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给你弄活傀咒?你是嫌自个儿死得不够快吗?”
陈千帆一句话堵回时掌门的疯话。他从木台前站起身,活动了会儿筋骨。岁月不饶人,集中j力解了六七个时辰的禁制,就算是他也吃不消。
外头的防护阵似乎不太对劲。它本应撑个两三日,结果衰败得比他想象的快不少。
好在这帮人狗急跳墙跳得高,尸r打得充足。本计划为时三日的解阵,大半天就完成了。
陈老头少遭了罪,对时敬之难得客气了一回:“总之先吃点东西再说,你虚得都可以挂天上当旗子飘了。待会儿打起来,你要有个好歹,你那徒弟不得生撕了老夫。”
卫婆婆见前厅的光芒暗下来,又回到前厅。
她照旧沏了一壶热茶,端给陈千帆。随后拧了条热毛巾,长吁短叹地擦起时敬之头颈脏污。
陈千帆则慢悠悠喝着茶,看向木台上疲惫的年轻人。
尹辞离开后,时敬之不再硬撑无事。他又呕出几口鲜血,整个人瘫软下去,出气多进气少,好半天才缓过来。
怪不得急着赶人,这对师徒简直腻歪到他眼疼。
被陈千帆迎头教训一通,时掌门没再多话,乖乖漱口喝甜粥。他双手端着粥碗,一脸平和,如同下一刻就要捧碗飞升。
陈千帆不由地抬起眉毛。
看之前那黏糊劲儿,他还以为时掌门打算来一场悲情大戏,硬要冲去门外帮徒弟。谁料这人老实到匪夷所思,xi粥xi得气定神闲。
此人只是恢复了三岁记忆,不是_geng治了恶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安。
时敬之喝完粥,在木台上T了T姿势,闭眼准备小憩。
陈千帆按捺不住,不*阳不快的毛病又犯了:“人家都说关心则乱,你小子心态倒挺好。”
先前怕死不敢上木台,时掌门恨不得双手双脚抠地抵抗。眼下要出门直面秘典,丧命风险半分不少,这人却从容了起来。
活见鬼。
这小子面相非大*大恶之流,但妖气过重,不是什么纯善之辈。虽说知道此人不至于背信弃义,陈千帆zhui下没留情面:“你别是和徒弟约好,一出门就跑吧?”
时敬之笑道:“那岂不是负了前辈一片美意。”
“美意?待会儿脑袋印上活傀咒,你可就自在不起来了。”
“活傀咒下,晚辈一举一动都无法自控么?”
“想什么呢,那老夫不得累死?我只是将施术经验暂且烙进你的脑子,再给你定个攻击目标——老夫丑话说在前头。哪怕是临时灌顶,滋味也够你受的。而且此术既成,你与那秘典不死不休,逃都逃不了。”
时敬之:“原来如此。”
他还是没露出什么恐惧之色,反而有些跃跃yu试的模样。
完了完了,这禁制搞不好解得有点毛病,到底伤了脑子。此人傻倒没傻,就是疯得有点别出心裁。
陈千帆沉痛地直奔主题:“你真不怕死了?”
时敬之:“怕,但如今更怕浑浑噩噩,为活而活。”
陈千帆啧了一声:“还打起机锋了,你那三岁前是庙里过的么?”
