞅着夷州这块宝地,等着占为己有呢。”

这就是,不止是打战?

钟序握着迟衡的手:“我不想你去打战,就算流浪一辈子,咱俩肯定不会饿死,说不定还活得逍遥呢。但左昭将我说服了,既然在乱世苟且偷安永远都朝不保夕,你我若强大,在盛世乱世都一样。想着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南征北战,就什么都不怕了。左昭说,倘若你我都有出息了,迟早一日,会与他们一样坐镇一方的。”

迟衡惭色:“我一直在苦练,奈何刀法一直不得要领。”

钟序不以为然地摆手:“有什么要紧,开窍了说不定一日千里,那些人都甩到后头也难说。我手无缚鸡之力,你可要护着我。”明明上次都会使枪了,却说得羸弱不堪。

迟衡笑道:“无论何时,我都会护着你。”

钟序抿嘴但笑不语,过了会儿才说:“可得记着你这句话!哪天我深陷敌阵,也不求佛祖不求菩萨,就等你来就救!”

竟以性命相托,迟衡豪气顿生。

二人匆匆一见说不尽的话。直至红日西沉,才不舍而别。

回到营帐,那夜迟衡又是辗转难眠。

他以为钟序跟着左昭一则清闲二则无忧,今天遇袭一事,才知他的处境同样险恶。自始自终钟序未说他遭遇了几次这种事,但看他神情似已见惯,倘若有朝一日,他亦能有幸如梁千烈一样,定能将钟序好好护着。

如被春寒料峭吹开的铁树一样,迟衡精神为之一振。

次日训练,手底的劲像地涌泉一样喷出。一刀比一刀劈得狠,一刀比一刀挥得准,连带站他旁边的兵士都害怕了:“就像刀底下有百八辈子的仇人一样,追魂索命来了,狠得骇人!”

梁千烈揪了揪胡子,难得笑了:“迟衡,你可以练刀法了。”

又让他练入门的上下左右,一是开窍,一是前头苦练实练,底盘扎实,迟衡讲刀挥得嚯嚯生风,刚猛似白虎下山。

梁千烈大喜:“你小子可算开窍了!”

说罢,便让他跟着大家习招式,虽说磕磕绊绊,却是比以前好多了,一点就通。梁千烈就放他一人在那里练着,指点别人去了。收队时,迟衡还不过瘾,拉着岑破荆又练了许久。岑破荆练起刀来也是心无旁骛,指点迟衡时亦颇有气度。三四月天气转暖,二人在青青野地里乘风练刀,胸中清气坦荡。

今天练得高兴,迟衡话多了起来,便问岑破荆家在何处。

“我本是泞州人士,在夷州之西北方向,从这里到泞州好几千里,走路得好几个月。高山峻岭极多,我家那里地广人稀,走半天遇不见人。”岑破荆笑道,“我也是跟着人四处流浪,见梁胡子好身手,想学一身武艺,进可建功,退可护身。”

岑破荆性子沉稳寡言,但为人坦率。不爱笑,但一笑就觉爽朗,令人心生欢喜。

“昨天没见你,我找了大半天呢。”岑破荆不掩关心。

“梁校尉着我去送信,在夷州城停了一天。”

岑破荆笑吟吟地看迟衡手腕:“你手上红线是怎么回事?可别叫梁胡子看见了,早晚叫你卸了。”

迟衡手上编了一条红黄蓝三色彩绳,是昨天钟序非叫戴上的,说是让哪个高僧开过光,有灵气,可护体,可避晦定邪。见岑破荆戏谑的笑,迟衡脸上发烧:“是发小非让戴的,说百毒不侵。”

岑破荆不依不饶:“发小?城里遇上的姑娘吧?噢,想起了,是有个挺蛮气的少年总和你一起。”

“你见过?”迟衡讶然。

“从军报名那天见了,性子骄横,百伶百俐,一点亏也吃不得,与你寸步不离,后来怎么不见他了呢?”岑破荆问。

“他叫钟序,跟了左副校尉当文差。”

“文差?我看他的花枪耍得挺好的……不过他看着就聪明,要不了多久一个军师就出炉了。”岑破荆笑。

想想钟序穿团领白衫的军师模样,迟衡也笑。

虽然是元奚王朝之军,但战乱已久,兵士装备并不精良,平常训练都穿的是自家衣衫。岑破荆的衣袖裤腿还有膝盖早缝了不知多少块补丁,刚才挥刀跨步时,呲的一声,裆口破了。不怪那衣裳不结实,岑破荆正长个子,腰胯肌肉渐长,膀臂也粗了,加之大刀阔步,旧裳圈不住,崩开了。

回到营地,营里大家挤在一堆睡。岑破荆正找针线,迟衡拿了一笼衣裳递给他:“钟序给了两套旧衫,我一套,你一套。”

衣衫八层新,不知钟序从哪里拣的,乱世能穿齐整都不容易。

岑破荆见迟衡说得恳切,便没有推辞,道了声谢。

两人并肩睡下了。

春暖花发,红尘紫陌,和风入梦来。半夜,迟衡梦见了白日里的事,与钟序在那桥边玩耍,香风过鼻,桃花如红霞似的落了。花过处,有一人骑马来,只见他一袭红衣赛桃花,鬓边插了一支嫣粉木芙蓉。

钟序凑前:“你可是想娶亲了?”

