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梦长不怎么吃外卖,所以拒绝了张子翼的好意,他在食堂吃了饭,打算回办公室休息一会。
邱梦长是主治医师,没有独立办公室,要跟其他住院医和主治医挤一间办公室。他们医院是老牌医院了,建设跟不上发展,不过至少正式大夫都有能坐的地儿,就是电脑数量配不上人的数量,有时候一台电脑好几个大夫抢着用。
附院虽然是省立的三甲医院,但毕竟年头久了,办公室的设施都很陈旧,供大夫们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张破了皮的沙发。
邱梦长一般不在沙发上休息,累了就在桌上趴会,其实他能在办公桌上趴着休息的机会也很少,除了坐诊,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手术室。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邱梦长收拾了一下桌子,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他同事老黄正躺在沙发上休息,呼噜声响彻办公室。
邱梦长走去开了门。
门外的是病患家属,一对母女,邱梦长认识。
那位母亲的手里拎着一次性餐盒,递给邱梦长,说:“邱大夫,我早上多做了点芋头汤,我们俩也吃不掉,就想着给你带了一份过来,你下午饿了的话可以吃点。”
她女儿留着一头男孩子的短发,身子紧挨着她,小姑娘的眼睛本来一直盯着地面,听到屋里一阵一阵的呼噜声,悄悄抬眸往屋里瞄两眼。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别再给我送东西了。”邱梦长叹了口气,“我不需要的,大姐你拿回去吧。”
邱梦长有个病人叫赵晓阳,眼前这位就是赵晓阳的母亲,旁边的是他妹妹。赵晓阳的身份有些特殊,身上背着案底,是保外就医人员。
“我也没送什么值钱的东西。”对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苦笑了下,“就是一点小心意,我跟孩子一块做的,邱大夫你拿着吧,下午还可以垫垫饥。”
邱梦长看了一眼小姑娘,哥哥叫赵晓阳,妹妹叫赵晓星——
很清秀的小姑娘,眉眼跟赵晓阳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她迟钝涣散的眼神就能看出来这孩子的心理状态是有问题的。
邱梦长还是接过了餐盒,讲明:“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不管你送什么我可都不收了。”
邱梦长看着赵晓星:“要吃蛋糕吗?”
小姑娘茫然地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邱梦长进屋拿了盒芝士味的蛋糕过来,是张子翼给他的,说是网红甜品,味道一绝。可惜邱梦长不太喜欢吃甜食,还对芝士过敏。
小姑娘下意识后退一步,紧张地抓住她妈的袖子,她盯着那盒蛋糕直直地看,表情有片刻的犹豫,几秒后,摇了摇头。
这反应应该是爱吃的。
邱梦长哄她:“这叫礼尚往来,白拿了你妈妈做的东西,我心里虚,回头领导找我谈话,扣工资了怎么办。”
赵晓星神色木讷地看着邱梦长,转头看了眼她妈,她妈微微点了点头,她也跟着点了点头。
邱梦长把蛋糕递给了那位母亲,对方轻声说了句“谢谢”。
邱梦长关上了门,躺在沙发上的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眼镜,眯着眼睛往外面看了一眼:“又有家属给你开小灶?”
“还是上次那个。”邱梦长打开了保鲜盒。
“这次送什么了?”老黄走了过来,往盒子里一瞧,“哟,芋头汤啊。”
邱梦长拿起保鲜盒:“吃点?”
“见者有份啊?”
“我不爱吃这个。”
老黄笑得肚子上的肉都在抖:“既然你这么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正好中午没吃饱。”
邱梦长是科里最年轻的主治医师,神经外科的手术难度系数高,培养一个能独立主刀的医生,周期是非常长的。
科里跟邱梦长差不多年纪的医生基本都是住院医师,甚至有些年龄比他大的医生职称都不如他高。
邱梦长是硕博连读,师从附院院长江予勤教授,江老教授当年也是附院神外科的一个传奇,他带过的学生现在大多都是科里的权威专家,而科里能称得上专家级别的人里,邱梦长是最年轻的那个。
老黄也是主治医师,比邱梦长大了好几岁,孩子都上小学了。他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坐在座位上吃芋头,一边吃一边问邱梦长:“哎,梦长,那个梁式集团的老总裁确定不做手术了吗?”