时敬之弯起眼:“并未,只是手中有背水一战之力,身边有不需猜忌之人。还要畏畏**退让天命,实在有点儿不像话。”
可惜陈老头想了又想,实在算不出三岁小儿哪来的通天豪气,只能当是解禁制的副作用。他不再理会时敬之,反手给自己灌了杯热茶,挽起袖子准备活傀咒。
半炷香的工夫,陈千帆一阵翻箱倒柜,不知道从哪掏出个皱巴巴的死人头,悬在时敬之鼻子前面。
那脑袋皱*变形,活像个长歪的葫芦。它的脖颈断口缝了头发编成的小小身躯,怪异的腥臭直顶鼻子,看着滑稽又骇人。
时掌门的豪气霎时冻住,他咽了口唾沫,整个人r眼可见地缓缓*起。
反正他就是七情浓六yu重,该怕还是要无伤大雅地怕一怕。
见这人又哆嗦起来,陈千帆松了口气:“行了别闭眼,好好看着,老夫要开始了。”
“晚晚辈明白。”
门外*气遮月。施仲雨捂着伤臂,哑口无言。
她与闫清竭力阻止秘典进攻,也打了不少尸块。两人怕干扰解阵,只是把它们从窗户掷进屋nei。
并非是他们功力暴Zhang,只因为秘典别有目的——
秘典活像有了灵智,狡猾无比。它并未直接针对两人,各个击破,而是消极地避于妖群中,得空便给防护阵全力一击。
每一击下去,防护阵的光辉便会黯淡一瞬,看得人胆战心惊。
为此,它甚至愿意损失一点躯体。
入夜越shen,秘典的妖气越盛。而两人体力有限,渐渐搏不动了。
施仲雨的手臂和肋骨受了伤,已然失去大半战力。闫清也疲惫不堪,tui上多了道shen重的血口。他提剑的手微微哆嗦,心急如焚。
秘典明显打算坐收渔利。
一旦防护阵撑不住,妖群会即刻化身饥饿的蝗虫,席卷阵nei一切活物。他们也不再能躲回阵nei休整,势必被一锅端掉。
他们尽了全力,没有犯任何错误,甚至比前两天还要拼命,却只能眼看着状况恶化。
这种_gan觉相当绝望。水滴石穿尚有奏效之时,他们薅了秘典不少尸块,对面却好似轻描淡写抖了个毛。
妖气浓郁,如同要结成实体。
怪不得事已至此,宓山宗也无人伸出援手——就算不考虑“不毁秘典”的限制,面前这玩意儿也不是凡人对付得了的。死道友不死贫道,比起被秘典盯上,牺牲一两个门人,完全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秘典似乎察觉了她的灰心,它眯起无数眼睛,稍稍歪过头,千百道目光里尽是嘲讽。
闫清一双鬼眼红得骇人,他一直被施仲雨有意无意地护着,还存有些微体力。年轻人向来赌那么一口气,慈悲剑前万妖游*,景象犹如地狱,实在辱没了空石之名。
地上妖群闻到闫清tui上的血味,个个圆睁奇形怪状的眼,吱吱喳喳叫得更加刺耳。秘典好整以暇守在阵外,就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找死。
一只手按住了闫清的肩膀。
“禁制已解,一切顺利,照料掌门花了些时间。尸块甚至有富余,足够战斗之用**辛苦二位。”
尹辞沉声道。
“是时候将这不知好歹的妖物拆了。”
施仲雨一颗疲惫的心脏跳了跳,却没安定下来——尸块有富余,至少挡灾符不用愁。可现下出来的仅有尹辞一人,那人nei力全无,战况不会改变多少。
尹辞没再说什么,他只是提着吊影剑,走向阵外尖叫簇拥的妖群。
他并未遮掩真正的实力,步子里也没有戒备或迟疑。妖群恍若纷飞柳絮,被那铁马冰河似的气息一冲,妖气与杀意霎时淡了三分。
月光之下,黑剑扫过。
这一回,连闫清都能看出状况的差别——
尹辞踏过众妖头颅,直奔秘典而去。他的剑招繁杂,剑剑直指要害之处,乍看之下一如往昔。然而这回剑尖刺向秘典,竟实打实地留下一道伤口。
不知为何,有什么不一样了。
扫骨剑剑式诡谲,难以预料。其中最出名的一点,便是剑招如其名——其剑路满是沉沉死气,似是来自*曹地府。它一式接一式,招招勾连,牵一发动全身,极难变招。
这剑法有多强大,便有多压抑。其中除了置敌手于死地的杀意,再无其他情绪。
施仲雨之怀疑自己花了眼,她竟在这扫骨剑中看出一丝生机来。
宛如雪化冰消,料峭春寒之中多了一缕暖风。
解禁制的不是时敬之么,这人心境怎会有如此改变?
尹辞并不比施仲雨平静多少。万妖尖嗥,千百双死人眼黏在他身上。可他从未这样尽兴,冰冷多年的血ye渐渐回暖,带来一阵阵化冻似的刺痛。
换做前两日,这只是一场“非打不可”的战斗。此时此刻,他体nei似乎有什么越烧越旺,无数情绪混He成一团,尽数由剑尖迸发。
时敬之是小哑巴一事,尹辞早有猜测,他原以为“与时敬之相认”一事,不会让他改变太多。
可是他的世界近乎天翻地覆。
无论是最初的利用,还是最近的守护。无论是先前的玩笑,还是现今的承诺。他本不需要时敬之理解,也不需要时敬之回应。
不死不灭犹如一道冰冷的琉璃yinJ,只许他俯瞰世间。然而在时敬之紧拥住他的刹那,历经百年,他终于彻底与尘世相连。
“牵挂”的滋味,原本是这样好的么?