迟衡看得痴了:“便是娶,也要娶这般模样的。”

钟序色变,瞬时含怒:“有我在身边,却要肖想他人,迟衡,你好贪心!”

见钟序要走迟衡急忙拉住,一边拿眼偷看那红衣郎,若即若离,两相之下实难抉择。却见红衣郎翻身下马,肩披锦霞,吟吟含笑:“骑马,杀敌,你会哪一样呢?”

迟衡一凛,醒了,天色犹未明,觉胯下冰凉,用手一摸,黏了一手,顿时脸颊如火烧。

急忙起来将亵裤洗干净。

他被捉兵役的捉了好几次,营里的人多粗俗,平日没有解馋的,少不了口里说些下流话,讲些不入流的故事。迟衡也亲见过,营里有些蛮汉将些细皮嫩肉的少年当女子使唤的。听说有男子十岁便出精,迟衡光顾活口饭吃,哪来那些心思,到现在才算情窦初开,想起梦里的话,少不得羞赧许久。

好在鼓声大震,又该起来练兵了。

迟衡收拾好精神,斗志昂扬。练了许久,也该他得见天日之时,那刀法越练越顺,不多时就赶上了众人。肯学肯问肯下苦,常与岑破荆二人一练练至夜半,不知疲倦一样,第二天还比别人更加红光满面。

刀顺了,心宽了,连带吃饭都多了,一顿五六碗糙饭,生生把五大三粗的厨子给吃心疼了:“亏得是营里,生在普通人家谁能养得起!”

练刀不像练阵,修行在个人。梁千烈时常让黑狼们对打着练。与高手对练长进快,因此都爱找岑破荆练,后来迟衡刀法精了,找他练的也多了。迟衡的刀刚猛,有霸王之风,与他对决人多全身绷劲不得歇息。

虽都同时练刀,武艺有高有下,中有一人绰号红眼虎,黑发红目,刀法过人。

那日,红眼虎找上迟衡,与他对练。

迟衡知他功夫不错,果然,甫一出刀,红眼虎是刀刀锋芒,腾挪又快,逼得迟衡连连后退。而迟衡的刀,虽然猛,但他脚步腾跃跟不上,所以显得迟钝,岑破荆与他,手下留有三分情。如今遇上心狠手辣的敌手,拙劣之处一表无疑。

红眼虎的刀,眼见刀尖在眼前胸前划过。

三十四招过去,迟衡被杀得毫无反击之力,心口一股气涌上,一个闪跃避开刀锋。旋即大喝一身,回身运刀,往前狠狠一劈。

只见那刀势如惊涛破浪,迎面而下!红眼虎大惊,却避无可避!

9八

【八】

铛!

一声巨响响彻云际,迟衡的刀一分为二,哐当落地。

梁千烈手握钢刀,站在二人之间,原来是他闪电般出招,阻拦了迟衡的万千杀意。一时观者静寂,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幕悄然无声。

红眼虎大汗淋漓,拱手道:“多谢校尉出刀!”

一旁手执断刀的迟衡才后怕,方才竟用了十分力气砍下去,若是落在红眼虎身上不死也残。想至此,不由得惊出一身汗:“多谢校尉!”

“刀枪无眼,不可轻慢!”梁千烈拍了拍红眼虎的肩膀,“你太过急于取胜,暴露自身缺憾,反而让对手找到反击的契机,还得好好练,若能沉得住气,无人能敌。”

听了这话,虽败犹喜,红眼虎朝迟衡道了声:“佩服!”拾起刀离开,找了块空地,越发勤快地练习起来。

看的人也散去,梁千烈将迟衡叫到一旁:“认真是好,但分清是仇人还是自己人,怎能出刀这么狠。若不是我及时出来,你这一刀剁下去,他就必死无疑。”

迟衡羞惭:“我一着急,只顾运刀,忘了分寸。”

梁千烈又说:“刀是刚猛之器,但刀法却是刚柔并济,钢的时候能破石,柔的时候得像水,一味的刚猛,最终会损害到自己。但也不怪你,技艺不到家,刚柔也是一句空话。”

说罢,却又哈哈大笑。

“来日方长,你有这样的长进,不愁练不出来。”

那天夜里,迟衡就着月色与岑破荆对练,练过百招之后两人歇息一下。

其时,已入五月,立夏之后天气越来越热,晚风一吹,蛩虫鸣叫,月淡星繁。两人依旧躺在草地上,扯着青草放嘴里咬。岑破荆说:“下午看你和红眼虎对打,真险。刀能砍能扫能撩,不止有劈这一招。”