“老人家不愿意。”邱梦长说。
“他这岁数,做比不做风险大。”老黄吸溜了口甜汤,“真不做的话,也就这些天了。”
梁佟第二天又去了医院。
早上医生查房,梁佟进去的时候,病房里站了好几个大夫,都是些年轻面孔,为首的医生转过头来,跟梁佟对视了一眼。
对方戴了口罩,英俊的眉眼很是眼熟。
梁佟看了眼他爷爷,老爷子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已经坐不起身了,只能朝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梁佟走过去,站在病床边的秘书恭敬地叫了声:“梁总。”
老爷子的目光转向为首的大夫,跟他介绍道:“我孙子。”
邱梦长朝梁佟微微点了下头。
梁佟也颔首致意,对方的眼神没有太明显的变化,梁佟不确定他对自己还有没有印象。
“邱大夫,该问的都问完了吧,我想跟我孙子待会。”老爷子开口道。
“行,不打扰您了,您好好休息。”
“其实你们也没必要每天都来看我,我又不开刀,看不看的都一样,别浪费医院资源。”
邱梦长失笑:“医院有医院的制度,我们肯定得按制度办事,就算您不开刀,我们也得实时了解您的身体情况。”
一般科里的主任一周会查房一到两次,邱梦长是主治医,基本每天都来,得带着住院医和实习医在各个病房轮转,了解病患的病情变化,当场讲解病例。
邱梦长领着一众年轻医生出去了。
有个住院医扭头往病房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原来那个人就是那些人嘴里的梁总啊,我一直以为是老人家他儿子呢,没想到这么年轻。”
“没听到人家说是孙子嘛。”
“你别说,这有钱人的排场就是不一样,前几天院长还亲自来查房了。”
“你知道什么,人家年年给咱医院做赞助,又赞助设备又投钱的,那思想觉悟可不是一般的高。”
“真的啊?”
“骗你干嘛,不然哪儿惊动得了院长啊,我听说这老总裁的夫人以前也是咱医院的大夫。”
“我操,真的吗,谁啊谁啊?”
邱梦长走在最前面,提醒了句:“瓜留到下班再吃。”
一群人立刻噤了声,结束话题跟上了他的步伐。
梁佟在病床旁坐下,才过了半个月,老爷子像老了十岁。虽然年事已高,但老爷子的精气神一直都挺好的,耳清目明,精神矍铄,直到此刻梁佟才感觉他爷爷是真的老了,病了,陪不了他多久了。
“早饭吃了吗?”梁佟问他。
“一会厨师送来。”
老爷子的病房外有专人看守,来探望他的人太多了,他要清净,除了查房的大夫,不是他点头同意的人是不能进来的,就连厨师送饭来,也得秘书出去端了进来。
老爷子躺在床上,说话声音很虚:“小丫头怎么样了?胳膊伤得严重吗?”
“没怎么样,活蹦乱跳的。”
门外有人敲门,估计是送早餐的来了,秘书走过去打开门,把餐盘端了进来。
“我来吧。”梁佟抬了下手,秘书把盛着营养粥的碗端到了他手里。
梁佟全程没说话,沉默地喂老爷子喝粥,老爷子没胃口,喝了一半就喝不进了。这也就是梁佟喂他,换了其他人,他估计只能喝两口。
“不喝了。”老爷子扭了下头,“饱了。”
梁佟把碗交给秘书,抽了两张纸替老爷子擦了擦嘴。
今天的梁佟格外沉默,老爷子侧着脑袋看了他一会,说:“生我气了。”
“哪儿敢。”
“你哪儿不敢。”老爷子咳嗽了一声,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梁佟的手。
梁佟的手很凉,老爷子无力地握着,手上没劲,梁佟任由他爷爷抓着他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老爷子的眼睛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明亮了,看着他的时候目光又飘又虚。
他猜他爷爷的视线应该是有些模糊了。
“做手术吧。”梁佟握紧了他爷爷的手。
老爷子闭上了眼睛:“不做。”
梁佟陷入了沉默。
“万一上了手术台下不来了怎么办——”老爷子睁开眼睛看着梁佟,“就那么几天了,让我再陪你们一会儿。”
梁佟感到心口窒闷,他扭过头去,不再去看他爷爷行将就木的苍白脸庞。
中午,钟言来邱梦长办公室找他出去吃饭。钟言是骨科大夫,跟邱梦长是大学同学,又是室友,考研的时候两人报了不同的科,钟言进了骨科,邱梦长进了神外。
两人进了电梯,邱梦长按下楼层按钮,说:“周雯曦烦了我好几天了,你俩的事还能不能有个完了。”
钟言拿着手机看新闻,说:“她签字,这事就完了。”
“你俩之间的烂糟事儿,成天让我遭罪。”
“谁让你是她亲戚呢。”
“她算我哪门子亲戚。”
钟言倒打一耙:“我当年跟她结婚的时候,你说你怎么不拦着点。”
“我没拦?”邱梦长笑了一声,“钟言,你三十就老年痴呆了?”
两人是从行政大楼下来的,走出大楼的时候,看到医院大门口的某个车位上赫然停着一辆灰蓝色的宾利。
车主人正从远处走来,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司机下车帮他打开车门,那人俯身准备坐进去的时候,忽然抬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他看着邱梦长点了下头。
邱梦长微愣,也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远远地跟邱梦长打了声招呼后,车主人就坐进了车里。
钟言觉得那人有点眼熟,但想不出来在哪儿见过,他是医生,见过的人比吃过的盐都多,见谁都眼熟。他看了邱梦长一眼:“什么时候认识大款了?”
邱梦长不着调道:“我认识的大款多了去了。”