剑招如人心,他眼看着它透出隐隐生机。而在秘典回以术法攻击时,他甚至不自觉地尽力躲避——
瞬息之间,尹辞忘却了对死亡的向往。他只记得身后有必须回去的地方。
百年积雪裂于山巅,死水掀起滔天巨*。尹辞化作一道裹满战意的腥风,接连不断地刺向秘典,每次都带下不小的尸块。剑气与邪气纠缠不休,撞出一声声尖锐的爆鸣。
秘典再没能碰到防护阵一下。
尹辞像是忘了疲惫二字怎么写,招式越发肆意自由酣畅淋漓,一次都未回防护阵躲避。饶是尹辞没有nei力,秘典也慢慢睁大眼睛,一改先前的从容之态,明显戒备起来。
闫清看得目不转睛。
绝顶高手实战,看一眼少一眼。他屏住呼xi,忘了tui上的伤痛,险些把自己憋得眼冒金星。
若是尹辞有nei力就好了,他想。那人以血r之躯与秘典法术平分秋色,已至极限。比起他与施仲雨的水滴石穿,尹辞犹如狂*拍崖,可惜岩石还是岩石,无法毁于顷刻之间。
夜半之时终究到来,*阳交接,霎时阳气衰微,*气炽盛。
秘典鲜见地退开数十丈。它藏身于*动的妖群中,抬起那骇人的头颅,望向天空。那两条尸身结成的手臂交叉在Xiong口,做出一副祈祷的模样。
它身上无数咒文飞快滑动,发出刺目的血色光芒。
下一刻,它不再是跪坐在地的人身形态。无数畸形的胳膊tui从尸堆中探出,它们被螺旋的咒文包裹,拉扯成不正常的长度。
先前两日,秘典的速度不比*爬快多少。此刻无数长手长脚撑起它的body,它动作带上了让人反胃的抽搐_gan,如同一条畸形蚰蜒,速度比最小的小妖还要快上几分。
秘典头颅上,无数死人头再次涌动。那道进食用的缝隙裂开,竟发出一阵破碎刺耳的嬉笑声。
尹辞头一回止住攻势。
他与秘典缠斗了近两个时辰,被波及的妖尸积起一座尸山。他立于尸山山巅,戒备地看向秘典——
情况不对。
就算解除禁制,秘典也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法器。无论如何,它的首要任务是自保,而非玉石俱焚。北地荒芜,它不知攒了多久,才攒起这一身用于供能的古尸。
先前的战斗之中,它的自保意识并不逊于攻击意识。作为交战的对手,尹辞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然而眼下,它仿佛嗅到的血腥味的疯狗,不管不顾地透支着力量。
血色咒文的光晕中,秘典遍身流淌尸水。它一头撞向脆弱不堪的防护阵,防护阵发出摇摇yu坠的喀嚓声响,整个大地骤然颤了三颤。
咒文甚至蛇一般暂离秘典身躯,在它周遭四处乱窜。尹辞只是稍稍擦过一下,手臂便溃烂大半。
这已然是要身先士卒,而不是坐收渔利。
虽然不知道异变原因为何,战斗只能继续。境况恶劣,他无暇再顾及自身。好在有夜色与妖群遮挡,只要他“死”得隐蔽,闫施二人应当不会察觉端倪。
尹辞T整了下呼xi,剑锋刚要扬起——
发梢扫过他的面颊,夜色被金火一分为二。
时敬之换了件宓山宗的长衫,他一头冲出法阵,药到病除旗上金火熊熊。
“阿辞,你这州官放火,一把火烧遍九州,结果连_geng蜡烛都不许我点,可真是不讲理。”
时敬之的声音里满是笑意,意有所指地打趣道,活像没瞧见异变的秘典似的。
与二十余年前不同,时敬之并未哭爹喊娘地躲去他身后。那人轻巧地跳上尸山,站在了他的身边。
“陈前辈将施术经验借给了我,我有个绝妙的想法——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
半盏茶的工夫。
与禁地时不同,时敬之以妖尸为引,在面前凭空结阵。阳火不似以往的四处蔓延,它们在空中漂浮成拳头大的火球,绕着吊影剑轻巧旋转。
时敬之在妖尸山上岿然不动,就地打坐。哪怕秘典距离极近,他也没有半点躲避之意——时敬之一心二用。左手控制火球,右手不住动作,在结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
阵法未成,威势已然惊人。时敬之的身边,妖尸的j气化成旋涡,压迫_gan如若山倾。
秘典似是_gan受到了威胁,它放弃了进攻防护阵,转而以极快的速度横冲直撞,只想阻止这个未成的术法。