迟衡苦恼:“只有这招我用得娴熟,不自觉就多用了。”

岑破荆笑道:“有人一刀取胜,但那一刀确实在精通数十招之后悟出的制胜一招。你若不练就其他招式,怎能知道那招最娴熟?再则,任何招式都有克制之术。知不知道为何平常你不能伤我?一是你手下留情,二也是我常用扫刀撩刀之术,避开你的攻击。”

迟衡恍然大悟:“难怪别人说我狠,我却觉得,与你对打再狠都用不上力。”

“何止刀狠?”岑破荆嘻嘻一笑,“知道别人在背后叫什么?阎罗刀!就跟阎王爷索命一样。”

阎罗刀?

迟衡往虚空挥了一拳:“哈,比红眼虎还难听!以后我只跟你对练,行吗?”

迟衡说到做到,在那之后更是练得勤快有加,唯训练之时只与岑破荆对练,再有其他人找来比试,他都一概推辞,也不管别人在背后如何说他,甚至有人挑衅,也懒得理会,为此惹得有些人不满。但迟衡的刀法却真应了钟序那句话:一日千里,不止刚猛,也刚中见柔,日渐纯熟。

五月初五,粽子飘香,每人都发了一个粽子过节。

还是在幼时吃过,迟衡剥开粽叶,米粒饱满,香甜扑鼻,他极小心地一口一口咬着吃,吃完后,唇齿犹有余香。岑破荆也吃得仔细,回味道:“我娘亲在世时,每逢端午,不止包粽子,还做带花纹的甜饼,好吃极了。在夷州,却见不到这种东西。”

吃罢,梁千烈宣布了一件事,黑狼将分做四队,各需一个领头,能者上,只从百号人中取。

一时众人摩拳擦掌。

平日里大家也都心中有数,哪几个本领强的看得出来,迟衡使出浑身力气,盼这次能崭露头角。几番比试之后,留下了八个人,迟衡和岑破荆均在其中,梁千烈便说今天养足力气,明天再比。

次日正午时分,八个人腰板挺直站在场子中间。

梁千烈先说规矩:“抽签对打。八人,四胜四败,四个胜者即为领头之选。打输了的,若不服气,可与其余三个胜者,皆胜,可入为领头,若败,则退出。如此几番,分出胜负。”

筒子一摇,八只红色签子甩出。

迟衡拿起签子一瞧,愣了,竟是和岑破荆对打。他瞅了瞅岑破荆,一派淡定模样。

黑狼们围成一个大圈。两人平时对练了无数,众目睽睽之下,要打到分出胜负的却是第一回。在场地的中央,迟衡持刀拱手施了一礼:“承让!”

岑破荆还了一礼:“承让!”

各自向后退了三步,起刀如风。岑破荆一如既往,稳而快。迟衡却多有束缚,他心知自己出手没有轻重,倘若一刀不慎,伤了倒不好。虽然是极想当领头,如此想着,出刀更是犹豫,竟连平日里的三分力气都没使出。

岑破荆连连刺刀,期望迟衡能用点心思,哪知迟衡脚底下似乎飘忽不稳,数次几乎闪倒。

观者中有人看此情形,嘘声起来,岑破荆心中有气,刀锋一斜,一股蛮劲横劈过去。铛的一声,迟衡的刀震落在地。喝彩声中,迟衡拾起刀,岑破荆气呼呼地说:“打都没打,就赢了,你觉得好看!”

说罢,转身走了,自顾找了个角落呆着。

一对一对上场,都打得难舍难分,有过了数百招才分出胜负的,太阳西行,四个胜者出来了:除了岑破荆和红眼虎之外,还有两人,一人绰号恶鬼,一人绰号病秧子。

依照规矩,这四人还不是最终的胜者,败者还可挑战,胜过了三人可做头领。

梁千烈宣布的话音刚落,迟衡上前一步:“我来战!”

红眼虎恶鬼病秧子三人神情肃然。迟衡先挑的是红眼虎,他之前与红眼虎打过,知道他的使刀路子和破绽,缓刀相激,快刀劈斩,虽然打得大汗淋漓,胜得很稳。

第二个挑的是恶鬼,恶鬼貌如其名,凶神恶煞,擅扎刀,擅取人致命之处。迟衡喝了一壶水,定了定神,他虽未与恶鬼对打过,却知他出招狠辣,被他伤的人不少。果然才一出手,就屡出虚刀,声东击西,将迟衡引得左右难顾。二十余招过后,迟衡却看出恶鬼的破绽了,虚晃一刀,恶鬼果然中计,以为他疲于应付终于中计,遂由右向左横扫一刀。迟衡大喜,瞅准他右下虚空,当头劈下。恶鬼一惊,急忙用刀挡。迟衡已经不再是十分蛮力,而是用了三分巧劲顺势一撂,取其腕脉。恶鬼收刀如电,将腕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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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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