可它碰不到时敬之。
尹辞转攻为守,站在时敬之几步之外。十几个金色火球绕着他旋转,它们顺着他的剑锋燃起,没有半分偏差,恰到好处地补全了扫骨剑的劣势——
但凡秘典接近,它的护身咒文顷刻便被金火烧去。眨眼之间,数具古尸落下地面,又化作时敬之的施术材料。
秘典若转而攻击尹辞,那些火球会自行簇拥而上,将法术攻击化为一阵热风。
就像一副活着的盔甲。
天生*云卷起,在时敬之头顶旋出漆黑的涡旋。地上的冰碴碎r随风而起,由大地向天空坠落。
时敬之在尸堆上一步未动,表情平和。宓山宗门_fu长袖翻飞,他双脚踩在血r泥泞之上,两只手分别控阵,态势利落优美。一圈又一圈金色阵法在他身后展开,远远看去,当真是一尊邪神神像。
而在那“神像”之前,尹辞横起长剑。身周金火团越来越多,活物般飞得越来越快。他的剑也越来越飘忽,尽管不沾术法,却愈发纯粹飘忽,不像此世之物。
“他们要使用大型战阵。”施仲雨喃喃道,“两人撑起大型战阵**时掌门他简直**”
简直疯了。
她很确定,陈千帆暂借时敬之术法储备,不是让他这么嘚瑟的。大型战阵通常要数人数日之功,不得出现丝毫差错,更别提一心二用。成阵不得离目标过远,过程天现异象,必定被敌人察觉,因而还要更多人守阵。
现在倒好,一个敢施术,一个敢守阵。她一时间竟分不出哪边更疯一点。
秘典的邪煞之气滚滚而来,尽数被那孤零零一柄剑挡在时敬之五步之前,未能越雷池一步。
秘典突然不动弹了。
阵法金光倒映在它千百双浑浊的眸子里,它抱紧探出的长脚长臂,不再贸然进攻——
它头颅上的死人头颤抖不止,个个张开黑洞洞的zhui,露出青黑的*头,像是要呕吐似的。然而一阵*乱过后,那些zhui巴里吐出的并非尸水,怪异的旋律渐渐明晰,在夜色中飘散。
它开始歌唱。
千百个死人头翕动zhui唇,歌声粗粝*寒。歌词像是古老的蜜岚方言,带有奇异的唱腔和韵律。
听得人毛发倒竖心胆俱裂。
“捂耳!”施仲雨当即朝还在发呆的闫清咆哮,因而错过了最佳时机。她nei力被歌声引动,当场吐出一大口污血,险些就地走火入魔。
闫清慢了半拍,也没能站稳,在地上痛苦地蜷起身子。时敬之也蹙起眉,双手颤抖起来。
尹辞却笑了。
他霎时将剑一收,撤到时敬之身后。吊影剑斜ca进尸山,尹辞空出双手,温柔地捂住时敬之的耳朵。登时,时敬之脸上的痛苦之色消散,结阵双手又稳了回来。
尹辞就这样听着那来自*曹的不祥鬼曲,表情不见波澜。
他早已见识过更绝望的走火入魔之境,只是一首异域挽歌,还没资格将他推下shen渊。
“**你伤不到他。”尹辞对那秘典无声道。
转瞬,金光四起。
燃起的不是燎原金火,而是千万条手指粗的火链。它们刹那间闪现,瞬间穿透秘典庞大的身躯,将它牢牢锁于天地间。
血红的咒文狠狠缠住火链,像是打算把它绞断。可惜阳火天生克*邪,时敬之的阳火又j纯无比,反抗咒文冒出焦臭黑烟,雪片般融化殆尽。
秘典穷途末路,一身妖臂再次畸化伸长,尽数伸向不远处的时敬之。各类法术不管不顾地爆炸开来,映亮了满是乌云的夜空。
歌声不止,诅咒不断。
时掌门面色苍白,就算有古尸与妖尸为材,战阵也将他彻底抽空了。秘典的无数尸手探来面前,眼看要触到时敬之的身躯,而后者甚至没有*费力气哆嗦。
时敬之只是稍稍歪过头,_gan受了下尹辞掌心的温度。
继而他使尽最后的力气,右手两指一并,朝上一挑。
阳火锁链温柔地绞紧,细锯般切分秘典的身躯。万千火链微微摇动,无一_geng差错。一具具完整的古尸被剥离秘典,好似秋风萧瑟,枯叶离开枝头。
尽管只是从陈千帆那暂借的经验,时敬之仍把它发挥到了极致。
只是须臾,血红咒文尽灭。“nv王”倒下,原本满地乱跑的妖群都怔愣了一刻。
古尸散落满地,僵硬而完整。秘典还立在原处,可它看起来**不那么像秘典了。
蜜岚nv王许洛,冰肌玉骨国色天香。
她的尸身还立着,如同生于北地的雪山之仙。nv王一双浑浊眼眸直盯时敬之,僵硬的脸孔并无表情。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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